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狠狠穷过的人,又怎么能明白这一锭银子象征着什么?能换来什么?
能换来她夫君的命!能换来她一家子的命!
若不是她的丈夫染了风寒被满庭芳赶出来,无处可去,又怎会被那病耗尽家中钱财,连四个孩子也没法去学堂?
若不是家里除了吃饭,一文钱也省不出来,又怎么会买不起那十几两救命药?!
原本蒸蒸日上的一家子,一个呼吸间,似乎就猛然滑落下来。
无底洞也就罢了,要是这病救得活,又或——说难听点,哪怕是猝死,也不至于将这一家子拖累到如此地步!
妇人盯着那枚银锭。
“银子、银子、银子,买命银子,买命......”
半晌,她抬头看向京兆尹,又重复道:“我愿意说。”
她说:“我什么都说。”
*
京兆尹狱中。
因着建在地底,监狱里除了烛火没有一丝光。
沈荔站在湿黏的石板路中间,安静地听着。
“哎,大人,您不能只因为我身上有二十两银子就把我抓起来啊!咱们也得讲讲道,那钱是我自己的!”
“大人!大人!来个人把我的钱还给我啊!”
夜香车夫老王将手伸出监狱铁栏,无能地挥动着。
至于剩下两人,就显得有恃无恐了。
一开始被抓的张皇过去之后,甚至连开口求饶的话都没有半句。
他们心里清楚,这死的人是满庭芳的厨子。那一家子晦气人,也只说得出家里的男人被满庭芳赶了出来,不能继续呆在满庭芳,因此没钱看病,家道中落。
无论是他的病,还是他的死,都只和满庭芳有关。
就算他娘子心里有些猜测,那又如何?岂有亲眼所见?岂有什么凭证?
京城里买替死鬼的不在少数,甚至攒起来一桩桩像模像样的生意,其中自有人在中间牵线。
大到科举舞弊、小到杀人受刑,又或者像今天这样,用命去诬陷栽赃。
当然,这些死鬼很有用处,换来一笔钱让家人吃顿饱饭,让孩子上几年学堂,给爹娘买两包药,也算不错。
但无论如何,这桩事也只能跟满庭芳扯上关系。
他们两人没有在任何一家酒楼任职,所以只要他们不开口,查,是查不出任何东西的。
而开口,又何必开口?只要时间足够,主子自然能将他们捞出去。
因着这诸多由,中年男人和齐文业都有恃无恐地坐在地上,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
沈荔一行人随着京兆尹一起过来的,这毕竟是有关沈记存亡的大事,自然要亲自看看下场。
不过看着他们的姿态,沈荔倒也觉得好笑。
她一笑,便被那孔武汉子注意到了。
“妖妇!死到临头了还敢笑!”他狠狠啐了一口,“果然是个......”
熟悉的风声,一只玉簪划破空气,直直插入这人肩头。
接着,又狠狠穿透到身后湿冷的墙壁上。
那汉子力有未逮,被玉簪一并带得往后撞去,肩头鲜血直流。
沈荔不由得侧目:“我原以为那天是照墨出的手?”
乔裴站在她身侧,轻轻揉搓自己的指尖。
“我只比他厉害少许。”他说。
声音低而柔,半点看不出,刚刚一枚玉簪飞射而出,将那汉子扎得吱哇乱叫的样子。
照墨:呵呵。
他用竹筷子扎进红砖里,大人自己用玉簪子扎进石砖里,这能是厉害少许吗?
不过大人睁眼说瞎话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习惯了......
那齐文业倒是个耐疼的,虽然额头冒汗,但依然猖狂大笑:“只要我们不说,你们又有什么证据去指控?哈哈哈哈哈哈!”
“沈记也好,你沈掌柜也好,就算能洗得清杀人嫌疑又如何?反正......”
