“是在保证能够和外界接触的情况下进去拆弹。”
“如果炸.弹犯本人就在附近,发现计划被识破,于是在你踏进去的时候就气急败坏地摁下爆.炸按钮呢?”松田阵平说,“你就是跟着他来的,我能想到的事情你不可能想不到,收起你那副不重视生死的样子,等着我来。”
“等着你来,然后让我看着你进去送死?”她发出了冷笑,“松崎已经带人在附近秘密地搜寻他,我们知道他的长相。”
“得了吧,京野初江,”松田阵平烦躁地把烟头塞进便携烟灰缸里,“我们的第一句对话,你说你已经卸下了黑.道的面具——你肯定让松崎去收整昨晚刚刚元气大伤的京野组了,你那个满脸杀意的保镖现在正忙着履行你的指令让京野组变成合法的公司组织。”
她没说话。松田阵平就继续把话清清楚楚地撂在了她的面前:“你现在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因为你认为你对京野组的职责已经结束了,而这是你需要自己去解决的个人恩怨。”
摩天轮已经在他们的对话中缓慢地旋转了大半圈,京野初江站在人群中握着手机,她的手指微微缩紧,又再度放开:“你有时候没必要这么了解我。”
“我倒觉得很有必要。”
“我高中的时候就很抵触你用你那双……眼睛,看向我,因为你让我觉得无处遁藏。”
“你本来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藏什么,我不是你那群需要你戴上面具才能掣肘的同僚,”松田阵平这么说着,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膀,后者打着手势,意思是现在正堵车他也没有办法,于是松田阵平打开车门去查看前面的情况。
他握着手机,继续对她说,“我不会告诉你座舱号,京野初江,不许死,也不许想死,你在这四年里把自己的内心变成孤岛,用这个作为代价去把妄想变成了现实,你确实做到了我们警察做不到的事情,那些该走的路你已经走完了,接下来你要走的是自己的人生。”
商场的外置液晶屏上正在滚动广告,发光的像素点拼凑成某场展览的宣传语,京野初江一眼就认出了那首诗的来源。
由我进入愁苦之门,由我进入永劫之苦,由我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中,跨过这道门的人将会把一切希望抛下。
“赋予我人生意义的人都已经死了!”她就像被撕扯到伤口似地提高了音量,却很快又重新沉下声去,“他们全部为我而死。”
“那就去创造,”他回答,“你信不信我有一万个方法让你创造出新的意义?”
视线惶惶,京野初江放远目光,他们沉默着,但她周围的人声却在鼎沸,孩子嬉笑着拍打要飘上天空的气球,母亲把冰淇淋递到他手里让他安分下来……高中的女孩们结伴跑过,包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人们的普通生活交织着,仿佛穿过了京野初江的透明身躯。
她抬起头,从摩天轮的某束玻璃反光里看见了神奈川的天空。
“……前提是你得活着。”她说。
“我们都得活着。”他说。
电话挂断。京野初江打开储存在手机里的炸.弹犯相片,她站在人群中,定了定神,扫视过四周的所有面孔,然后大声喊出了那个炸.弹犯的名字。
一遍,两遍,三遍,她的声音穿过人群,随同她快速的目光,她审视每一个人的面孔与反应,最后找到了那个在惊讶回头后拔腿就走的炸.弹犯。
她提起步子狂奔着追上,不断拂开人群绕开冰淇淋车,炸.弹犯手脚并用地翻过围栏却因为惊慌而失误了一次,京野初江拽过他的领子想顺势将手送去他的前颈绞下他,但他回身飞踢,一脚开了她的眉角,血淋漓而下,京野初江忍着痛意翻过围栏去向他的左肩挥拳。
高中的时候应该和松田阵平多学两招拳击,她这样想着。不然也不至于一拳的威力似乎毫无作用。
她矮身避开炸.弹犯的回击,就像避开武士刀的一次刺击,但对方却用熟练的抱摔将她狠狠撞向地面。周围的人们似乎以为是普通的街头打架而想上来拉开他们,但却被同时拔出了匕首的京野初江和炸.弹犯吓退,有人在大喊保安。
这一次的抱摔使她的后脑收到了不小的冲击,京野初江的视野有些扭曲,但还能凭借身体本能去躲避锋刃,下一刀直击她的左肩,但她伸出左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却因力不敌而不得不松手后撤。
对手显然意识到了她的在徒手格斗上的薄弱,下一次攻击是出其不意的鞭腿,京野初江没能预判他的动作接下这蛮狠的力道。她摔倒在地。而炸.弹犯已经重新迈开步子想要逃离。
她还有最后的手段。那是她本不愿意使用的手段。
她抽出了那把波莱塔M92,拇指挥动,保险解锁,手掌覆盖,子弹上膛。她用依然在颤抖的视线对准炸.弹犯的小腿。
因为这把枪械的出现,人群正在尖叫。京野初江的冷汗落到了后颈,她的食指搭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法扣下。
要在人群中开枪吗?以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身份?我能确保我的子弹只会抵达他的小腿吗?以我现如今绷紧的肌肉和轻微脑震荡的视线?
