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孚双手扶着方向盘,眼前这场无声的烟花渐渐跟记忆深处的另一场烟花重合。
那时候有人在他身边紧张兮兮地开车,偷偷摸摸地看他,会抓住机会跟他说“新年快乐”,也会怼他:“我在新疆三年驾龄零事故,你可以相信我的驾驶技术。”
哼,我相信你的驾驶技术,你就给我往树上开?
陈孚忍不住腹诽,嘴角却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烟花绽开又落下,道路两旁的大红灯笼顶着皑皑白雪,站成两排寂寞的眼睛。
道路两旁没有什么行人,陈孚陷在回忆里,漫不经心开着车,视线不经意扫过马路对面斜前方的公交站,不由一怔。
一个被黑色长款羽绒服从上包到下的女孩站在路边发呆,带绒的兜帽和围巾将她的脸重重包裹,隔着渐渐成絮的飘雪,陈孚看不见她的眼睛。
越是看不清,越是想要看清。
陈孚想也没想就向左变道,左后视镜立刻被后车的远光灯闪了两下,他连忙回转方向盘,就在这时,正前方一道刺目白光射过来,他本能地闭眼,踩住刹车边闪远光灯边向右打方向盘。
车还没刹住,车后几乎同时传来激烈的鸣笛和“砰”地一声巨响,一股磅礴大力冲击而至,陈孚瞬间感受到车子失控。他用尽力气把住方向盘,踩死刹车,然而车头还是不管不顾地朝前直冲而去。
一棵树快速朝车头冲过来,陈孚进一步向右打方向盘,巨响再次爆发,车头避开那棵树,直直撞向一堵墙。
安全气囊炸开,视野迅速被一片白色包围,陈孚的身体像海草一样向前飘起又落下。
四周有一瞬的安静,就在陈孚觉得有惊无险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连续的“砰砰”巨响。他正想抬头去看,后脑突然遭受一下重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中庭空间倒下去,一道金白玉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朦胧中,他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危险。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他用力抬起手,抓住了那道光。
烟花落尽了,世界乍然间显得过于安静,宋舟遥望远处暗沉沉的大海,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痛。
第110章 平安符
两个多月过去, 无论是拍摄进度还是成片效果,环海岸线旅行拍摄计划的进展都不如宋舟的预期。
要拍一段有内涵有主题接地气而不失趣味的旅游片并没有那么容易,虽然她们提前做过许多准备工作, 但真的开始拍了才发现,一切远远不够。
主题不够明确,脚本不够精细, 文案不够生动……这些不够之上, 最关键的是对当地实际情况的不够了解。
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 就不可能有最完美的呈现。
但她只是一个刚成立工作室的小个体户, 为这个计划她又招了两个人,各项成本都在节节攀高。
权衡之下,宋舟把个人旅拍业务作为此行的重点, 视频拍摄方面改以收集素材为主。
一路上, 她连续拍出不少出圈的照片,名气渐盛,养活五个人的工作室终于不成问题。
陀螺似的没日没夜忙到六月,一行人抵达青岛, 约定的客户因为飞机延误,工作计划之外多出半天空闲时间。
宋舟给几个同事放了假, 自己独自在酒店复盘上一站拍摄的视频素材, 进一步完善细化拍摄计划。
不知不觉忙到了天黑, 她拿起手机准备点外卖, 发现卢希给她打了电话, 她立刻回过去。
卢希接起电话就阴阳她:“哦, 人还活着呢?”
宋舟笑着道歉:“我刚才在忙, 没注意听手机震动。”
“是, 你忙, 你现在是大忙人,找你说话得提前预约时间。”
宋舟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什么夜景也看不到,又合上,边走边伸展胳膊,笑嘻嘻撒娇,“哎呀,我错了,你看我忙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你就不心疼我吗?”
卢希的声音明显软下来,“哼,你就知道卖惨,还撒娇,就只会对我撒娇,对我撒娇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男人。”
“对你撒娇你就不忍心骂我了啊。”宋舟在双人沙发上躺下,两条小腿挂在扶手上晃啊晃,“说吧,今天又准备给我喂什么狗粮,川味还是粤式?”
电话那头的气氛突然变得神秘起来,细听能听到强忍也忍不住的笑,卢希大概是用手拢着自己的嘴,气声通过电波传至宋舟的耳膜,痒乎乎的,“舟舟,我怀孕了!”
宋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下午刚查出来的,我妈不让我对外说,我偷偷告诉你。”
“……”宋舟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放低声音悄悄地说,“希希,你好厉害啊!”
