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挽本就喜欢沈记菜品,这说明沈荔的手艺和对调味的把控正合她心意,因此多余的步骤便被省去,只在新意和新鲜这‘二新’上下功夫。
到了及笄宴当天,梧桐街拉了漫天红绸,两旁商铺也都新刷了漆,看上去亮堂整洁,光彩照人。
整一片都鞭炮连天,一次噼里啪啦响完一整串儿,立刻又是一串新的拉出来。
直到响完八八六十四串,公主一行的座驾才缓缓从皇城出发。
“你听说了吗?今儿啊,咱们这儿要招待一位贵人呢!”
“贵人?什么贵人?莫不是你小子新娶的媳妇?”
“说什么呢?我们哪儿吃得起沈记的菜啊!”
“这倒是,沈记味道虽好,就是价格太高。早上吃一碗面尝尝味道确实是不错,但花那么几十两银子就为吃一顿饭......”
“嗨,你哪儿懂啊?人家有钱人啊,缺这几十两银子?就缺这一口吃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贵人啊?”
“你忘了,之前那几家比来比去的......”
说话的人挤眉弄眼一番,朝沈记的方向努努嘴:“不就为了争这一下吗?”
“如今啊,是咱们梧桐街沈记赢了!所以皇城里的那位,今儿要驾临沈记,就为了吃一顿饭!”
“啊?可是这宴席是为了庆贺及笄,难道不该在她自己家里用吗?”
“不懂了吧,人家堂堂公主就是想吃这一口——平民老百姓的味儿!”
“还平民老百姓的味儿,沈记那儿,一道菜少说八钱银子......”
“那你怎么不说人早上卖面照样八文一碗呢?”
路人如何讨论,暂且不谈,只说公主芳驾到梧桐街时,正正好是饭点。
今天沈记当然不会开门迎客,整座酒楼都被公主一行包场。
此番公主及笄,既然是私人小宴,便不会像宫中摆席那样动辄数百人,而是只带了十余位她交好的姑娘,自然也包括薛依依,郑梦娇等人。
这也是为什么沈荔胸有成竹——这群娇小姐要说外出吃饭,那必然是来沈记。
若说对她们口味的把控,沈荔恐怕比其人府上的厨子还要在行。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实在让小店蓬荜生辉。”
沈荔迎上去,将菜单递过去。
“沈姐姐又说笑,叫我小挽就行了。”李挽接过来,“这单子是画在竹片上的?好新鲜!”
这专为及笄宴定制的菜单,依然是系统出品,作为太子送来那一万两银子不能进账的补偿。
大小约摸一个巴掌,用淡紫细线串紧,做成手风琴模样的折叠式。
每页竹片只画上一道菜,图文并茂,栩栩如生。
菜品的彩图写实之余,又将线条处得更俏皮活泼,字当然也是秀美娟丽。
从食材、做法到风味,以及品味的注意事项都写得一清二楚,用词雅洁,叫人光是读着都口齿生津。
李挽一看,愈发期待起来。
沈荔虽然也为及笄宴做了细致的准备,少不了客套两句,但说那些话时,并没有李挽一向厌恶的繁文缛节之味,反而自谦中又透着自信,只叫人觉得进退有度,又不失真诚。
一行人上楼时,薛依依走在最后,跟郑梦娇一起两眼放光,很是激动地对她做口型:恭喜恭喜!
沈荔忍俊不禁。
实在是一群又活泼又可爱的小姑娘。
她带人进了二楼包厢,便让芳姨几个替她听人点餐,自己则下楼做准备。
这可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如此礼节盛大地接待这么贵重的人物,不说赵大赵二,就算一贯沉稳如芳姨、平和如马三娘,都有些手抖。
然沈荔却毫无慌张之色,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也许,她曾经也有过这样慌张的时刻。
记不太清楚,但大概有过。怎么会没有呢?她也是从学徒学出来的。
上辈子,第一次接待那些身份不同寻常的客人时,也许有过。
再三踌躇,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吃得不够满意,被人找了麻烦不说,更砸了自己的招牌。
毕竟她离开家的时候说得那么硬气,绝不向沈女士求饶的。
咬紧牙关从法语开始学,因为时间不足,还要兼着练基本功,每天睡不够四小时。
她没多少语言天赋,学出来的法语很不标准,口音很重,在事事讲究优雅的地界没少被人歧视、排挤。
加之长着黄种人的脸,要入门进米其林餐厅做学徒更是难上加难。
好不容易被收做学徒,却只是一个起点,还要更加死皮赖脸向每一个遇到的厨师学习。
任何技术、任何思路都要学,任何处食材的方法、任何搭配食材的公式都要学,因为对那时的她来说,什么都是新鲜的。
原来芦笋可以这样处、原来牛肉还能这样熟成、原来东西两方调味可以这样融合......