高中女孩们的风铃声在激烈地响动,那声音正在远去。京野初江突然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雷声一般的心跳。冷汗,太多冷汗正在凝聚着落下。炸.弹犯的声音正在远去,她必须尽快扣下扳机,但她无法做出抉择。
她的世界因为极度的惊惧与紧张而变得空无一人,视线颤动着发白,她微小的动作都使呼吸变得愈加急促。
气味。她突然闻到了那气味。清晰而滚烫的,海盐的气味。一个怀抱和一双手抵达了她的身边,那双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带动着她上移手枪,将枪口重新对准目标,随后,他替她扣下了扳机。
子弹轰鸣着射出,炸.弹犯应声倒地。
有什么东西越过血液的咸腥在她的眼眶凝结,最后落入她的嘴中,是海水一样的味道。那是她的眼泪。
声音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听见了松田阵平的声息。他的的鼻息就在她的脸侧,因为急速奔跑而微微喘息。
松田阵平避开从远处跑来的同僚们的视线,从几近瘫软的京野初江手里接过那把枪握在自己手里,然后抹掉她淌在脸颊上的血渍,而京野初江合上那发白的视线,转身将自己躲进了那片海盐的气息里。
他抱着她,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像是安慰一个孩子。
“我说过的,”他低下头把轻语递到她的耳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第20章 20
20
十一月,秋的萧瑟已经大范围地笼罩过来,警视厅门外栽的两排行道树正抖擞着落下叶子,京野初江驻足在那里,辨认透过缝隙落进她眼睫的阳光。
今天是个晴天,传统意义上的“好天气”,她刚刚结束笔录,而那场她以为会是审讯的传唤事实上非常轻松,所有问题都围绕那名炸.弹犯,没有人提起过任何有关京野组的字眼。
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知道这个。
昨天在杯户广场的那场闹剧已经正式收尾,犯人在审讯下供出了另一枚位于米花中央医院的炸.弹,人群的疏散、炸.弹的拆除、嫌疑犯的收容、群众的走访……一切乱中有序地进行着。
京野初江在警视厅坐到了今天中午,她在踏进去的第一时间就有不少来自高层的电话问询,和京野组多年来的“合作”使那些警视长和警视监神经紧绷,保证她除了炸.弹案以外什么也不提地离开,是他们安心工作的前提。
没人为难她,茶水点心一应俱全,萩原研二也时常过来关照她一二,叫她别把这样的收容当作拘留,他没提松田阵平的去向,京野初江也就没问。即使他是具有开枪资格的警察,但那把枪和那枚子弹并不来自警察配枪,而在那样喧哗的人群中开枪,他需要报告的东西必须全面而详细。但好在,京野初江已经明里暗里地向那些警视监打过了招呼。
但是她确实从头到尾没再见到松田阵平。松崎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立刻来过电话并要派人来接,但她只是让他把车停到警视厅门口以便她返回,她自认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不再有任何总代名头的普通人,也将这件事情重新向松崎强调了一遍。
迈凯伦F1确实停在一个合适又恰当的位置上,这辆惹眼的昂贵跑车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人们似乎都以为只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惹上了事情。京野初江脱下外套扔进车里,然后拿出了烟。
铁盒里已经空空如也。而在这样的巨大风波与警视厅的连夜笔录之后,她的大脑在急促地需求着尼古丁,她找遍全身,只在口袋里找到一支歪歪扭扭的七星——那是昨晚萩原研二给他的,而据他所说,他的烟也已经分了个干净,这支是他从松田阵平的办公桌里找来的。
于是,七星的味道似短暂、似漫长地氤氲了起来,清甜而复杂的口味。警视厅高楼的反光还在她的眼角闪烁,而她一瞬间有些贪恋身边的空气。没有谋杀与死斗,城市只是在她的身边奔涌着。
一声颤音悠长地传了过来,吹出口哨的人还在末尾提高了音调。她转过头,看见了松田阵平。
这个一整夜都没出现的家伙此刻正在把墨镜戴上鼻梁,他手里揽着他的外套,正在向京野初江走来,他的发梢有点长了,耷拉到了他的脸颊上,但他似乎还记得在警视厅里把胡茬清理干净。
京野初江没有动,松田阵平迈步过来确认了她空空的烟盒和她手里的那支七星,像个十七八岁的桀骜小子那样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巧不巧?”他说,“今天我也看见了一辆跑车,而且今天天气很好,不像上次一样是个糟糕的阴天,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博士生显然没有返回东都大的行程。”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在等他把那句话说出来。
“逗子海港的船今天一定会出海,如果赶得上,我们或许能吃上一顿最新鲜的渔获,”太阳的热度在他们彼此的颅顶融化着向下,他问,“要不要回一趟神奈川?”
