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容并没有因这句回答感到十足十的满意,轻轻地应了一声后,仍然依依不舍般环抱着周棠,直到让她开始感觉有点奇怪,才松开手。
“你……”他刚起了个头,想问周棠怎么不回屋,但直到这时,才真正注意到她正在做什么,微微抿了下唇,走到旁边的靠椅上坐下,“你继续忙吧。”
周棠拿起修枝剪,笑了笑:“要监工吗?”
裴寂容已经躺进了椅子里,摇摇头,吐出两个字:“陪你。”
他似乎非常疲倦,没有再开口,静静地看着周棠忙碌,说了陪伴也的确是真的陪,在周棠不小心剪坏一株小灌木的枝干时,也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
等到周棠终于完成修剪,转头想寻求夸奖时,发现裴寂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日影西斜,光晕照落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泛着金色,像旧画中的美人。
周棠顿时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轻手轻脚地绕过他往室内走。
但还未错身而过,裴寂容就仿佛在睡梦中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睁开眼。
“去哪?”
裴寂容拉住周棠的衣角,神色宁静,语气中却有点儿隐隐的委屈。
“去给你拿条毯子,起风了。”周棠问,“没睡着?”
裴寂容先是摇头,过了会儿又停住,为这个简单的问题犹豫了几秒,转而说道:“不用去。”
这句话说完,他也没有松手,仿佛怕她突然消失。
周棠想到之前的对话,笑起来,俯身问:“谁陪谁?”
裴寂容说:“你陪我。”
他收紧手指,微微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周棠没有制止,顺势在靠椅另一侧坐了下来。
裴寂容这才松开手,偏头靠着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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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插曲刚发生时,周棠只觉得裴寂容或许是恰巧太累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希望她一直陪在身边。
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这并不是偶然。
自从那天开始,裴寂容就仿佛回到了两人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不安、黏人、敏感——而且十分娇气。
周棠起初觉得非常有趣新奇,但时间长了,开始感到有些奇怪。
终于,在某一个深夜,裴寂容坚持要留在书房陪她加班时,周棠放下手头的工作,决定好好和他谈一谈。
“哥,你觉不觉得你最近有点……”她找出一个稍微温和的用词,“反常?”
裴寂容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她,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没有。”
周棠将桌面上的时钟转过来给他看:“如果没有,你现在应该去睡觉。”
她紧盯着裴寂容的脸,想从表情的变化中寻找异常的源头,但他只是轻轻扫了眼钟面上的时间,一言不发,反倒握着她的手将钟转了回去,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回答:“没有。”
周棠:“……”
她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被翻转的钟。
裴寂容则静静地注视着她,表情毫无变化,仿佛刚做出这一举动的不是他自己。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了?”周棠用探究的眼神看他,“耍赖也没用,到底怎么了?”
裴寂容摇了摇头。
他最近总是用这个动作表示否认,而不愿意开口说话,除了工作时会打起精神,其余的时候看起来都是半睡半醒,仿佛长久沉在一场酣梦里似的,话非常非常少。
周棠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回应。
“我不知道。”裴寂容的眼中有很细微的茫然,慢慢地说道,“只是突然很舍不得你。”
周棠想了想,仍有些担忧地问:“不是因为发生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吗?”
