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敏对着房门方向轻唤:“听听,吃饭咯!”
朦朦胧胧的一声低应,门缝下透出的微弱灯光骤然扩大,黎听从里面走了出来。
红红眼圈、红红鼻头。
洛敏拿起桌上红酒瓶,靠在脸旁,眉眼柔和笑起来,“陪妈妈喝点红酒,好不好呀?”
黎听看向桌上并列摆放的两只高脚杯,点头应了声:“好。”
微弱鼻音,共鸣出down到底的情绪。
木制瓶塞在旋钮开瓶器下“啵”的一声,甘洌果香四溢。
干红口感稍涩,黎听品不来这些,洛敏只给她倒了杯底一点。
举杯碰撞,清脆声响后,洛敏笑着道贺:“祝贺我们听听顺利毕业,希望未来的每一步都长虹且长宏。”
黎听笑起来,小巧鼻尖依旧红红的,“谢谢妈妈。”
见小姑娘情绪终于转晴,洛敏也终于宽慰地笑起来,呷一口杯中红酒,放下杯子,双臂堆叠放在桌面。
以黎听对母亲的了解,这么具有少女心的姿势代表她要说八卦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老旧话题被重提,“你还记得那天妈妈给你说的,苏姨姨给你介绍的对象吗?”
黎听点头,“嗯。”
见她给出肯定答案,洛敏才继续话题,“我问清楚了,是姓胡,叫胡越,你记得吗?小时候在外婆家,经常给你抓蝴蝶玩的小男生。”
黎听没有印象了,年代太过久远,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小时候”是幼时的哪一阶段。
倒是洛敏,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愉快笑起来,“那时候你们俩还有模有样地举行过婚礼,我和他妈妈在一边给你们撒花瓣呐!”
黎听愣一下,似是羞于这般调侃,拿起碗盛鸡汤,“小时候的事情,又不能作数。”
洛敏笑两声,“是,不过说起来,你们其实有婚约的。”
说到这,洛敏停顿一下,看眼黎听的脸色,未察异常后才接着道:“在和付家之前就有。”
只是后来黎家日益繁荣昌盛,这桩儿时笑谈,对方也不再有底气提起,两家互以为对方无意儿女之事,便就此默认地作罢。
“你苏姨姨给对方说过后,很惊讶,人家爸爸妈妈还记得你,说要是你和胡越还有缘分,他们也很欢喜的。”
洛敏双手托脸,等着黎听的答复。
黎听捧碗喝汤,鸦羽般的睫毛垂在热雾中,不说话。
洛敏见状叹一声,似规劝又似无奈,“听听,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昔时生活如往日旧梦,人、物,都已留在昨天。
回不去了。
黎听放下碗,汤碗热雾粘湿眼角,“我见。”
几秒的停顿后,她弯起嘴角,“我见,妈妈。”
-
台里给转正的实习生调了新岗,黎听不再跑外勤,而是坐去了演播厅,被作为财经主播的接岗生开始接受正规培训。
这是整个财经组一致举手表决同意后的决定。
因为真的是太适合上荧屏了,不露一手,真就要坐实了外界对财经台的传言——只剩老旦旧生,看财经节目还不如看隔壁家长里短的帮帮团。
培训任务紧张而严密,黎听根本无暇想其他。
只是偶尔下班后和于楠在门前碰到,没再见付屿阔来接她。
两人算不得熟悉,也只称得上点头之交,微微一笑后便交身错过。
她想,他或许已经不在国内了。
-
洛敏从苏姨姨那边得到了胡越父母的联系方式,说是胡越目前在加州念书,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有空回来。
胡母言辞不满又心疼,“这孩子总说忙,没空,说国外大学学业和国内不一样,也不知道不一样什么,反正就是没空,已经有好久没回来了。”
洛敏也不是紧着要搭这根线,“不着急,也许两孩子都没这意思呢。”
黎听那天虽然答应了,但洛敏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黎父病危之际,她为什么要将黎听寄养到付家。
虽然也不确定黎听究竟对付家那小子什么心思,但总觉得像是自己亲手送了女儿一个美梦,最终又亲手摧毁。
黎家落败之始,就注定了两孩子没有再走下去的缘分。
世事如此,莫怪人心。
胡母却十分喜爱黎听,刚牵上线的那阵,洛敏就带着黎听去胡家赴过宴。
夫妻俩都对黎听颇有赞扬,只是方向不同。
胡父夸黎听能力学识,胡母只一心瞧见了那漂亮的脸蛋与和顺的脾性。
“阿越肯定喜欢!”夫妻俩背后也这般一致肯定过。
“别啊,我听阿越说,过两个月学校有个小假,两个礼拜左右呐,你不是还考虑今年去哪儿玩嘛,我联系那小子,你和听听一起去,让他给你俩做地导,晒晒加州的太阳!”
