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珏很快回播了视频电话过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外面套着黑色的大衣, 脖子上戴着看上去和这身打扮有些不太相配的红色围巾, 背后是白茫茫的大雪地。
“雪琛, 昨天晚上下雪了, 你看雪积得多深。后悔没跟我来纽约了不?”
程珏把摄像头设置为后置, 梁雪琛看到镜头里他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在雪地里捏了一个小小的雪球, 突然往镜头上一扔。她被屏幕里雪球扔过来的临场感吓了一跳, 然后程珏把摄像头转成前置, 他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笑声也越发欢快。
“幼稚……”梁雪琛话说到一半,才看清楚他脖子上那条红色围巾上,分明有许多稍稍变了形的“玉”字串起的花纹。
注意到她在认真看围巾的方向,他耍宝似的展示道:“眼熟吧,这是你送我的围巾呀。我一直放在波士顿的公寓里,这次出来什么行李都没带,幸好我记得有这条围巾,就把它带到纽约来了。”
她以为他早就忘了曾经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原来这条围巾一直都没被带回国。
“程珏,明天就是小年了G,这一年过得真快。”
程珏坐上来接他的卡宴后座,点点头道:“是啊,今年过得尤其快呢。对了,你是年二十八回老家吗,订好机票了吗?”
“嗯,订好了,买了早上的那班,回到家刚好可以吃晚饭。”老家虽然没有了直系亲属,但是堂表亲戚都在,听到她要回家过年的消息,他们都很开心。
“好。”
程珏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梁雪琛,梁雪琛也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程珏,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梁雪琛先回过神来:“你今天是不是有个午宴,快到地方了吗,你去忙吧,我先睡啦,晚安。”
“老婆。”
她对于这个称呼有些陌生:“怎么啦?今天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我们会有孩子的,等缘分到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就会来到我们的身边。”
她反应过来他在宽慰她语音发出去的那些话。
“嗯。”
梁雪琛挂断了视频。
这些年来,她每一年的跨年都和程珏在一起,今年大概是要各自过年了。这样也好,或许短暂的分开会让他们更加清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嘉程娱乐的年会设在年二十七傍晚开始,第二天公司开始放奖励假,连着法定的七天节假日,加上年后的又一天奖励假。集团其他部门的员工都很羡慕嘉程娱乐能够连放十天的新年假。
虽然只是个分公司的小规模年会,但因为有关磊和唐诗雯,加上新签的“新声计划”选出来的十几个新声音在,这个年会吸引了不少媒体的注意。
在此之前,梁雪琛主动向多家媒体发送了年会晚宴的邀请函,于是普通的年会变成了连上多个热搜的年末媒体见面会。
晚宴办的自然是很成功的,无论是表现得落落大方的新流量们,或是将演艺约签到新公司的唐诗雯,还是正在制作新歌的关磊,都实打实给出了采访话题。对于其他员工而言,一年的工作得到公司的认可,也满心喜悦。
一场宴会,宾客尽欢。
梁雪琛表现得也很开心,兴头上喝了很多酒,阿宸来接她时已有几分醉意。
关磊将她扶上车,脸上有些担忧:“雪琛,你没事吧?”
梁雪琛笑着反问道:“我今天那么开心,能有什么事啊?关磊,明年我还是会全力支持你想做的事情,你放心。”
“我觉得你不太开心。”
“胡说!”梁雪琛甩开关磊的手,关上车门,隔着按下的车窗和他说话,“我怎么可能不开心,我特别开心,今年我把想做的都做了,想得到的也都有了,我凭什么不开心?”
“好好好,你开心你很开心。”关磊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话,边将她伸出车窗外的手臂往回推。“阿宸,快把车窗关上,别让雪琛着凉了,回到家之后赶紧让她休息。”
梁雪琛傻笑着贴在车窗上跟车门外的关磊招手:“新年快乐!”
回到家后倒是酒醒了一些,洗过澡之后,梁雪琛又悄悄打开了程珏的威士忌。
她记得他调过一杯酒,用苦瓜汁加上威士忌,再加点蜂蜜。苦瓜汁实在太苦,于是她往酒里加上了很多蜂蜜,靠坐在床边,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下去。
对梁雪琛而言今年应该是开心的,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现在的她都毫无负担了。可她现在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却像被谁抽走了周身的氧气一般难以呼吸。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段日子来,每天晚上这个时间点程珏总会发一条晚安消息过来,今天也不例外。连发了好几条得不到回复之后,他终于直接把视频打了过来。
梁雪琛捡起倒扣在地毯上的手机,看清来电的头像之后笑着接了起来:“嗨,干杯!”
“你在喝酒?”