京野初江打开了车座的蝴蝶门,她摁动门框上的拉扣,把自己的外套和空烟盒一起塞进左边的行李箱里,没听见她的回答,松田阵平只是把手放进口袋里等待着,直到她扭过头来,带着点催促对他说:“放进来,你要就这样抱着你的衣服吗?”
“我抱着它挺好的,”松田阵平快速地回答了她,“我来开吧,路程不会短。”
京野初江上下扫视他,问:“你不会藏了把枪吧?”
“没那回事——你在想什么啊?”
京野初江不再把目光放在他那件外套上:“只能我开,每辆F1都是根据车主定制座位的,不能调节,包括方向盘和油门。”
跑车轰鸣着行驶在国道357上,松田阵平已经适应了京野初江的开车风格。她的行驶的确配得上这辆迈凯伦,一百的限速,但她仍然将油门踩得很低,偶尔电子狗会报出测速机器的靠近,她就会松开油门降速,在离开测速范围后再度提上一百四五。
松田阵平意识到,自己开车送京野初江回东都大的那次,他根本没有必要压下速度来保障她坐得舒服,她会接受一辆这样显眼的跑车,显然不是因为她是京野总代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个很好的车手。
“你这家伙过得可真压抑啊。”他感叹了一句。
他们刚刚经过一个测速机器,京野初江正面不改色地换挡提速,她问:“什么?”
“开车风格也是一个人性格的体现,你很享受这些,速度和引擎的啸叫,谁坐过你的车都会觉得这和你的性格是完全的反差。”
她从唇齿间吐出轻笑,反问了一句“是吗?”
“是的,没什么表情,情绪也好像很难波动的京野初江,在海滨国道上用一百五十的速度飞车,现在,差一首合适的jpop或者Jersey club,不然你就是大阪或者西海岸那些把酒瓶塞满车厢去飞驰的亡命之徒。”
类似的话题他们曾经讨论过,只是他们浅尝辄止,现在的京野初江并不反感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说:“我用了很多年去学习隐忍,透露心迹在我的生存法则中是下下策。”
“所以你以前这么想避开我。”
“对,”她肯定了这句话,“这是我的本能,就像动物看见天敌,你能看穿我,因为我们的本质其实是相同的。”
“我们的人生里只会有油门?”
她从鼻腔里推出一个下沉的音调,以此肯定了他。松田阵平正在往她的空烟盒里塞自己的七星,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在学会隐忍之后看见了什么?”
京野初江的视线微有上移,她看见前方笼罩的大片乌云正在侵袭过来,松田阵平以为的好天气和那顿逗子海港的新鲜渔获看来只能落空了。
又会是一场风暴,但她并不在意。
她回答:“生存的荒诞。”
松田阵平藏了东西,而她猜到那是真道彻的遗书。那应该是一封能让她洗去嫌疑的遗书,且只能是一封复印件,因为遗书本体一定还在走公证流程。
京野初江知道他在犹豫是否要把那封遗书的内容展露给自己,此时她松开油门放下速度,向他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松田阵平凝视她的手指片刻,抽出一根七星放在了她的掌心。
七星被她翻进手掌里捏紧,片刻后,她还是将它叼了起来,她目不斜视地摸出打火机点燃,烟雾从她的嘴角吐出。
她说:“其实我一直觉得,黑.道间的火拼不管有多必要,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幼稚,我确实不喜欢我出生就要站立的那个地方,但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一切理应结束了。”
松田阵平笑了两声:“因为没有隐忍的必要了,所以说的话都变得这么坦诚。”
她再次用那个音调同意了他。
松田阵平带着点开玩笑的意思问:“那你说说你在神奈川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心态?就是那场校园交流会,我拆了你的测绘无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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