中年男人终于有动静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齐文业便不再说了,脸上依然挂着阴恻恻的笑。
果然,这两人是打定主意不招供。
如今他们的姿态反而保守,不求给沈记定罪,只求自家主子不被抓出来。
那中年男人显然比另个人要更精明谨慎些,这时死死盯着沈荔,唯恐她又出言询问。
不怪他警惕沈荔,实在是无论那日齐武业上门到沈记闹事,还是这七八日的布局,到今天被瓮中捉鳖,他都意识到,这沈掌柜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
只要她开口,恐怕答与不答,她都能猜出些什么来。
但他却没想到,沈荔大半时间都没开口,即便开口,也只是跟身边两个极俊秀的公子说些逗趣话。
京兆尹也同样不开口。
他不说话,后边身后的衙役们自然也不说话。
对萧束,人既然已经抓到,这就并不是个迫在眉睫、叫他棘手的案子,不过嘛......
他回头看向沈荔。
这个沈掌柜,倒也确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楼满凤嘟了嘟嘴,伸手拉住沈荔的袖角:“沈掌柜,咱们真的是一句话都不问吗?”
沈荔看着他在昏暗灯火下透着橙黄光芒的脸,含笑不语。
她当然不审,因为压根不用审。
七日之期已到,沈记被彻底封锁,眼下已经是第八天。
送人出城的行动应该是十分顺畅才对,如今已然一个多时辰过去,却依然没有人回去复命......
想来幕后主使,只会比她更着急。
能用一条命来陷害沈记,就只为了拿到及笄宴的甄选优势,甚至还不是板上钉钉的资格。
做得出这种事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这时只需等他狗急跳墙便罢了。
沈荔这样想,却不能直接说,毕竟这还有两个人在。
以防万一,总要留个底。
楼满凤看不穿她倒能解,小少爷能想到用魏家的威名给死者家属提供保障,已经很令人赞叹。
只是......
她目光不自觉一抬,往昏暗地牢中看去。
那支被血染尽的玉石簪子,原本是清雅高洁的颜色,如今却被地上脏血泡得艳红。
黏稠昳丽,风情危险。
她再侧过头,便见乔裴姣好的侧脸,白玉无瑕,半分血色都不曾沾染。
“......沈掌柜?”怎么又在看了......
沈荔摇头:“无事。”
样貌气质,无不高贵清丽。动起手来,却狠辣无比——
嗯,反倒更有魅力了。
*
“什么?怎么会被抓了?”
奎香楼内,掌柜王华怒而拍桌,却不敢不压低声音。
“齐文业和梅世水两个人不是说万无一失吗?那一家人拿了五百两,开夜香车的王波拿了五十两!五百五十两花出去了,你跟我说他们被抓了?!”
金子琼看他如此生气,只能先安抚道:“掌柜的、掌柜的,只是说至今没回来,可能行动不顺利,也可能路上耽搁了,但不一定就真的是被抓了呀。”
就在这时,被派去望风的小厮急匆匆回来,面上一片惨白,鞋都险些跑掉一只:“掌柜的掌柜的!真的被抓了!我亲眼见着的!”
他们行事谨慎,不仅有两个人盯着王波送夜香车出城,还有一个人在背后盯着齐文业梅世水两个人。
一旦被抓,立刻回来报告。
“没道啊!”王华一下失了力气,跌坐回椅子里,眼瞳涣散,茫茫然道,“这实在说不通,沈记被封锁,京兆尹也盘问完了,谁会想起来去查夜香车啊?”
齐文业和梅世水两人虽说也算硬骨头,但、但万一说漏了嘴,哪怕只是让京兆尹知道了主子的名字......
光是这么一想,王华登时后背都是一阵冷汗,将绸质的外裳直接浸湿,染出一团深色来。
他手指握着茶杯,一个劲儿地发抖。滚烫的茶水全洒在大腿上,他却浑然不觉。
“不、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得去、一定得去——”
“去?去哪儿?”金子琼小声问。
“去京兆尹的大狱!”
要是没被抓也就算了,要是被抓了,又还活着......