“喝酒?”梁雪琛觉得自己非常清醒,但说出的话已经是含糊不清了,“对,喝酒了,今天年会上喝了很多酒,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风光,没有一件事是我梁雪琛办不好的。”
程珏看着她潮红的面颊,试图耐心跟一个明显喝醉的人沟通:“雪琛,我说的是你现在怎么还在喝酒?明早不是要回家吗?”
“程珏,你调的这是什么酒,谁告诉你苦瓜汁可以用来调酒的!”她答非所问,“我加了半罐蜂蜜,还是苦啊,我讨厌苦瓜汁。”
“苦瓜汁不好喝,以后就不要喝了。”
梁雪琛向屏幕举杯,又喝下大半杯苦瓜汁威士忌:“程珏,新年快乐!待会儿你要记得看春晚哦。”
程珏低低笑出声来:“你真是醉了,还没到新年呢,待会儿也没有春晚。”
“有春晚你就会回来了么?”借着醉意,梁雪琛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心中所想,“程珏,你真的很过分啊,走了那么久,也不愿意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回来了……我原本打算在波士顿等你过来,你却突然告诉我你要回老家去。”程珏柔声控诉,“原来你那么在意我回不回来啊,那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梁雪琛直接喝下一大口苦瓜汁,苦味让她五官皱成一团,她把手机扔在一边,将脸埋进膝间大哭起来:“我讨厌苦瓜汁,我很讨厌苦瓜汁!”
她近乎歇斯底里:“我讨厌什么,喜欢什么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在意我真的在想什么。我每天都想问你有没有一点想我,每天都想让你回来再给我机会好好解释,可这样卑微,连我都讨厌我自己了。”
程珏想开口安慰,可梁雪琛一点儿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程珏,我真的很想你,很想跟你一起过年,我每天都那么想你,你却想着怎么样远离我。”
程珏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远离你嘛?”
“你就是想远离我。你气我面对洪雅文的时候犹豫了,你气我接近你的时候目的不纯,你气我不敢直接跟你去波士顿,所以你讨厌我了。可我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人啊,面对她优柔寡断,面对你得寸进尺。”梁雪琛开始无理取闹,“你以前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了,你放任我的势利,等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的时候,又用从前的我来审判现在的我,给我判了死刑。程珏,你最坏了。”
曾经梁雪琛时刻警惕自己,不要成为爱情中失去自我的人,不能因为太过在意对方而变得软弱。很久以后她才发现,爱情中的妥协并非软弱,婚姻中的示弱也并非失去自我。
她抬起头,重新把手机拿到眼前。程珏透过摄像头,看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
“雪琛,我不想远离你,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梁雪琛仍然自说自话:“你不单想远离我,还想跟我离婚。”
“我没想过跟你离婚。”
“你就是想离婚的,你想试试看我们各自分开之后是不是也能过得很好嘛……你过得很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只有我在想你,又不敢告诉你,因为你不想我。”
“我不想离婚。”程珏郑重道,就算视频那头的人早就醉意上头听不进他说的话,“我每天都很想你。”
“你想离婚!”
“我不想离婚。”
“你就是想离婚。”
“我不想离婚。”
……
程珏耐心地回复她反反复复说出口的无意义的话,直到有人走了过来提醒他该登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末真的太累了,每天晚上睡十一个小时,白天还睡三个小时觉,真的睡到地老天荒了。
今天想说一说感情中示弱的问题,之前跟朋友聊过这个问题,有朋友说受不了在感情中示弱的人,也有朋友说在感情中示弱是门学问。我倒是觉得每对情侣每对夫妇的相处方式不太一样,适合自己的相处方式就是最好的。不过在感情中确实不要丢掉自我,真正爱你的人也不会让你迷失自我,是这样的吧?
今天也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八十九章 归处
家乡的冬天从不下雪, 直到十八岁考到上海的大学之前,梁雪琛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她没见过雪,却执拗地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雪”。
她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环顾四周, 这里分明就是老家的宅子,在纷飞的大雪里寂静得叫人害怕。她听不到父亲的打骂,也看不到祖父母的疼爱, 这世上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年久失修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她坐在院子里, 隐约听到从门外传来的喧嚣, 似乎只要她往外踏出一步,就能回到热闹的人间。
但她迷茫了。
二十八年来,她一向明确自己的方向。她拼命学习, 抓住一切可以走出大山的机会。出去了, 就不要再回来。她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不可思议地得到了留学的机会,抓住了程家,过上了儿时梦想中的生活。贫穷、饥寒, 几个消极的字眼成为远古的回忆。
她什么都得到了,却渐渐失去了方向。
她想起儿时从城里来了一支扶贫的志愿者队伍, 他们带来了一堆干净的旧衣服。村长对村子里激动的孩子们说每个人可以挑一件回家, 但她想得到更多, 于是大胆向扶贫志愿者的领队示好, 主动担任起分发衣服的角色, 于是城里人多给了她两件红色的运动外套。
其实也有其他小孩子帮忙发了衣服, 但他们不够大胆, 所以只多得了一件衣服。
她满心欢喜地回家向爷爷展示收获, 炫耀自己付出同样的劳动, 但因为嘴更甜所以得到的更多。她以为会得到爷爷的夸奖,没想到却被爷爷骂了一顿。
“红艳,耍小聪明拿走你不该得的东西,会消耗你的福报,福报用完之后,你就要遭到无穷尽的报应了。”
是了,那个时候她还叫做“红艳”。
年幼的梁红艳不服气,反问爷爷:“也许这两件衣服都是我该得的东西呢?”