“不,什么也没有。”裴寂容伸手抱住她的腰,闭着眼睛思考解释,“也许是发热期快到了,也许……我想很快就会好的。”
“离你的发热期还有两个月。”周棠依照从前的经验推断道,“可能是季节性信息素紊乱,明天让医生看看吧。”
没有回应。
周棠补充:“我请假陪你去。”
裴寂容这才将脸颊贴上她的手心,睫毛颤了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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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周棠向部里请了假。
她在第一区已经待了几年,许寒山虽然始终没有明说,但在副部长离任却迟迟没有补选,又坚持要将周棠留在总部时,就已经有人开始猜测他的意图。
因为这些迹象,周棠遇上的麻烦事开始变多,工作环境比以前还要复杂上不少。
但另一方面,好处也很显著——危险性低,日程灵活,至少请假不再受到限制。
第二天早上将要出发时,裴寂容的情绪突然变得稳定了许多。
“不用陪我。”他又一次强调,“你去做你的事。”
周棠不为所动:“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
裴寂容说:“那是胡话。”
“你总是这么说,但我觉得可信度很高。”周棠说,“我已经请过假了,没必要再给部长惊喜吧。”
裴寂容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这些天来,他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但见过心理医生后,对方说大概是季节变化带来的影响——春季忧郁症之类,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便没有多想。
事实证明,这也确实不是周棠昨夜猜测过的任何一种情况。
“怀孕三周。”医生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检查结果,先说了两句恭喜,然后又开了几项检查,安排道,“先去隔壁把……”
周棠足足安静了半分钟。
直到裴寂容轻轻拉了下她的手指,周棠才回过神来,蓦地抬眸看向他,花费了一次深呼吸的时间,将表情调整到正常。
但刚踏出诊室,她就迅速伸手将裴寂容抱住了。
这是个非常安静的拥抱,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他们都只能感受到对方温暖的肌肤与砰砰作响的心跳。
“昨天我其实有些猜测,但怕空欢喜一场,所以没有对你讲。”裴寂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但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
周棠不太认可地说:“我明明很冷静。”
裴寂容没有反驳这句自夸,抿唇笑了笑,在她松开手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他们就有了要个孩子的打算,但年末周棠太忙,总是各地出差,聚少离多,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直到年后周棠回到第一区,他们才……
裴寂容安静地想着这些事,笑容愈渐扩大,慢慢握住了周棠的手。
他其实也不那么冷静,但因为昨晚想的多,总算是维持住了表面的稳重,没有在医生面前失态。
终于、终于。
他们将要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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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只是一个开端,在此之后,先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会哭会笑的婴儿,而是长达数月的孕期。
好在裴寂容的孕反并不严重。
因为一直在调养,他的体质还算不错,除了表现最明显的嗜睡疲倦之外,就只有偶尔的反胃与神经痛。
比起这些生理反应,因为信息素波动而引起的情感需求,就要强烈的多。
裴寂容开始变得很黏人。
白天两人都要工作,忙碌起来,他还暂且能够忍受,但晚上回到家之后,假如周棠不在身边,他的情绪就会变得非常脆弱,有时甚至会哭。
好在春季基本是监察部全年最闲的时段,不仅很少加班,偶尔还会有法定之外的公休日。
周棠调整了一下工作安排,和裴寂容的休息时间基本吻合。
只要她在家里,裴寂容的情绪就能保持在稳定的区间内,偶尔闹脾气,只要抱着亲两口就能顺利安抚。
但是,也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某天下午确定了出差的行程没法推拒时,周棠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晚上回到家后,犹豫了足足半个小时,直到裴寂容看出不对,才终于开了口。
“明天我要去一趟第六区。”周棠缓声道,“暂定两天后回来。”
裴寂容怔然抬眼。
他的眼中一下泛起水汽,但没有哭,只是伏过来抱住周棠,手指慢慢攥紧了她的衣服,过了几秒,才有几滴冰冷的液体落在周棠的颈侧。
“……两天?”
