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头,人却没了:“都去哪了?!”
再一看,却见其余几个同来的,竟然都找了个院子里的空坐下,还冲他招手呢:“我说老吴,你再不来,这位子我可保不住了啊——多的是人要拼桌呢!”
姓吴的商贩气得跳脚,却又在这时,一只烤架从旁过来。上头半只小嫩羊,烤得油汪汪水灵灵,一个劲儿往下滴油,香味无孔不入,恨不得钻进他骨子里,叫他再也睁不开眼,干脆徜徉进去。
“就、就来......”
*
这天收摊,沈记虽不说盆满钵满,但至少比前些日子——蔬菜难买以致不得开张,要好上许多。
芳姨算账,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愁眉不展。
“芳姨的眉毛好像要掉下来了!”莲桂大声说。
沈荔笑得很大声:“她着急呢!”
“为什么着急?”
沈荔弯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小孩冬天穿得厚,又是夹衣又是棉袄,暖融融一大团,脑袋上也两个小团,脸蛋两个小团,可爱得不得了。
“是啊,芳姨为什么着急?”
芳姨抬头,就见一大一小,睁着圆溜溜眼睛看着她,心知自家掌柜的童心未泯,又闹腾起来,无奈道:“掌柜的......”
沈荔笑着安抚她:“没事的,虽说镖队来得多,但至今有谁不付账就想走么?”
“那是因为咱们还没开几天......”
芳姨之所以着急,正是因为铺子里镖队客人太多的缘故。
蕲州这地界毕竟特殊,加上连年战乱,又地广人稀,要说治安,肯定是比不过京城或江南两处。如此,无论是出行还是寄物,少不得镖队的身影。
这批人从消费习惯上讲,倒是很像水手。因为常年泡在极为危险的情境下,一来口袋里钱多,二来手也松,仿佛过了今日没明日,所以一有机会,便是撒开了花。
沈荔在蕲州新开店,那些原先‘风靡京城’、‘名满江南’的菜谱要用的新鲜菜蔬太多,即便她通过魏氏商行的路子联络魏桃要了一批送来,但眼下还得现出一套菜单应付着。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太合如今蕲州上层贵族的颜面,反而倒在镖队里流行开来。
且镖队往往是成群结队的活动,几个镖队之间也不少联系,一下便传开,众人纷纷前来,一时之间显得沈记一楼大堂,左看右看都是镖师了!
芳姨只是偶然扫一眼,就只见人人膀大腰圆,胡子编得花似的,眼睛不瞪起来都如铜铃,又凸又大,极骇人呢!
这样的人,眼见着脾气也不好,手边还放着弯刀、铜锤之类武器,怎么能叫她安心做生意?
万一人家怒火上来,不肯给钱不说,砸了你的店、害了你的性命,又上哪里叫屈呢?
沈荔听她急切讲完,放下莲桂,拉着芳姨的手在桌边坐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人堆堆往那一坐,旁的客人也有怕得不敢来的。”
“正是这个道。”芳姨轻叹,“说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总不能不让人来吃饭吧?”
“我倒是觉得,他们未必会闹。”沈荔笑道,“便是闹起来了,难道我们就没法子治他们?”
芳姨迟疑一瞬,忽然反应过来:“您是说,周将军?”
沈荔颔首:“虽说我们一路到了蕲州,始终小心谨慎,但毕竟是和云开军一道北上,有心人一探便知。”
“再者,周全周安,还要仰仗我们的身份才好护持。”
沈记这铺子毕竟位置好,只是坐在窗边,就有游人如织,穿成密密麻麻线,从旁经过。
沈荔托着腮看出去,说起话来咕咕哝哝,有些不着边际:“虽说我们都知道他二人身份有异,但潜在暗处的人不知道这回事,行动起来就不会那样焦急。”
“要等周钊做好万全准备,再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以多算胜少算,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她摸了摸手边窗棂,并没有什么灰尘,可见沈记众人做事上心:“要掩藏好此事,便要给周家兄弟找一个合乎常的身份。”
“——正是咱们沈记的伙计了!”芳姨点头,“所以咱们这儿也是入了将军眼,不至于撒手不管的?”
沈荔笑眯眯点头,芳姨于是也松了口气。她做事细致,总是求稳,只要沈荔亲口给她一个应允,便不再惊惶。毕竟自家掌柜的,那眼光都是往几月几年后看的,不然怎么会从江南开始,就往蕲州布局酒行的事?
