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语苏完全没概念,此刻能看到黑白世界的激动心情已经改过一切,她摆摆手,表示没问题。
某个周末真正跟白郁非来到她家时,秦语苏还是没控制住脸上惊讶的表情。秦语苏妈妈是做房屋出租的,她一度以为,所有人住的房子都是那样差不多的户型,可眼前白郁非的家,还没有她家客厅大。
所有家具都挤在一起,每走一步路都要小心脚下。
她本来有点想上厕所,但看到白郁非家没有厕所,只有一只痰盂充当时,瞬间没了欲望。
白郁非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频道,秦语苏赶紧坐下,盯着电视电视看。
“原来是这样。”秦语苏看得有点入迷,她第一次对全黑白有了概念。
原来黑白是这样的视觉冲击,她之前觉得,黑色代表神秘,白色代表纯洁,可套在活生生的场景中时,竟有这样不可抑制的压抑感受。
“很无聊吧,周末下午没什么好看的频道。”白郁非看她不说话,主动说着。
其实是白郁非家电视搜不到几个频道,她在给自己打圆场。白郁非从秦语苏的穿着和习惯,以及她刚进巷子时没有掩饰的惊讶表情能看出,她生活条件一定很好。
“还行,只是,如果我们的世界也是黑白的,好像是有点可怕,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秦语苏回答道。
“不好的事?”
“就比如,世界末日?”秦语苏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如果世界末日只是变成黑白世界的话,似乎也没有听起来那么可怕了。”白郁非对着秦语苏眨眨眼。
事实证明,白郁非说的很对。
白郁非爸爸去世的那年,和秦语苏爷爷去世是同一年。那阵子,她们终于看到了世界是黑白的模样。
周围所有人都穿着黑白色衣服,白色的布条挂满房间,所有彩色都在这样的色调下隐匿无存。白郁非静静地跪着,在想自己流出的眼泪,是否也被染上了黑白色。
她突然明白秦语苏说的,如果我们的世界也变成黑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比如世界末日。
原来人生中常有独属于自己的末日时刻,比如此时此刻。
没被命名,我们统称为世界末日。
而同样跪在灵堂的秦语苏,第一次不通过电视屏幕,直观地看到黑白世界。她对爷爷感情深厚,爷爷的人生经历十分丰富,五十多岁时还在雪山爬山,当时差点没抢救过来。秦语苏看着棺材,被这单调、肃穆的氛围渲染得流泪。
她想起引起自己这一想法的那只仓鼠,早在三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它看这世界黑白且模糊,它没看过这世界真正的样子,便匆匆结束生命。而看尽世间百态的爷爷,再不甘心也得和世界挥手。
有一次秦语苏还想去白郁非家看黑白电视节目,她发现在两种色彩之下,她的心会平静下来。
可在三年级的时候,白郁非家的电视坏了,修了也不值得,已经卖了废品。她家里更买不起另一台电视,从那之后,黑白的频道也离开了她们。
当我们的世界变成黑白色,是不是也有另外的生命,像看电视一样看着我们?他们轻轻按下什么按键,有人的世界便也被彻底关上,再打开,已经是下一个节目。
白郁非说过,各花开各态,各人活各终。
她们似乎都需要找到,自己终会面临的“黑白色事件”,而黑白色,再也不是不好的事的代名词,也许只是一件事的开始和终结。
中考结束后,秦语苏爸爸要出差,想着正好有时间带女儿去北京玩玩。秦语苏爸爸一直想让女儿上个北京的大学,后面工作重点应该就会在北京,到时候一家子可以借机搬过去。
为了多感受感受,还帮秦语苏请了“病假”,高一的军训也没参加。秦语苏在北京闲着没事就出去逛,一开始是逛逛博物馆,后来看到一些画展的消息,突然有了动力。
她去看版画,大部分是黑白线条和画面构成的,远去的记忆重新苏醒,黑白也能带来无限的生命力。
美术展厅里讲解的老师说,世界万物都离不开黑白灰,有它们,才有色彩的厚度。
就像生命的厚度。
回N市之后,想学画画的那颗心也被秦语苏重新拾起来,后来遇见陈旧,决心愈发饱满。
她跟妈妈说了,但妈妈觉得学小科太不稳定,很容易前功尽弃。可秦语苏坚决地说不会的。
这颗心从小学时期开始萌芽,长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直到这一刻,秦语苏发现已无法连根铲除。
她要亲自感受答案。
在小房间里独自渡过那些无聊的画画夜晚,后来陈旧开始学彩妆,也经常在小房间里和她一起画。
她们默契地不再提起运动会那天的告白事件,至少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
画完画后,秦语苏会和陈旧在附近的图书馆广场上玩一会儿滑板,秦语苏绕着广场一圈,变着各种花样,滑到陈旧面前。
她发现,陈旧在跟她单独相处时,已经不会拿着手机消磨时间了。陈旧会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从远到近,从近到远。
“陈旧,你知道彩虹是什么颜色吗?”秦语苏跳下板子,站在陈旧面前。
“赤橙黄绿青蓝紫。”陈旧抬着头,朝她笑。
“是也不是。”秦语苏笑着纠正她,“有一种彩虹,是黑白色的,黑白间隔着,你见过吗?”
