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从宕机中苏醒过来,陈孚感觉这眼泪像燃烧的陨石在他心里一砸一个坑,他连忙放下宋舟的腿,身体退开,抬手去给她擦眼泪。
宋舟偏了偏头,避开他的手,抬手自己抹掉眼泪,扯上肩头滑落的衣襟,最后看他一眼,转身拉开门走出病房。
她抓紧衣襟,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眼泪,跟随电梯间指示标识走。
路过休息区,王滨起身跟她打招呼,“宋小姐,你好。”
宋舟恍了下神,呆呆地看着他,王滨尴尬地自我介绍:“我是王滨,我们通过电话。”
“王滨,你好,谢谢你。”宋舟说完继续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宋小姐,你去哪?”王滨见她这模样有些不放心,追问道。
宋舟停下脚步,转头问他:“可以麻烦你帮我回房拿一下手机吗?”
王滨楞在原地,看宋舟这模样就知道刚才两人大战了一场,里面那位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要是贸然进去,万一撞到枪口上,再算上昨晚的旧账,他可能得卷铺盖走人了。
“可以吗?”宋舟又问一遍。
女人乌发披散,唇红颊白,清亮的眸中泪水莹莹,说话声音带点哑,再加上她穿着一身刚经历过大战的病号服,活脱脱就是一个含娇带怜的病美人。
难怪陈孚远隔千里也要一趟趟飞过去相见。
王滨不敢多看,瞥一眼病房的方向,狠狠心,点了点头,“你等着。”
快走到病房门口时,王滨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一时逞强,转头看走廊尽头孤零零站着的宋舟,想起这姑娘从昨晚到今天的遭遇,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他鼓起勇气走到门口,还没敲第一下,门就被迅速拉开,“哐”地一声又猛地关上,陈孚的脸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同样一闪而过的,还有陈孚眼底深深的失落。
不到半年又一次被甩,他家老板今年情路有些坎坷。
王滨等了片刻,给陈孚时间整理情绪,随后轻轻敲门,过一会,推开门。
陈孚背对他坐在床沿,听见声音也没有回头,他身边床单上放着宋舟的手机。
“陈总,宋小姐让我帮她来拿一下手机。”
陈孚没有说话,王滨知道他默许了,于是走过去几步从床单上拿起宋舟的手机,不经意看清陈孚侧脸靠近下颌处有疑似指印的红痕。
病美人力道还不小。
正准备转身,陈孚开口了,说话声音同样带着嘶哑:“衣柜里有她的外套,给她拿去,还有这些药。”
“好。”王滨拿了床头柜上的药,又去衣柜取外套。
“送她回酒店,她要去哪就陪她去。”
“……好。”
“有任何事都要给我打电话。”
“是。”
王滨回到休息区,宋舟穿上外套,接过手机和药,点头道谢,转身便走。
“宋小姐,我送你回去。”王滨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安全,我送你。”王滨想说一句是陈孚吩咐的,又怕引起宋舟反感,哪知宋舟自己替他把话说出来了。
“他让你送的?”
王滨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默默跟进电梯。
到了楼下宋舟准备用手机叫车,王滨拦住她说自己来,宋舟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他是你老板,他的吩咐就是你的工作,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我也想请你不要为难我,我真的不需要你送。”
经过这两天的事情,王滨本以为宋舟会是个作天作地的黏人作精,心里还犯嘀咕,怎么陈孚找女朋友风格变化这么大,没想到短短这么一小会接触,他发现这姑娘其实很是通情达理。
“宋小姐,就算陈总没有吩咐,我也想送你。”
宋舟愣了一下,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王滨连忙解释:“不是,你别误会,我是被你昨晚失踪搞出来的后遗症,你要是再失踪一次,我真的会有心理阴影。”
“我昨晚失踪了?”宋舟一下没反应过来,像是听别人的故事。
眼镜片后的双眼迅速瞪圆了,王滨下意识扶住眼镜框,“你不记得了?昨天晚上你说要去酒吧找陈总,结果你不仅没去,反而还失联了,陈总昨晚差点没劈了我。”
宋舟听明白了,讪讪收回目光,抿了抿唇,“抱歉,我以为你不会跟他说我来了,我没想到你们会找我,昨晚我手机关机是因为另外有不想接的电话。”
“我也是看到陈总一个人从酒吧回来才问了一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王滨觉得自己在接近事情的真相,控制不了好奇心地问,“你昨晚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
宋舟回他一声叹息,低头核对刚停在路边车辆的车牌,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上了车,王滨连忙跟上去,坐进副驾。
一路上宋舟都没说话,王滨知道她心情低落,也不再开腔。
到了酒店,目送宋舟进了电梯,王滨拨通陈孚的电话往回走。
“给她订个餐,要清淡有营养的,不要辛辣、生鲜和冷饮。”
“……好。”
看来这姑娘一时半会还甩不掉他家老板。
宋舟回到房间刚收拾好行李,房门被敲响,她过去开门,王滨送来一大袋子吃的,宋舟不想接,王滨劝她:“我请的。”
宋舟不好拒绝,伸手接下,想了想道:“我晚点就回乌鲁木齐了,这两天谢谢你的照顾,你跟他说……好聚好散吧。”
王滨没接这话,宋舟扶着门把手沉默了片刻,问他:“你做他助理多久了?”