洛敏有些犹豫,说要问问黎听的意思。
胡母说不急,还有个把月呢。
-
七月底,黎听培训课内第一次实践,以场外连线的方式出现在演播厅。
那天的节目收视率平平,但搜索复播率却成了台里第一。
各大平台上,省台相关的话题tag出现了一个新词条——财经台场外记者。
连线完从副台的棚里出来的那天,恰好是大暑节气。
手机里忽然收到当年高中要好同桌的结婚请柬。
说是婚礼定在秋末,不冷不热的天气,再适宜不过。
但准新娘已经按耐不住雀跃之情,提前将请柬发送到她们这帮上学时要好伙伴的小群里。
沉寂许久的小群像是平静水面被丢入一颗巨石,激起千层浪。
狂热的祝福后,有人问居然不是当年的Bking小王子,新郎换人了!
准新娘是她们这帮女孩子里最早开情智的,念书那会儿和同校一个家境殷实的二代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一腔热血、致死相爱的誓言仿若还是昨日之词,新郎却在多年后的今日不是旧人了。
准新娘打哈哈道:年纪小,不懂事,瞎谈谈的,到时候你们可不准在我老公面前提啊,醋坛子一个,烦死了。
虽是抱怨,却难掩甜蜜。
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中,黎听也道了声恭喜,说届时一定到场喝喜酒。
有多年未联系远在大洋彼岸的同学问起黎听和付屿阔的状况。
说他俩应该也快了,还笑侃要催催付屿阔了,怎么还不给仙女接回家。
底下立刻有人接茬,打掩护道:「不是早就接回家了,高三那会儿听听不就住他家。」
几人跟队刷频,将这条不合时宜的消息淹没。
片刻后,发言的人应是收到后台私聊,知晓了真实情况,回归群聊后没再提刚刚的失言,加入了对准新娘的调侃中去了。
黎听退出聊天框。
省台大厦外,华灯初上,夏日热浪蒸腾水汽,扭曲城市夜景,滚烫地表像是穿透鞋底,快要灼伤肌肤。
黎听坐进车内时,看向天边垂暮挣扎的落日余晖。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夏了,也快要忘记那场盛大蝉鸣的热烈节气,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大家都在往前走。
她也该如此了。
-
十月底,实习生转正后的福利假期来临。
文馨还是选择去她向往已久“长夏不歇”的普吉岛,黎听则是回家收拾行李,去赴一场横跨大半个地球的约。
洛敏本说和她一起去,随后又觉得年轻人的局,她还是不跟着凑热闹了。
而加利福尼亚的烈日,她早在闺阁时就已领教过。
临行前一晚,母女二人同枕而眠,洛敏将黎听像是幼时一般楼在怀里,鼓励她去看看那个与普吉岛相仿,却又不同的城市。
就算与胡越没看对眼也没关系,甚至回来后决定一辈子不嫁人,就这样陪在妈妈身边,她也支持。
最后,抚一抚怀中女儿的头,柔声告诉她:“如果待得不开心就回来,妈妈永远在家里等你回来。”
胸口衣衫渐渐沾染湿湿热流,怀中的人轻轻点头,鼻音浓重,应了声:“嗯。”
洛敏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
她在心中默念:如果再有机遇,就去做结尾吧我的小姑娘,好坏不重要,给你的不能释怀,一个残缺也好、完美也好的句号,从此之后,开心开朗地开始新的生活。
-
次日清晨,黎听再次清点行李箱中的随行物,几身衣物,以及满满当当的防晒瓶罐与遮阳所需的帽衫、伞类物品。
还有几盒洛敏让她带上的线香,说是异国他乡难免水土不服,细致给她介绍了好几遍不同品类的香所对应的功效。
确定无所漏缺,快要关箱时,洞开的窗户吹进秋日的一缕晨风。
“叮铃”一声悦耳声响,她抬头看过去。
窗户上的捕梦网在风中轻轻晃动。
浅粉与纯白两色羽毛,由坠着细铃的珠链拴在网圈之下,搭配晕色蝴蝶、月亮等装饰物,网绳编织的致密梦网中央留有稍大圆洞,节节错错,在圆洞中央坠了颗红色水晶。
切割巧妙的晶体,折射晨光,跟随捕梦网在风中轻转,闪着细亮光泽。
她迟疑片刻,还是踩上桌边椅子,将它取了下来。
关合的行李箱再次被打开,在整齐叠放的衣物上,添加新的随行物。
在全新的一天,黎听踏上飞往昨日的班机。
十五个小时的时差,那里没有凋零的秋,亦没有雪寒的冬,只有不歇、热烈,不眠不休的春夏。
第5章 “看哪呢?”
