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被一路拉进了书房坐下。
她其实不是很需要听解释。
这事并不复杂,虽然因为太过突然而引人震惊,但很容易就能想清楚,作为监察官,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
比起已经成为定局的原因与现状,还是之后要到来的未来更需要尽快了解。
周棠有点儿想说不必解释,但她低下头,目光顺着那只修长的手一路往上,掠过手腕、腰线、脖颈,当他偏头看过来时,又在那微微抿起、形状漂亮的唇上停了一会儿。
解释什么的……
倒是也可以听一听。
两人在书桌旁相对而坐,裴寂容拧眉想了想,没过多久,就一点点开始解释。
他预先打好了腹稿,尽管被这场惦念已久的重逢弄得心神恍惚,但赖于多年在法庭上锻炼出的情绪控制与思维能力,还是很快就找回了这份腹稿里的每一句话。
和周棠想的差不多。
她一边倾听,一边提问,竟然还能分出短暂走神的精力。
“这么说,接任的人选也已经内定好了吧?”
“确定了一个,而且暂时只有大致范围。”裴寂容从终端里调出一份信函,“但我想应该会是这个人,你看,科研学会现任会长的姻亲。”
周棠粗略地扫了一眼:“这对弥补专利局的损失没有什么作用,只能弥补一点不甘心。”
裴寂容低低地应了一声。
刚开始倾诉的时候,他还能端正地坐在周棠对面,但正事越讲越清楚,分量也逐渐变小,暂时压抑着的思念很快重见天日,占领高地。
他起身走到书桌另一边,垂眸看着周棠的面容,在叙述的间隙,没忍住轻轻抱了她一下,就再也没有回到原位。
周棠没有对此露出什么反应,提问的语气一直十分平静。
直到解释终于结束之后,她才抬手揽住裴寂容的腰,往怀里按了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裴寂容的呼吸明显乱了一点,过了几秒,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丝丝缕缕的甜酒气味缭绕在身侧,他咬了咬舌尖,暗自庆幸这种放肆过度的变化无人察觉。
“你还没说之后的打算。”周棠一根根捏着他的手指,像孩子摆弄玩具,“离开法院,下一步是什么?新闻爆料里全都没写,现在还没决定?”
“只有大致的方向。”裴寂容反握住她的手,“几年前我和奥斯格公立大学法学院有过来往,辞职流程结束之后,也许会去那里。”
“奥斯格公立大学?”周棠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我记得它就在……”
她有点不确定,停顿了几秒,裴寂容便补充道:“和监察部相隔一个街区。”
“我想至少这件事一定要和你商量,所以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你觉得怎么样呢?”他轻声说,“这算是一条足够好的独家新闻吗?”
周棠凝视着这双漆黑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揽着他的脖颈回以深吻,齿尖抵住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
“非常、非常好。”
第39章 39 好
辞职程序在一个月后正式结束。
那时新任大法官的人选已经确定, 只等正式宣布,人群的焦点随着权力一并转换,裴寂容时隔一月再次踏入最高法院时, 身边终于不再有如影随形的目光与拍摄镜头。
周棠没有一同进去,在法院外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的云朵。
在裴寂容离职后,她对这栋建筑也失去了兴趣,除开极偶尔的工作需要, 再也没有独自来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甚至开始觉得这里有点儿陌生, 变得很无聊。
一朵棉絮般的云悠悠飘过天空后,短暂的等待到了尽头。
周棠在听见脚步声时才转动目光, 看了看阳光下的建筑,又看向缓步走到身边的人, 想了想,问道:“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不觉得。”裴寂容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想?”
自知晓此事后,这是周棠第三次问起这个问题。
“我在汲取经验。”她微微躬身向前压, 从非常近的距离观察他的表情,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也许哪天我终于受不了部长的压迫, 也要辞职不干, 总得有个心理准备。”
“失败的经验也需要吗?坦白的讲……”
距离变近, 裴寂容很自然地靠过来吻了吻她, 然后接着说道:“我感到轻松了许多。”
周棠的思路断了一下:“嗯……一点儿遗憾也没有吗?”
“一点儿遗憾也没有。”裴寂容平静地说,“我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听完回答,周棠想了想,沉默下来。
他们并肩走下法院前长长的台阶, 行至一半,她忽然说:“看来监察部很早就是你的目标了——你们,还有其他几位大法官。”
裴寂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有时我真希望你并不在监察部,那就不会卷进这些事。”
但很快,他又自我否定道:“这个想法太自私了。”
周棠倒是顺着这句话联想了一番。
“如果我不在监察部,只能是当初没有参加部里的选拔考试。”她思索着,“真是那样,情况会截然不同,我们都不会熟悉起来吧。”
裴寂容的脚步顿了下:“为什么这么想?”