“……”卢希无语,“你这是什么评价?”
宋舟大笑起来,“我太激动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家侯老板什么反应,不会兴奋到在公司跳脱衣舞吧?”
“他神经病一样,在每个微信群里狂发红包,人家也不知道他什么事这么高兴,都以为他疯了,我把他骂了一顿。”
宋舟笑得嘴角都抽了,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聊了许久,从学生时代走到如今其中一人要当妈妈了,这中间,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心里话。
临近挂电话,卢希的语气突然沉重许多,吞吞吐吐似有犹豫,“舟舟,有个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你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不是我的事情,是陈孚……你想听吗,想听我就说,不想听就算了。”
宋舟心里一沉,猜想陈孚大概是结婚了,只有这样的事情卢希才会这么问她。
“说吧,我没事。”
“我也是前几天听侯玉霄说的,他去北京出差,听人说起陈孚过年那会出了场车祸,好像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
后面的话宋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边嗡嗡地响,眼前的世界一下变得虚浮缥缈起来。
“……大年初一凌晨,明辉一号公寓附近……电动车在右转车道逆行……大雪天气,路面结冰湿滑……造成多车追尾,2人重伤3人轻伤……”
“第一辆车为了避让电动车紧急刹车,被后面的物流货车追尾,冲上路阶后撞倒一座两米多高的砖墙门楼,造成门楼横梁倒塌……驾驶员昏迷……”
虽然车牌号码被打码遮住,但宋舟仍然能够确定事故最严重的车就是陈孚平时最爱开的那台卡宴。
视频里只能看到卡宴的后半部分,前半部分掩埋在混着大雪的水泥横梁和砖块中,横梁断裂的一端正好砸在主驾车顶位置。
宋舟一遍又一遍重播事故监控画面,浑身像浸透冰水,抖得止不住。
她双手环臂,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久久无法平静。
电话接通,陈孚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揪起的心瞬间松开来,但立刻又重新揪起。
“……喂?”许久没有等到回应,陈孚又问了一句。
宋舟坐直身体,深深吸气,沉下肩膀,尽量平静如常询问:“你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
宋舟重重点了下头,仿佛对面能够看见一样,轻声道:“那就好。”
电话两头同时陷入沉默,分别已久,乍然通话,一时间似乎谁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宋舟有一千个问题一万个担心,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没法吐出来。已经过去几个月的事情现在突然提起实在太过刻意也太过多余,迟到的关心不过是安慰了自己。
从陈孚的声音来判断,大概车祸的影响已经过去了,他不会再需要她的关心。
静默良久,就在宋舟决定就此道别挂电话的时候,陈孚开口了,他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句正常的问话,语气也算不上冷,但宋舟却觉得心口像遭了一记闷拳。
她还没想好找个什么借口,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杨叔,空调调高点吧,太冷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一字不落进了宋舟的耳朵。
大脑迅速冷静下来,宋舟的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瞥见电脑屏幕跳出来的研究生培训课程广告,瞬间有了主意,“我是有个事情想麻烦你。”
“什么?”
“我之前备考研究生的书,要是还在的话,能麻烦你打包寄给我吗?”宋舟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主要是我当时做了很多笔记。”
“今年打算再考?”
“嗯,有想法。”
“你发个地址给我。”
“好的,谢谢。”
陈孚盯着手机通话界面跳动的秒数,一直到对面挂断电话仍保持着本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宋舟的电话?”程欣坐在旁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你们还有联系?”
陈孚瞬间收起手机,面色一沉,冷声道:“停车。”
杨叔扫一眼后视镜,立刻靠边停了车。
程欣有些莫名,看看窗外,转头问陈孚:“什么意思?”
陈孚早已推门下车,绕过车尾,拉开程欣这边的后排车门,站定不动,“下车。”
程欣坐着不动,凝眉瞪他,“什么意思,你自己说的要送我回家。”
“下车。”陈孚又重复一句,语气比空调冷气还要让人生凉,程欣终于意识到他生气了,不情不愿下了车。
陈孚甩上车门,迈开步子朝路边的咖啡厅走,程欣看着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背影,无奈跟上。
咖啡厅里冷气开得很足,程欣忍不住抱了抱胳膊,对面坐着的陈孚西装革履面若冰霜,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她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委屈。
不等陈孚开口,程欣先声夺人,“我要跟她公平竞争。”
陈孚眼皮一抬,眸中流露一丝恼怒,再次不等他开口,程欣从包里掏出一块玉石平安符用几根手指压在他跟前的桌面上,“平安符可以还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我现在要求你还我一个月不过分吧?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在一起试一试,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不喜欢我,平安符还你,并且我保证,再也不来找你。”
陈孚毫不犹豫道:“我不同意。”
程欣思索一秒,“这一个月你可以跟宋舟联系,我不介意。”
陈孚秒答:“我介意。”
程欣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陈孚盯着程欣手指压着的平安符,桌下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左手袖口的白玉袖扣,他说:“除了宋舟,我不会再跟任何人在一起。”
程欣忽然气恼起来,“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宋舟她根本就不爱你!我也是女人,没有哪个女人不想跟自己爱的人结婚。她能在结婚前夕跟你分手,就说明她根本不爱你,她没有一丝一毫为你考虑过,她压根不在乎悔婚对你造成的伤害和影响。”
陈孚冷冷看着她,“说完了吗?”