做学徒的时候很辛苦,但也很快乐。
对沈荔来说,永无止境的探索是最快乐的。
她不担心没有结果,不担心学无止境,不担心永远没机会停下。只恐惧没办法向前再走一步。
所以即便是从米其林一星厨师一夜变成街头早餐铺的小老板,从装备丰富又干净的后厨,一夜流落到月租800的出租隔间里蒸包子,她也没有向沈女士求援过。
或者说,她也没有彻头彻尾被打倒过。
说到底,米其林餐厅的客人是客人、早餐摊买包子的客人也是客人,吃的都是她手里做出来的东西。
一切的评价只在于菜色,在于口味。
只要好吃,就会常来;只要她们喜欢,沈荔就会非常高兴。
所以沈荔很喜欢烹饪。
不用过度揣摩人的情绪和思维,因为完全没用;也不用考虑市场热点,因为几乎没有。
炒作更是用处不大,因为味蕾不会骗人。
想做好一个厨师,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处食材,尽力用自己的双手,把食材最美味的一面展露给客人。
只要味道够好,任何客人都能从中感到快乐。
评价的标准既主观又客观,既多样又唯一。
古今上下,海外寰宇,通行的不过‘美味’二字而已。
她最享受的,就是上菜之后让人惊叹:美味!意想不到的美味!
自己经手的菜品让人赞不绝口,再三光顾只为吃那一口,实在是......太让人满足了。
及笄宴的菜单是全新做的,李挽又额外点了沈记刚上的春季菜单。
第一道,上了一品五味笋。
这是一道开胃菜,用五根笋做的拼盘。五种风味,五种做法,五根鲜嫩春笋并在一起,再用米纸隔开避免窜味。
第一口是清炒,味清而微苦;
第二口是海参汤吊出来的,更鲜美许多,味道却依然清淡;
第三口是蘸水甜笋,笋只用清水焯过,用天然的清香配酸辣风味的蘸料,相当开胃;
第四口是油焖,咸甜风味,油润香滑,一口便是去不尽的余味。
最后一口则是最出名的腌笃鲜做法,虽然炖了一整锅,但每盘只取里面一根笋,做拼盘的收尾,风味醇厚无比。
一道开胃菜就如此惊艳,之后的宴席更不用说。
海鲜是一道鱼片,李挽一看就惊讶道:“这是汤?还是冰?”
被告知是鱼片,李挽愣愣地看了半天,夹起一片放进嘴里。
“竟然真是鱼片的味道......”她仔细端详,“外头这一层是什么?”
宁宁在旁边小声解释:“是鱼肚,又叫花胶,和鱼汤一起炖出来弹软的口感,再在里面包上鱼肉泥和豆腐混合制成的馅儿。”
一入口中,先是弹软的鱼肚,并没有太浓厚的味道,只是鱼汤淡淡的鲜。但牙齿将之咬破,便立刻被无比鲜美的汁水侵占了口腔。
内里的鱼肉泥和豆腐都没有打得太碎,还能吃出各自的口感,凑在一起又分外柔韧,和外层的鱼肚相得益彰。
旁的先不说......
“沈姐姐真是......”李挽捧着脸,也不管旁边吃得头也不抬的友人们,“怎么能想得出这样的做法?”
主菜用了鸽子腿,每只鸽子身上能用的肉只有一点,因此一人至少要配上三只,才够主菜的分量。
常飞行跳跃,使得鸽子肉质紧实鲜美,烤制后更是皮酥肉嫩、汁水丰富。
至于酱汁,正是最近刚送进京的西边货——葡萄酒。
这时候的葡萄酒,跟沈荔熟知的味道还是相去甚远,她没办法,只能又用新鲜米酿调和其中酸涩,尽力只保留酒酿和葡萄的香气,如此东西结合调制的酱汁。
一口咬下,先是微凉酸甜的红褐色酱汁在舌尖滑动,紧接着便是鸽子烤得焦脆酥香的皮。
内里包裹的先是一层油润脂肪,这薄薄一层油脂,竟然成了整只鸽子腿最受欢迎之处,稍一吮就化作肉汁流入口中。
再往下,才是紧实嫩滑的鸽子腿肉。
鸽子腿的肉比之鸡鸭鹅,更胜在细腻无比,每一口都像是在吃什么爆汁的肉丸一般,纤维感不强,又饱含香浓汁水。
京中鸽子做汤的更多,烤鸽子腿反而少见。更不用说酒香酱汁,将鸽子的风味引导到极致,叫几桌客人都印象深刻。
加上公主,今日的及笄宴一共招待十七个人。一桌的价位在五百两,拢共也不过两千两银子出头。
要说收益,其实只是平平。
但谁让这位是公主呢,李挽大方惯了,往日在宫中吃饭吃得好都是要赏御厨的,没道出来吃饭反而吝啬了。
更何况......