“没见过,你发明的?”夜色温柔,陈旧的脸庞也温柔,她顺着秦语苏玩笑一样的话说下去。
听到“发明”这两个字后,秦语苏仿佛又回到小学一年级,她孤立无援地站着,周围是同学们对她说起要发明能看见黑白色眼镜的嘲笑声,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洗刷这些年。
“我荒谬的一厢情愿,就是一条黑白色的彩虹。”
第82章 秦语苏番外:黑白色彩虹(中)
一年级的冬天,刚结束期末考试的晚上,第一次被邀请去秦语苏家里作客的白郁非不免有些拘谨,她看着门口的粉色拖鞋,犹豫一会儿才解开鞋带,慢慢换鞋。
踩上毛茸茸的拖鞋里头时,白郁非心里涌上一股温暖。她家里没有棉拖鞋,一年四季都只穿凉拖鞋,一是因为家里是水泥地,出入家里不需要换鞋,二是因为洗澡方便,洗完澡直接上床睡觉了,所以没有必要。
白郁非有一刹那的晃神,她看着秦语苏家里暖和的灯光,直愣愣地站在门口。
秦语苏妈妈戴着厚厚的手套,端着一盘饼干,让白郁非先进来。
磨磨蹭蹭换好鞋子的秦语苏跟进去,她正在看漫画,看到精彩处。
“你叫我孙阿姨就可以了。”秦语苏妈妈一边倒牛奶一边说,“饭菜还有一会儿,可以吃点小点心垫垫肚子。”
“好的,谢谢孙阿姨。”
白郁非慢慢地伸手过去,拿起一块饼干。秦语苏在她旁边坐着,没看向那些饼干一眼,全身心扑在漫画书上,终于看完一本后,才摸了块饼干,看向白郁非。
“拖鞋还合适吗?我不知道你脚多大,我跟我妈说你要来我家玩,她临时买的。”秦语苏翘起自己的脚,她穿了一双紫色的,“就按照我的尺寸买了。”
“合适的。”白郁非轻轻地说。
秦语苏看出她的不安,一巴掌拍在白郁非的肩膀上,又把装饼干的盘子往前推了推:“随意点,吃,尽管吃。其实我妈比你还紧张呢!”
“紧张……什么?”白郁非歪着头问道。
“你期中考试不是我们年级第一名吗?还几乎都是满分,我妈开家长会的时候听老师说的,我就说,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呢。”秦语苏一脸骄傲,仿佛全满分的是她自己,“生怕招待不周哦。”
白郁非点点头,她其实还是不明白她成绩好和招待有什么关系,那次期中考试过去,她得了几朵小红花,除此之外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但大人总爱把第一次看得很重要,那是上小学后的第一次考试。
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孙阿姨只是希望女儿能和“好孩子”一起玩。
白郁非很想告诉秦语苏,无论她被怎样对待,都会继续把她当作好朋友的。
因为她甚至没有别的朋友。
而秦语苏也是第一个去到她家里的人,对着她家简陋的环境,只把注意力放在那台黑白电视机上。
那时候白郁非知道,秦语苏和其他同学是不同的,在某些方面,她们或许是同频的。
这样的默契一直保持到,秦语苏告诉她陈旧那件事的那天。巧的是,她早就看出来了,也许在秦语苏看清自己的心之前,白郁非比她先看清。
当秦语苏问起原因时,白郁非的回答也很简单。
她认识的秦语苏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在意别人的心情,但她们三人在图书馆外的广场上玩滑板时,白郁非发现秦语苏紧紧地盯着陈旧看。那不是学习滑板技术的目光,因为秦语苏不是盯着陈旧的脚法看,而是她的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后来秦语苏每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小情绪,背后真正的原因白郁非都了然于胸。
陈旧被她的小情绪搞得莫名其妙时,也来问过白郁非,但白郁非只是笑笑,说用不了多久,秦语苏会亲自主动给你答案的。
秦语苏说,她也说不清那种感觉,但能明显地感受到,这种感情和她面对白郁非时是不一样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陈旧什么,明明对方只是教自己滑板而已。她找不到这根线的开头,更摸不到这根线的结尾。
很多年后,再和白郁非聊起这件事,白郁非很惊讶她居然还在想这件事。
“没有,只是偶尔想到。”
只是偶尔想起。
刚陪朋友结束一场澳大利亚之旅的白郁非还没完全适应N市晒得人皮肤发红的夏天,她窝在秦语苏家的空调房里,看秦语苏一边对着电脑做研三毕设,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偶尔”这个词。
“她一半时间在北京吧,其余时间各个城市跑,有点小名气。”白郁非慢悠悠地说着,不忘呼应秦语苏的话,“我也是偶尔听说的,唐姐她妹妹在做模特嘛,有时候会去她的工作室借妆,我听她说的。”
“你和她,也没联系吗?”