王华眼神一狠。
那就得叫他们再也不能开口才行。
王华不顾阻拦,带了几个人就往京兆尹大狱奔袭过去。
他们倒半点没想过劫狱——这样动静实在太大。只是想着不是齐文业两个亲手杀的人,就算是偷运死者家属出城,顶天只违背了宵禁,罪不至死,想来不会看得太严。
进去探望一二,倒也说得过去。
果然走到门口一拜托,那守卫的两个衙役便司空见惯地抬手放他过去,还收了三两银子的孝敬。
如此做派,王华原本狂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还肯收钱,那说明这件事还能用钱解决。
又或者,门口的人压根不知道里边的事?这么宽松,说不定京兆尹就没当一回事呢?
不管了!
知道或者不知道,他这一步都走出来了。
既然人都走进了京兆尹的大狱,篮子里的东西就一定要给那两个蠢材吃下去......
他没带太多人,一个金子琼、一个送信小厮,三人一道提着篮子进了大狱。
越往下走,越是阴暗潮湿之所在。几人小心谨慎,生怕一级台阶踩空,后脑勺着地,命丧于此。
最后一级台阶总算走完,三人皆长长出了口气——脚踏平地的感觉从未如此之好。
又互相看了一眼,再看一眼手里的篮子,咬咬牙,下定决心地向前走去。
然而没走两步,周围忽然一片大亮,如旭日高升一般。
“怎、怎么回事?”
整座京兆尹大狱,漫天燃起了要价最贵、效果最好的白蜡烛。
亮如白昼,却又依然潮湿阴冷,没有半点干暖之意。
如此违和,叫王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嗒、嗒、嗒——”
轻盈的脚步声从正前方缓缓而来。
一道人影徐徐停在三人面前。
沈荔笑容浅浅,颇有礼貌:“王掌柜,咱们二人神交已久,却未曾谋面。今日一见,不知王掌柜心里可有几分欣喜呢?”
王华实在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荔笑容灿烂些许,声音里似乎也浸染几分笑意。
“沈某在能在这儿看到王掌柜,倒是喜不自胜呢。”
第47章 结局
如此情形之下, 即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再难翻身,何况他篮子里全是一吃即死的好东西。
京兆尹没收了送去验查不说,直接将这奎香楼掌柜王华也跟着一起投入大牢。
“蠢材!废物!白痴!”
“你才是蠢材!若不是你叫人抓住, 我怎会来!”
“我呸!若不是你无能没本事, 还要靠背地里使阴招才能斗得过沈记,怎么会把我陷进来!”
他们二人互相指责, 沈荔听得倒是很稀奇:“怎么听上去, 那个姓梅的一点都不介意王华要害他性命这件事?”
回头一看, 不止乔裴,连楼满凤都一脸泰然:“成王败寇,虽说不大适合眼下的场景, 但道就是如此。”
他说起这话时, 并不觉得是一件涉及人命的事:“该做的事没有做到, 后果当然也是他自己承担。”
沈荔眨眨眼, 没有再开口。
一番争执后, 王华很快被关进单人间,两臂反绑,却直勾勾盯着沈荔。
他已经冷静下来, 此前极度恐惧导致的思维错乱渐渐消失, 此时忍不住问:“......你是如何猜到......”
沈荔摇头:“不是我猜,而是你们告诉我的。”
王华一愣。
一旁的萧束案子得破,很有些闲情逸致, 叫人送了几个包子过来:“熬了一晚上, 沈掌柜辛苦了。”
见沈荔接了, 也问道:“为什么说, 是王华告诉你的?”
“我想萧大人也清楚,会在这个节骨眼用这样的手段针对沈记的, 多半是及笄宴其他几位甄选对象。是也不是?”
萧束点头:“这个自然。就算是旁人纯粹见不得你好,也不至于用一条人命来诬陷。”
“而所有甄选对象里,满庭芳、凌云阁、奎香楼,这三家是最有可能的。”
“但我还以为是满庭芳呢!不是说那人之前就在满庭芳工作吗?”楼满凤插嘴。
沈荔没说话,反而是萧束面露赞扬:“越是被引导,就越该警惕。”
“其实奎香楼做事还挺有原则,之前派人来探听沈记菜谱,就一个劲往凌云阁引;今天的事也是,一个劲往满庭芳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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