若非朱氏酒行的手早就伸到蕲州,她沈记又岂能这么快拿到货——要知道,魏氏商行的菜都才上路呢!
所以沈荔说没事,芳姨便信,低头继续盘起了账。
沈荔搂着莲桂教她认字,小孩很快困了,芳姨将她送回房里睡下,又过来跟沈荔一起收拾店里。
“却不知这样的日子能有几天。”她将椅子反扣上桌,忧心道,“还有蔬菜......”
“好了,芳姨,实在不必担心。有功夫想这个,不若想想春天的菜单。”沈荔伸了个懒腰,“楼世子在这儿待一天,魏氏商行的东西就不会断,更不会不来,后头肯定是源源不断的。咱们尽可以多想些来选。”
说到这里,由是又想到取菜名这一遭。
这东西对她而言,不能说完全没有头绪,只是不在长处,总是有些为难。
不知道乔美人走到哪里了。
没有他在,谁来给自己的新菜品,起一个文雅妙趣的美名呢?
第103章 烤羊排
天虽然越来越冷, 但老雷上沈记吃饭的劲头是不减的。
他是蕲州城里赫赫有名的镖头,倒不是说他多么家财万贯、人脉广博,而是看他这张脸——斜斜一道刀疤, 从右边额角到左边嘴角,很难叫人没有印象。
他们做镖师的手里有钱,每趟不少赚,但成年累月在外不着家, 故而要成亲始终很难。
可以说不止他手底下这个镖队,其他所有认识的, 能有一两个拖家带口,老雷都要说一句牛。
既然没有家室,这群刀尖舔血的剽壮汉子,又怎想得到攒钱呢?这不是只有花了?
要么便去喝些花酒松快松快,要么便像他这样,尤爱吃些好的。
“雷镖头, 您又来啦!”莲桂仰着脸跑过去。
老雷待小孩子亲切, 虽然长得凶悍, 但时下看来——尤其在蕲州, 越是长得凶壮,越是能顾好家呢。
他摸摸莲桂的头,脸上露出笑容,连带着刀疤都狰狞几分:“今天我可不是自己来的,你们掌柜的呢?”
老雷在蕲州土生土长, 倒也是什么都吃过一些。如今流行的江南菜肴可不入他的眼, 又淡又软的, 成什么样子?血性男儿,就该如沈记这般,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
如此,沈记好,他在内的镖师们才有好酒好菜吃,老雷想着,便寻摸了一个机会过来。
沈荔收拾好出来,就见他身边跟着的一群人。
只看衣着,就知道必然不是镖队中人,倒像是什么来这儿做生意的富商。
其中一个的紫貂围脖分外眼熟,沈荔凝神片刻,笑道:“杨老板?”
那富商脸上顿时就笑意满盈了:“沈掌柜!我就说您是会做生意的!书且不论,只说您对人过目不忘的本事,怎愁大事不成?”
却原来是早前在京城,就去沈记用过饭的客人。因为说话豪爽,又有些口音,沈荔对他颇有印象。
“我听老雷说,蕲州开的店里有大口的肉、大碗的酒?”富商拍腹笑道,“沈掌柜的手艺,我信得过,今天也拜托你了!”
“二位是一起来蕲州的?”沈荔引着他们到窗边坐下,一边问。
“正是!”这姓杨的富商拍着雷镖头的肩,一面答,“我跟老雷认识多年,他这人做事,粗中有细,我是放心的。”
难怪了,沈荔刚刚还好奇,这杨富商行走在外,不说遮掩一二,仍是锦帽貂裘一身。
若没有镖队护持,恐怕还没出城,就已经被抢得一干二净。
“......我们南边,好东西也是不少的!”
沈荔在前,这两人在后,又听见他们低低的交谈声:“便是茶叶,你们也不能总念着江南的,而不顾我西南的好茶啊!”