“没怎么联系,上一次见面还是大学刚毕业那会儿。”
秦语苏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电脑上,她对着屏幕发呆,直到屏幕暗下去。白郁非捧着一本漫画,也没注意秦语苏的失神。
“十年了。”秦语苏自言自语。
“什么?”
“距离我们第一次认识,快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你还偶尔想起?”白郁非把漫画摊在腿上,看向秦语苏的背影。
“其实。”秦语苏转过椅子,和白郁非相望,“我每天晚上都会想起。”
想起高考刚结束的那天晚上,自己被KTV里走调的歌声吵得耳朵痛,借口上厕所走到门口,看见陈旧刚从走廊拐角那边出来。
“你们班在这儿聚啊?”陈旧手上捏着一根燃着的烟,走近秦语苏时,捻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虽然知道陈旧去年十月就成年了,但秦语苏还是不喜欢她抽烟。
不喜欢也没办法,自己并没有任何资格说什么。
陈旧在高考前几天去打了耳钉,左耳上还打了耳骨钉,白色的碎钻在走廊五颜六色的顶灯下映射出绚丽的反光。
倒映在秦语苏的眼里。
“嗯,我们学校大部分班级都在这边。”秦语苏看她慢慢走近,时间仿佛也变得缓慢起来,像黏腻的蜂蜜罐子,一切都缓缓流淌,倒到秦语苏脚边时,才发现无法后退。
“你不唱歌吗?”陈旧站到她身边,贴着墙,“我们学校所有班级也都在这边。”
“太累了,今天刚考完试。”
“那我们出去转转?这儿真的太吵了,人又多,上个厕所都要排队。”
秦语苏本能地想拒绝,就像陈旧当初正式拒绝自己的那样,可看着她亮亮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很显然,陈旧也没想到秦语苏会这么直接地答应。她挑挑眉,转身走在前头。
远离商场后,夜静谧得空空,秦语苏听见陈旧衣服上铁铜挂饰碰撞的声音,像在为这刚刚获得自由的夏风伴奏、和鸣。
“我听白郁非说,你暑假要去北京?”
“嗯,我打算学设计,想在开学前多了解一点,我爸给我找了老师。”
“挺好的,北京是大城市,机会多啊。”陈旧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想摸根烟抽,又抽了出来,“那你会去北京念大学吗?”
“等分数出来吧,不过如果去不了北京,我应该就出国读了,白郁非她妹妹高一和高二时候跟我是同班同学,我看她高二就在准备出国的事,回头实在不行我找白郁非帮忙咨询下。”秦语苏像开玩笑一样说出这些话,毕竟才刚刚考完,离出分总觉得还很远。
还可以把一切都推给时间,心安理得地拖延答案。
对早已决定出去闯事业的陈旧来说,上大学已经是遥远的词汇,而出国,更是陌生的存在。
她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都挺好的。
“你呢?”秦语苏微笑着,“我听林厘然说,明天开始,你就正式去乔姨的店里帮工了?”
“对,之前零零散散的时间去,学的也不清楚。之前在纸上、在手臂上练习感觉还可以,但真正上陌生人的脸的时候,还是蛮紧张的,不一样。”
陈旧手机振动两声,她掏了一下口袋,烟盒掉出来半截。秦语苏认得,那是乔姨常抽的牌子。
智能拍照手机慢慢崛起的时代,乔姨的照相馆生意掉了一半,于是她进了点日用品,顺便卖卖杂货再挣点。
陈旧去年年末假期前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在乔姨店里做学徒,她担心自己水平不佳,影响乔姨本来就变得有些冷清的生意。
乔姨看出她的顾虑,又知道她刚开始抽烟,便说:“担心我生意的话可以在我店里买烟。”
秦语苏微微笑起来:“乔姨做事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其实挺耐心的,你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陈旧回完消息,看了一眼秦语苏,也微笑着:“嗯,我也会努力学的。”
陈旧还没注意到自己口袋的烟快掉出来了,秦语苏忍不住伸手,帮她塞了回去。
“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尽管没有资格,但秦语苏还是说了出来,以普通朋友的立场。
陈旧眼睛眯起来,嘴角勾勒着:“好。”
后来在北京闯荡,没日没夜地为工作室努力时,压力巨大的陈旧总想靠抽烟来缓解心情,可打火机亮的一瞬间,她耳边总会突然传来秦语苏的这句话。
慢慢的,她真的戒掉了烟。
瘾上来的时候,还会想起当年在秦语苏小小的画室里,秦语苏说她的一厢情愿,是一条黑白色的彩虹。那时陈旧非常认真地跟她摊牌,实打实地拒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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