然而,世事难料。
出海关时,黎听被拦下,说要抽查行李。
她没踏出过国门,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是必须流程,还是对方有意的针对,但也只能跟着去了行李检查室。
黑白两种肤色的海关工作人员神情肃整,用英文告诉她打开行李箱,他们要检查随行物品。
密码齿轮转动,弹扣“咯哒”一声响动后,她被拦在了几步之外。
覆在最上方的捕梦网被提起,检查员看了两眼后放到一旁的盒子里。
国内从小富之家到豪门世族,向来盛行将儿女送到国外镀金,当年的黎听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黎父出了意外,她也会是此时他乡游子中的一员。
而英文早已是他们这帮人所必修的科目。
她用熟练的口语询问对方,是不是要将捕梦网扣下?
许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与着急,陪同的女海关对她柔和一笑,让她不要紧张,只是例行检查,不会随意扣押东西的。
稍稍舒缓的情绪在检查员拿起箱底的几盒物品时再次拉悬起来。
洛敏给她带的那几款功效或疏气,或助眠的线香。
检查员看向她,问她这是什么。
她迟钝一秒,解释那是他们中国的古方线香,类似香薰,只是不同配伍会有不同功效。
检查员微扬眉头,眉心褶皱成川,尾音上扬问她:“点燃?吸入?”
黎听没明白这一问的意图是什么,稍迟疑,还是点了下头。
转瞬间,连她身边前一秒还神态和蔼的女海关也沉下脸色,机警地看向她。
监察室内开始忙碌起来,对讲机呼呼传话,有人戴上手套,从盒子里分别取样。
口音混杂的英文中,她听见了一个禁忌之词。
明白过来刚刚的那两个疑问句的含义后,她急忙解释,“不是的,只是一些中药配方,很常规的药材配方。”
忙碌的人群有人听见了她的解释,转头看过来,但表情依旧算不得很好。
她太过着急了,临行前洛敏给她介绍了好多遍的配方表在脑子里疯狂打架,“额…丁香,檀香,桃花之类的东西。”
取样结束的工作人员从她身边路过,抬一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并告诉她:“我们会做成分检测,出结果前你不可以离开监管范围。”
黎听不知道检测需要多久,无奈泄了气,低低应了声:“好。”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的腿脚已经有些水肿,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先前陪同她的女海关看出她的疲惫,拿了折叠椅,让她可以坐一会儿。
她道了声谢,看向检查室窗外明媚热烈的阳光,抿一抿唇,小心问出自己能不能坐到有阳光的地方去?
女海关微笑点头,说当然可以。
机场人流来往匆匆的通道,她坐在玻璃壁与两名身着警服的工作人员之间。
背后是加州暖洋洋照下来的阳光,身前是两位背手而立,严阵以待的警员。
在路过的行人疑惑、猜测的目光中,她将头埋进手心。
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提出的要求。
出来前,海关工作人员让她最好叫在当地的亲友来接她,有信誉良好的同伴做担保,她的说辞可信度会大大提升。
拿出手机时,某个很不合适的名字浮现脑际,很快被她挥散,转而给胡越发去了信息。
两人的微信是前不久刚加上的,对话框里除了两句互换姓名的介绍以及约好接机时间外,再无其他。
她不知道对方此时是不是已经在接机口等她。
可那条发出的求助信息却迟迟未收到回复。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一直这样等下去时,信息框里有了回应。
胡越:「抱歉,我忘记了,暂时不方便抽身,叫了朋友去接你。」
黎听注视这条信息半刻,打算回复,玻璃廊道外忽然款款走来一道身影。
余光下意识扫去,而后定住三秒,转头看过去。
烈日光辉如倾盆而下,视线中心的人着一件松阔衬衣,鼻梁上架一副落日色太阳镜,似是不满阳光的刺目,眉头微蹙,整个人透着股被无端吵醒后的慵懒与烦躁。
行至门边,他将握着车钥匙的手抄进裤兜里。
帧帧慢镜头拼凑,他绕过玻璃墙,走了进来。
付屿阔本在睡觉,最近学校小假,校内中国留学生的圈子时常在假期组局,这次也不例外。
胡越做东,在Hungtington海滩包了别墅,百十来号人驾车从LA市中心出发,前去休闲度假。
付屿阔近年已鲜少参与这种聚会,酒池肉林的纸醉金迷,早年来加州时就已厌乏。
他说不去。
胡越自然不应,“少了你,原本愿意来的妹子怕是都得少一半,那多没意思,就当给哥们儿做做门面,咱玩咱的,绝不吵你。”
胡越还算守信用,除去刚去的那晚,把他叫去,给被忽悠来的妹子印证,自己的确是把付大少爷请来了,之后就没再打扰他。
加州已然入秋,气候却丝毫不见转换,海滩烈日,如云的热辣美女,付屿阔兴致缺缺地在别墅内独自过与在LA时无异的生活。
3/3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