“五年多了。”
宋舟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平时在他身边时间多,以后麻烦你多提醒他,少喝酒,少熬夜,少生气,这样才能活得久。”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笑着笑着忽然又一阵心酸,她强忍住泪意,对王滨说了句再见,随即关上了门。
纸袋里装了六个锡纸饭盒,都是粤菜,但宋舟最终只打开了一盒粥,其余的重新装袋,拿出便利条写上留言,贴在纸袋上,留给收房搞清洁的阿姨。
粥是最清淡的白米粥,喝的时候有点烫嘴,但到了胃里温度就刚刚好。
身体一点点恢复生机,只是明明无味的粥,喝到最后却变成了咸的。
傍晚时分,飞机一路朝西,火红落霞飞满天,一轮红日在舷窗外复隐复现,久久不落。
*
王滨没有把“好聚好散”四个字转达给陈孚。
作为助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擅自干涉老板的事情,尤其昨晚的前车之鉴还没过去。
但以他与陈孚多年相处的经验来看,陈孚对这姑娘是真的上了头,绝对不可能放手。
所以,不讨喜的话就没必要说了。
更何况,他多少也觉得自家老板有点可怜,这几个月频繁往新疆飞,为此跟杨敏大小吵了好几架,好不容易等到姑娘主动来找他一次,结果闹成这样。
昨天晚上以为人出事了像个丧心疯,今天早上人在怀里成了傻大憨,下午吵架那会变身斗狠狼,这会,成了没人要的流浪狗。
流浪狗陈孚听到宋舟让他活久点时僵硬的脸出现了一丝笑意,只是笑不过一秒脸又垮了下去。
王滨试图安慰他:“宋小姐昨晚应该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心情不好,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她跟你说了?”
“没说,但她说手机关机是因为别的不想接的电话。”
陈孚没再说话,昨晚宋舟手机开机后进来过几个陌生来电,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她老家,他知道宋舟不希望自己跟她家人有过多接触,所以他没接电话,但也猜想过她可能跟家里吵架了。
问题是跟家里吵架和跟他分手有必然联系吗?
陈孚想不通,决定先冷静一下,从昨晚到今天,宋舟的行为和情绪反应太过激烈,严重超出了他对她的认知。
平时连架都吵不起来的人,突然变得又凶又狠,说起狠话来就跟开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直往他身上招呼,他就是颗钢铁心脏也架不住她这样一顿扫射。
这么想着,陈孚真的感觉到胸口开始一阵阵发紧,好像那一颗颗子弹正在穿心而过,炸开的瞬间弹片切割他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有任何知觉,体验过一次的失重感让他身体歪倒靠在沙发扶手上,刃割的痛楚后知后觉传遍全身,他清晰感受到身体每个毛孔里渗出来的冷汗。
这漫长而煎熬的感觉持续大约有一分钟,并且此后再也没有放过他,逐渐成了一种潜伏在他身体里的顽疾,宋舟是病因也是解药。
第63章 候鸟
回到乌鲁木齐第二天, 宋舟从徐照手里接过自己的活,开启每年夏日草原上的奔波。
徐照是个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宋舟的不对劲, 他知道宋舟这女孩看着好相处没脾气,但其实很有距离感挺难交心,大概这也是安新彦好几年都不敢大动声色去追的缘故。
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给安新彦发消息:【你的舟舟姑娘看起来不太好。】
安新彦:【我知道, 你别追着她问东问西。】
徐照:【我哪敢, 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这次再不行动你就真的不配做个男人。】
安新彦:【我有数。】
昨晚通话宋舟跟安新彦讲了她和陈孚已经分手,不仅对安新彦,还有卢希, 还有被她拉黑前的莫桂英。
她尽可能广地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把这个既定事实坐得更实一点,她甚至想过跟周良周沁都说一下,她不想再给自己和陈孚留任何余地。
她什么狠话都说过了,什么希望都浇灭了, 陈孚那么骄傲的人,大概从此不会再踏足新疆, 也从此不会再提她的名字。
但愿这几个月她在床上带给他的愉快体验能大过分手的不愉快心情, 那样至少他不会后悔跟她在一起过, 不会在日后想起她的时候觉得自己瞎了眼昏了头, 把她当成感情史上极力想要抹去的污点。
她还是更适合一个人在新疆广袤的天地里独自行走, 她不适合有牵挂, 也不适合被牵挂, 她才是那只断了线的风筝, 大自然是她唯一的归宿。
沿着禾木河往源头徒步休息的时候, 三人团里的琼琼问宋舟:“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前两年开心?”