程欣被他的态度气到,愈加激动,“没有!你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你看她在意吗?她明明有你的电话,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更别说给你一句关心,你知道她现在过得多潇洒吗?她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陈孚霍地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一股森然寒气,程欣不自觉闭上了嘴。
“我跟你没有条件可谈,建议你回家后跟你父亲了解一下他公司最近的债务问题,然后再认真考虑要不要把平安符还给我。”
“至于我昏迷期间你的关照,虽然我并没有请你,但你既然每天都去了病房,那我也不否认,我已经让王滨按北京护工最高日薪结到你之前的工资卡账户,如果没有收到,你直接跟他联系。”
“另外,我让王滨给你叫了车,信息已经发到你手机。今天晚上你们聚的那群人,有一个姓谭的,他家公司已经资不抵债,而你父亲是他的最大债权人,局是专门为你攒的。我的话就到这里,你自己好自为之。”
程欣又气又恼又恨,她站起来,指着他,“陈孚,你……你太过分了!”
陈孚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欣怔在原地,半天才重新坐下去。
她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当她提到陈孚的时候,父亲的话证实了陈孚所说。
原来陈孚名下还有一家跟天锡集团毫无关联的谢氏集团,这个谢氏集团用两个月时间掐住了她家公司的脖子――他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拿回这块平安符。
程欣心情复杂地摆弄手中的平安符。
平安符三指宽五指长,通体白玉,一对对角镶金,正反两面“平安”二字阴刻镶金,未镶金的下角正反两面各有一个正方小框,框内阳刻一个“孚”字,很小,要凑到眼前才能看清。
整体式样简单,玉质也算不得上乘,但陈孚在昏迷的一个多月里始终紧握着它,是她趁他初醒意识尚未清明时拿走的。
她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小偷,她想偷走陈孚的深情归自己所有。
因为这块平安符,这几个月里她才能有机会见到陈孚,可陈孚越是在乎这块平安符越是为了这块平安符而妥协退让跟她见面,她越是不开心,也越是生气。
她去查过宋舟,甚至借找旅拍的名义加了她的微信,但她的朋友圈跟微博一样,都是工作,几乎每天更新各地旅游美人美景,经营得很认真很敬业,不讨人厌,但也不至于多讨人喜欢。
究竟为什么她会在婚礼前跟陈孚分手,而陈孚却依然对她执迷不悔。
难道真的得不到和已失去才是最好的?
她越来越看不懂陈孚,却偏偏又越来越为他着迷。
第111章 To My husband
时隔一年半, 陈孚第一次打开明辉一号公寓的家门,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让他下意识把门关上。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好一会, 再次拉开房门。
房间里一如往昔,仿佛只要他走进去就能看见宋舟趴在沙发上或者坐在书房里,看见他的时候冲他甜甜地笑。
但陈孚知道, 此时此刻宋舟远在几百公里以外。
玄关衣架依然挂着她最爱背的链条包, 鞋柜里放着她买的彩虹情侣绵拖鞋。
陈孚拿出自己那双穿上。
客厅和餐厅依然保留着宋舟精心挑选的装饰品, 它们原本与这套公寓的装修风格并不是很搭, 但如今,它们早已成了这个家最重要最独特的部分。
陈孚的脚步在书房门口停留好一会,转而去了卧室。
卧室的门被他踹坏后一直没有修, 锁扣耷拉出来, 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伤口。衣帽间里一半的衣服鞋包是宋舟的,其中一半以上是他买的。
宋舟要走那天行李箱里装的全是她自己买的衣服,她什么都不要他的。
陈孚走到落地窗前的羊毛地毯上,蹲下去, 拿起宋舟在喀什买的丑兮兮的葫芦造型土陶罐,里面插着的干玫瑰花轻轻一碰就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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