原来如此,还以为是她的客人,结果是雷镖头的客人。只听言谈,大约是杨富商想叫雷镖头往他家乡跑一趟,帮忙运茶叶来蕲州。
茶叶惯常是江南最出名,其次西南、东南都有相当不错的品种。但千里迢迢运来蕲州,自然要有所取舍,只能选最出名的江南茶了。
楼上包厢开了一半,今天已经被占完,雷镖头便和杨富商一道,在窗边挑了一桌坐下。
杨富商点了几个菜,忽然说:“沈记这头在蕲州新开的店,还能不能做早前京城的玉腌鱼呢?我想那一口味道,实在是舍不得啊。”
玉腌鱼端上桌是只有萝卜和鱼,但炖底汤、炸油时却少不了各色新鲜蔬菜。沈荔面露难色,正要摇头,却见杨富商神秘一笑,指了指后院:“这一趟来,可不是空手来呢。”
他一路过来,沿途就收到老雷的信,叫他也带些蔬菜瓜果的,给沈掌柜解燃眉之急。不说多了,这寒天冻地,一周的量还是能存下来的。
沈荔抿唇一笑:“既然如此,自然给您做了。只是鱼也有些区别,口感多有不同,还请您包涵。”
杨富商捋着胡子:“自然包涵,沈掌柜巧手,无论什么样的鱼那可都是逃不过的。”
等人走了,雷镖头才将筷子抛给他:“这回这事还算办的不差。”
两人是老相识,杨富商摆手笑道:“带些东西而已,半点不算事。比不过你蕲州商户,出手如此小打小闹。”
老雷叹气:“还有的闹呢!你看沈掌柜做事那认真劲儿,不大可能抛下店不管,避开他们的。”
“倒也是,她在哪儿,哪儿的店便装点得漂漂亮亮。这桌子摸着也好。”杨富商手指摩挲桌面,“纹细腻,抬也抬不动,可见质密,确实是好木料。”
“沈掌柜可是讲究人呢!”
雷镖头说完,见跑堂端了份人脸大的手抓羊排,从灶间出来。
那香味,啧啧,简直跟只小手似的,在人心上抓挠。
“这么快?”他奇道,脸上不由自主露出馋意,“老杨,跟你说,这沈记的手抓羊排......”
还未说如何呢,就见跑堂的拐了弯,那羊排被端上了隔壁的桌。
雷镖头硬生生咽下嘴里的话,险些没呛着。只能一边喝茶遮掩,一边偷偷打量。
隔壁桌只有一人,着黑衣的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端看腰背手脚,如屏息待发的猎豹,想来是个有功夫的。
却又有一头亮而顺的黑发,并白净肤色。
在蕲州这样的地方,却还如此细致、洁净?
雷镖头心下冷哼。
一小白脸耳!却抢了他的羊排,实在可恨!
好在沈记出餐一向快,第二份羊排终于轮到了自己这一桌。肥美丰润,尤其白花花的肥油处烤得微微焦黄,酥脆的口感只是一瞬,接着牙齿便陷入了叫人满足的天堂之境。
空口吃,便只是吃烤羊排自带的些许干料。沈记还提供四种官方酱汁,酸甜咸辣皆有,再不满足的,还可以自己去调制自己喜欢的口味。
雷镖头和杨富商吃得头也不抬,手上嘴边都是丰润油渍。
正推杯换盏呢,一旁忽然叮叮当当闹了起来。
原以为只是小争执,没有抬头,结果忽然一声巨响。两人纷纷抬头,只见正中一张大木桌,竟然直接被人掀翻,其上的碗碗盘盘,都碎了在地上。
无论哪家酒楼,借酒闹事都是常事。沈记因为布置、格局,让客人彼此不能直接相见,已经隔绝不少麻烦,但看来还是没能完全杜绝。
也不知沈记有没有人拦住他,不若自己上手......
雷镖头正想着,抬头一看那摔摔打打的人,身上却没几分酒气。
只是口中叫嚷:“什么难吃的东西!放到东边‘菜市’去,都没人会抢的!”
他嘴里的菜市,可不是百姓素日买菜的菜市,而是蕲州城内规模最大的贫民窟。
因早年饥荒,人人易子而食,在此地售卖‘菜人’,故而得名。
“你们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出来!”那人又是一把,掀翻了身边旁人的饭桌,“敢给老子上这种猪食,简直该死!叫她出来!我要给她好看!”
他生得高大,孔武有力,否则不能轻易将沈记又大又沉的木桌掀翻。
旁边有的食客,倒试探着想拦一拦,又碍于他腰间长刀,不敢出手。
眼见如此,闹事者更得意了,俨然一副要把沈记闹个天翻地覆的模样。
雷镖头听得心烦,站起身来,椅子在青石砖上划出一道‘吱呀’声。
正要抬脚,却见身边一道人影闪过。
竟然是那小白脸?!
“喂——!”
那人身上可有刀啊!
雷镖头阻拦不及,青年已经飞快逼近过去。闹事人抽出长刀来,脸上是极度兴奋又扭曲的笑容,眼看就要对着青年当头劈下!
“铮!”
只一声,青年不知何时手中也握上了刀,将迎面而来的锋刃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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