琼琼是两年前她的老游客,在网上刷到她的旅游宣传微博后成为她的客户。
作为一名终日难见阳光的格子间白领,她当时对宋舟勇于辞掉深圳的高薪工作来到新疆这件事极为感佩,旅游过程中也被宋舟对新疆自然美景和人文情怀的热爱深深感染,以至于每年一定要来一次新疆,今年还带来了自己的两位好友。
宋舟坐在石头上,看着白桦林掩映下的河水奔腾不息,闪闪发光像撒了金子屑。
她很诚恳地笑了笑:“有吗?”
“有的,对比太明显了。”琼琼在她旁边坐下,“感觉你好像……对新疆没爱了?”
宋舟笑出声,张目望出去,绿树成荫,光影斑驳,呼吸间全是清新的空气,她永远也不会对新疆没爱的。
“又或者说,你生命里的热情被什么东西带走了。”
宋舟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枯萎的花一瓣一瓣逐渐剥落,但很快,她让自己脸上重新带上笑,解释道:“可能是这两天有点累,快来姨妈了,有点没力气蹦Q。”
琼琼眼里依然透着探究,宋舟有些抱歉:“我的状态是不是影响到你们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我们这几天都很开心。”琼琼摇头,若有所思,“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把喜欢的事情变成工作最终一定会变得厌倦,就像恋爱走进婚姻?”
宋舟歪头想了想,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想讨论工作还是婚恋,“我个人经验来说,喜欢的事情变成工作会不会厌倦要看你把重点放在哪里,如果放在赚钱,那最后大概率是会厌倦,如果放在喜欢这件事情本身上,过再久应该也不会厌倦,就像我,这里的风景看多少次我都不会厌倦。”
“那你以后呢,我意思是等年纪大了身体条件没那么允许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宋舟就考虑过,她没多想,展望道:“我现在在攒钱,打算以后在南疆北疆分别找两个喜欢的城市,跟朋友合伙开民宿旅馆,然后每年根据时节在不同的城市旅居,做一只……候鸟?”
琼琼笑了:“感觉你的热情好像回来了一点。”
宋舟也笑:“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新疆。”
“那如果你将来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你有可能为他离开新疆吗?”
宋舟愣怔几秒,垂眸沉思,这个问题她已经面对过一次,她做出了选择,但现在答案是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此刻她做出了不一样的回答,她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勇气做出离开新疆的决定。
如果要以此来判断她对陈孚的爱,大概她确实不够爱他,在陈孚和自己的理想生活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这些年坚守的独立稳定生活的底线几乎就要为陈孚打破,但最终她还是退缩了,依赖会打破她生命的核心安全感,她承受不了。
她不够强大,没有太多爱,只能优先保全自己。
“我也不知道。”琼琼感慨一句,“应该还是不会,年纪越大好像就越自私了。”
另一个女孩凑过来眨眨眼,“自私才快乐。”
大概是吧。
傍晚时分安新彦抵达禾木,见到宋舟的那一刻,他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不过几天没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从成都回来宋舟就没有再哭过,但此刻安新彦眼里的心疼让她莫名有些眼热,他如果真是她的亲哥哥就好了,或许能让她真正依靠一下获取一点安慰。
可惜他不是。
禾木是个很适合缓慢度日的地方,晚饭后,琼琼几个人便自己出去闲逛了。
安新彦没有问宋舟在成都和陈孚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问她想不想去骑马。
宋舟喜欢骑马,第一次骑马就是跟着安新彦,奔跑起来的那一刻,风从耳边吹过,宋舟瞬间忘记所有烦恼,从此死心塌地爱上新疆的大草原。
太阳渐渐西斜,两人并肩骑马走出禾木村,沿着禾木河穿梭在白桦林中朝北缓行,一路人迹渐少,到了一片草原,两人放马跑了一阵,随后上了一面缓坡。
金色夕阳从对面照过来,将青绿的草原染上金毛尖,炊烟缥缈,林雾轻盈,脚下的禾木村安静沐浴在夕阳里,平静而祥和。
宋舟久久注视远方渐渐落下的一轮红日,霎时间无数个陈孚在她脑海里涌现,他的歌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她忽然有一股冲动,也立刻就这么做了。
她策马朝着太阳降落的方向奔去。
“舟舟――”
安新彦立刻拍马跟上。
风扬起她的头发和衣角,将落日光芒分割成千丝万缕的金线,在风中交织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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