爷爷坐在她的身边,严肃地答道:“原本你的劳动只值一件衣服,你动了心思才多得了另一件,那就是你不该得的东西。”
梁雪琛坐在房门边的矮凳上,看着漫天飘雪,大雪盖住院子里的玉米和花生,也让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突然在看到了远处穿着红色外套的小小的梁红艳,女孩也坐在矮凳上,消瘦的脸上露出不服输的傲气,抬头对身边的爷爷大声说道:“世界上哪有不动心思就能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别人该有的我不能有呢?”
爷爷的脸是那样清晰,她顾不得爷爷身边已经坐着一个小女孩了,就是想往爷爷的方向跑去。可她努力地往前跑着,爷爷的身影就越模糊,雪下得越大。
她又听到了奶奶爽朗的笑声:“红艳,别听你爷爷的,你想要的就动心思去拿,拿得到就是你的了。”
“胡闹!胡闹!”爷爷把烟杆里的灰倒出来,在地上敲了几下。
有了奶奶撑腰,梁红艳越发大胆:“爷爷,我知道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动心思就能得到的东西。”她咯咯笑了起来,“难道我不动心思你和奶奶就不疼我了吗?难道你们爱我就会把我的福报消耗掉了吗?”
祖孙三人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天地间又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死寂。梁雪琛跑累了,跌坐在地上,四周什么也没有,熟悉的院子也消失了。她想大声喊出声,喉咙却像被谁掐住了一样。
“爷爷……”
梁雪琛猛地睁开眼睛,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帘,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进来,身边依然空无一人。
她从梦中回过神来,用手按着似有几千根针扎着的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
“糟了!”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闹钟快指向九,她连忙跳下床,边刷牙边给梁璐打了电话。
“姐,你醒啦,我快登机了,你慢慢来别着急。”
“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叫我起床?”年会之前她就担心自己喝多了睡过头,千叮万嘱梁璐给早点自己打电话。
梁璐语气暧昧:“你还说咧,姐夫担心你休息不好,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叫我改签机票。但我没办法,今天下午我不是得去市里办我的护照嘛,如果改签就赶不上趟了,所以我只好先把你抛下了。”
梁雪琛没听明白:“姐夫?”
“啊,姐夫说你喝多了,不好好休息会很难受的。奇怪了姐,昨天我没觉得你喝多呀。”机场广播开始登机,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姐,我先登机啦,你改签下午那班飞机吧,然后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回家的大巴,晚上我到村口接你。我先挂了啊。”
梁雪琛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她想起还拜托了另一个叫醒服务,于是又给张妈打了一个电话。
“哎呀你醒啦,稍等一会儿,我把早餐端上来。”
对方压根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了。不一会儿,张妈端着一碗鱼片粥和一杯酸奶上来了。
“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吧?待会儿把酸奶喝了,能缓解一下难受。”张妈把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洒进屋子里。“Alex把你的机票改签到下午四点半了,刚好和我们回深圳的时间差不多,我们把你送上飞机之后再走。”
梁雪琛很快捕捉到这话里的重点,等张妈暂时下楼之后,她给程珏打了个视频通话。
程珏很快接起,但将视频转成了语音通话。
程珏的心情听上去十分不错:“哈,你终于睡醒啦,喝那么多酒头痛么?”
“是你跟璐璐和张妈说别叫我起来的?”
程珏大方承认:“对呀,我让张妈把你的闹钟关了,还让梁璐别给你打电话,你能多睡一会儿,精神状态是不是稍微好一点了?”
梁雪琛略带怒意:“程珏,你玩够没有啊,看我错过回家的航班你很开心吗?”
“我没拿你寻开心呐,我问过梁璐了,上海飞到你们那儿只需要两个小时,机场到你们镇上有直达大巴,最后一班大巴是下午七点半的,还会路过你们村口……你今天晚上能回到家。”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委屈,“我是看你喝了那么多酒,凌晨三点多才睡的,早起赶九点半的飞机也太痛苦了,才想让你多睡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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