裴寂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
周棠顿了一下,已经开始有点儿为这个安排后悔。
但这已经是最佳选择,倘若交给其他人,总不如自己来做更安心,说不定后面还会留下尾巴。
“对,两天。”周棠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其实很快的,我只有两个晚上不在家,第三天的早上就回来了,而且这次的事情不麻烦,我们随时都能联系。”
她感觉到裴寂容点了点头。
“好。”他压着声音,相当镇定地说,“你去吧,我也没有什么事,等回来的时候,两天……”
他想算算两天后具体是几号,但越是深思,就越觉得时间漫长,忽然哽咽了一声,紧紧咬住齿关。
周棠连忙将他往怀中揽了揽,安抚地拍了拍背,说道:“不会很久,哥哥,我会尽量缩短时间的。”
裴寂容却说:“不。”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明显红了一圈,说话时还带着颤音,一边说,一边更用力的攥紧她的衣服。
“你按照原定的安排去做就好,不用着急,注意安全。”他低声说,“我等你回来。”
周棠的声音一下止住了。
过了几秒,她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好。”
这趟公务确实很轻松,时间短,任务少,除了白天彼此都在忙碌的几个小时,视讯通话几乎没被他们关闭过。
这两天晚上,裴寂容都抱着周棠的衣服,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入睡,但即使如此,信息素还是每时每刻都牵动神经,引起各种情绪。
他夜里半夜惊醒过几次,困倦时发现身边没人,会失落很长时间,抱着怀里的东西掉眼泪。
度日如年。
短短的两个夜晚,给他的感受比半生还长,等到周棠顺利完成工作,按时按点回到家中的时候,裴寂容只看了她一眼,就毫无征兆地掉下眼泪来。
周棠放下东西就去哄,将他揽进怀里轻拍后背,说了不少安慰的话,才感到怀中人凌乱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我没事。”裴寂容推推她的肩膀,“路上辛苦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周棠用指尖抹掉他眼下的泪珠,说:“你陪我。”
这句话让裴寂容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段谈话,动作停了停,忽然垂下了眼睫,有些怅然地说:“我是不是变化很大,你会不会觉得……有点麻烦?”
周棠只觉得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考方向,但很快就发自内心地说:“我只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
裴寂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抬起眼眸。
周棠强调:“真的。”
话音落下,裴寂容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落下一串细碎又柔软的亲吻。
他低低地说着:“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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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预产期接近一周时,裴寂容提前住进了医院。
他的状态很好,怀到六个月的时候,孕期反应已经结束的差不多了,尽管还是渴望陪伴,但不会再因为周棠偶尔的晚归而坐立难安、情绪失控。
现在紧张的人换成了周棠。
作为配偶,她也有两个月的陪护产假,但监察部的职能实在特殊,虽然不会克扣假期,但没有哪个监察官会真的离岗那么长时间。
就算是生产的那一方,休假期间也会在家中办公,必要时也得亲自到部里来。
但好在福利给得够足,大家也没什么怨言。
周棠没有金钱上的额外追求,但肩上担着太重的责任,直到预产期的前一天,才终于摆脱工作赶到了医院。
虽然对医生的水平充分信赖,她还是紧张得坐立不安,为了不影响到裴寂容,主动去隔壁的小休息室站了半天,但全无作用,最后还是被他叫回到身边。
“别害怕。”裴寂容握住她的手,“什么事都不会有。”
周棠捏了下鼻梁,在内心重复了一百遍冷静,仍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十分理解裴寂容先前为什么不爱说话,总是只摇头点头了。
在这种时候真的说不出话来。
直到进了产房陪产,周棠都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牢牢握住,没法跳动。
幸好实际情况非常顺利。
她对时间的流逝已经没有清晰的感触,一边低声与裴寂容说话,一边不住地抬眼看着时钟,未等到心情平复,一声啼哭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周棠怔了怔,下意识转头寻找声源。
“恭喜,是个Bata女孩。”片刻后,护士把闭着眼睛的婴儿依次抱给两人看,说道,“非常健康。”
周棠这时才感觉悬在半空的心脏落下一半,匆匆扫了眼孩子,无暇细看,就低头吻了吻裴寂容的额头:“辛苦了。”
裴寂容的目光追着抱孩子的护士移动了下,又转回来看向周棠,轻声喊她的名字。
周棠感叹般说道:“我好爱你。”
闻言,裴寂容弯弯眼睛,露出一个微笑来,低声说:“我也是。”
他打了麻醉,腰部没有知觉,但因药效未过,暂时还没有感到疼痛,直到缝合结束回到病房,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棠站在旁边静静注视了他很久,伸出手轻轻拨了拨散在额前的头发,慢慢将视线投向几步之外的婴儿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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