李挽想,这之前沈姐姐还遭了那么多罪!多少有她一点原因吧?
况且她明明中意沈记,却因为皇家态度不能如此明显,不得不办及笄宴,反而徒添波折......
她手一松,便是几张银票塞进沈荔手里。
沈荔也不推辞,笑着受了赏。
公主都赏了,后边几家贵女自然也得跟上。她们本就对沈记很有好感,平时赏光不说,今天吃了及笄宴,更要大赏特赏。
等人都走了回头一数,少说也有个八千两银子。
沈荔十分快乐,只觉一夜暴富一般,捧着银票对系统说:“这些可都是服务费啊!正当的,合的收入!别想着不算进度条里。”
系统:......
系统:【有的人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沈荔轻哼一声:“谁能有钱到八千两都无所谓?反正我不行。”
毕竟是四月天的京城,一到傍晚,天色依然暗得很快,因此公主等人走得也早。但他们走后不久,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
沈荔出门一看,是宫中送了匾额来。
硕大一块,罩着红布,几个力大无比的宫人和侍卫一起,将匾额挂在沈记的招牌上方。
好在有个二楼,还能挂得下,不至于把原来的招牌挡了。
外头夕阳正要落下,还有些光亮,这一片的住户都趁着时机涌出来继续看热闹。
“这可真是闹腾了一整天啊!”有人叭叭着嘴说。
“是啊,就是不知道这匾额上到底写的什么?”
“话说回来,这是御赐的吧?”
“那可不?我看啊,沈记也当得上就是了!”
讨论声中,宫人们将红布四角拽住,齐声数:“三、二、一!”
手臂用力,齐齐一扯,那红布便如巨大蝴蝶般振翅而飞。
只留乌木金笔的匾额一盏,高高悬挂在沈记二字上方,
只见上头五字草书:天下第一厨,正在黄昏金阳下熠熠生辉。
沈荔半眯着眼,站在门口打量这副匾额。
还不错。
等回家了,也给她那餐厅定制一个。
恰好这时,系统不情不愿的声音从脑海里传来:【......恭喜宿主,您的经营流水已累积达一百万两白银。】
第49章 人手
“芳姨, 搭把手!”
“你叫一德吧,我这儿没空!”
“周全周全,我来帮你——”
“宁宁人呢?”
“上楼上蹭菜去了, 你要找人找莲桂吧, ”
“神掌柜——唉,算了, 掌柜的这会儿肯定更忙!”
自从及笄宴圆满结束, 沈记受封天下第一厨牌匾之后, 生意是越发热闹起来。
只是这热度对沈记来说似乎并非什么天大的好事,毕竟就像这之前,沈荔和赵二他们想的那样, 沈记接待客人的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客人爆满, 伙计们每天都忙得脚底起火, 沈荔干脆定了每月休八天。
每次错开休, 保证店里勉强还能运转的同时, 也减少身体的负荷。
但无论怎么休息,也拦不住客人一多再多。要不就得在门口长久地排队,要么就只能转投他家。
一来白白流失许多客源, 二来手忙脚乱之下, 有时也难免出错。
等到忙完这天的午市,好不容易歇下来,几人几乎去了半条命, 围坐在大堂正中喝水休息。
“掌柜的, 我觉得咱们是真得扩建了。”
赵二还有些气喘:“如今, 这一家店里人手倒是还够......周全他们几个小孩也很机灵, 虽然人小,但当成年人使是没问题的。”
他表情很真诚:“——但是这客人太多, 吃不到的难道还不抱怨吗?前几天我跟我哥去茶楼进点茶叶,就听见不少人在说沈记排队太长,等得太久,十天半个月未必能吃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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