“不进监察部,我的人生规划会变得很寻常,也许会学医……或者其他,但肯定和司法部门扯不上关系。”
周棠笑了笑:“那从一开始,叔叔阿姨就不会要求你来照看我,而我们的人生轨迹相距太远,之后也很难再有重叠的部分。”
这些分析很合逻辑,说完之后,周棠又确认了一遍,随后下了结论:“在那个世界观里,哥哥,我应该不会喜欢……”
裴寂容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不太好看,过了会儿,绷紧的唇线才一点点放松,慢慢吐出一口气,语气几乎有点委屈:“总是说些让哥哥伤心的话。”
周棠辩解:“只是一个猜测。”
裴寂容又抿起唇,不说话了。
周棠加了个形容词重说:“一个永远不会成为现实的猜测。”
裴寂容在台阶上停下脚步,看着她不说话。
法院门前来往的人不少,虽然都是行色匆匆,但也不是耳聋眼花。他不能在这里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只是很坚决地将手指插入周棠的指缝,似乎能够从十指相扣的动作里获取安全感。
他的手有点凉,周棠忍不住勾了勾指尖。
“不要想那么多,至少别说给我听。”裴寂容握住她的手指,目光低垂,乌黑的睫毛显得分外柔软,声音也很轻,“也许这太独断,但是,我无法接受现实以外的任何可能性,一想到它们或许存在,我就……”
这句话断在这里,许久没有补完,他挽住周棠的胳膊走下台阶,将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不要想那么多。”
周棠似乎为这句话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忽然偏头靠近裴寂容,微微眨眼,在他误以为接下来的动作会是亲吻,并下意识抬眸看向远处的行人时,才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她轻轻磨了磨牙齿,引起一点点微妙的痛感,然后推开来抓起他的手,指正道:“是你不要想那么多。”
裴寂容用指尖碰了碰唇角,漆黑的眼睛微微闪了闪,用他近来惯有的顺从态度回答道:“好。”
“我会想办法的。”
……
转移注意力的最佳办法只能是忙碌。
这倒用不着刻意去创造条件。
裴寂容卸任后,权力中心仍然风起云涌,但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不过,在这儿失去的关注度,很快就从另一处得到了成倍的补足。
在他接受教职的一个月前,奥斯格公立大学的学生们就已为此沸腾,走在法学院里时,常常能听见有人讨论新教授。
周棠虽然早有预料,但抽空陪着过来学院时,也还是有点儿惊讶。
学生们的热情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一次正式讲座,也丝毫不减,报告厅里外水泄不通,连台阶上都坐着不少人。
周棠无意和学生们抢位置,挑了个偏后的地方,和他们一起席地而坐。
她的人生阅历实在丰富,但年龄和在场的学生差不多,坐在其中毫不违和,因为心情不错,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活泼。
讲座结束后,旁边的学生十分自来熟地凑过来搭话,想讨论刚才听到的某个理论。
周棠的精力大半放在视觉感受上,没太注意听内容,但依靠监察官充实的法律知识库,和学生聊了一会儿,没出纰漏地答了几个问题。
由于工作原因,她的实践经验和大多数人都不是一个流派,举例时哪怕隐去了实际信息,也相当刺激,引人入胜,身边很快围了好些感兴趣的学生。
闲着也是闲着,周棠陪他们聊了一会儿,直到余光瞥见裴寂容走下演说台,才拍拍手站了起来。
“诶,就走了?”
“你是哪个学院的呀。”一个学生问,“加个联系方式好吗?”
周棠摇摇头,笑道:“我不是学生,是你们裴教授的…… ”
她顿了半秒:“朋友。”
裴寂容正好走至近处,听见这句话,露出一个微微有些无奈的笑容,在学生的围观里肯定了这个说法,与他们交谈了几句。
离开报告厅后,他牵起周棠的手,问:“朋友?”
“我原本想说妹妹的,但觉得也容易引起注意,会被认出来的。”周棠捏了捏他的手心,“至少要等到我手里的案子都了结。”
裴寂容没有提出异议。他从来不在正事上多说什么,这只会令人心烦意乱。
但这个插曲过后,周棠注意到他出神的频率明显增加,总凝视着桌面许久不动,神色专注,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可询问时又并不说。
周棠为今天的事请了假,没有正事可做,一下午都在猜测原因,想出好几个可能猜测。
她的求知欲有时过于旺盛,尤其在这方面,晚上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按在玄关胡乱吻了一通,然后问起白天的异常。
“私事。”裴寂容微微喘息着,指尖勾住她的领口,反问道,“不允许有私人想法吗?”
周棠追问:“什么私人想法?和我有关系吗?”
裴寂容凝视了她几秒,张口想说没有,但话未出口又抿住唇,转开脸摇头:“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周棠低头咬他的指节,说,“既然和我有关系,当然该让我知道。”
裴寂容没有制止,视线很快转回来,垂眸想了想,偏头主动和她接吻,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扣,试图蒙混过关。
空气里的甜酒气味浓烈甜腻。
但周棠显然不会因此丧失理智,依然十分冷静,一下握住裴寂容的手腕制止动作,然后清醒过头地——开始无理取闹。
她无端指责:“你不爱我了。”
裴寂容正在苦恼,听到这一句,不禁笑了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说:“不许胡说。”
“我有依据。”周棠说,“隐瞒就是坏现象。”
她用一种类似探究的眼神盯着他看,在灯光的映照下,眼珠微微发亮,像剔透的水晶珠。
对视片刻,裴寂容终于松口。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和你讨论这些。”他低低地说,“或许为时过早,我……”
周棠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
“你还年轻,我也并不是想要逼迫你现在做出决定。”
裴寂容握紧她的手指,尽可能细致地隐藏心中的不安,语气放缓,慢慢地问:“我想的是……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回答确实不在周棠的猜测之中。
她安静片刻,花时间理清这个词语的表面与深层含义,然后少见地露出了一副犹豫的表情:“我还没满二十四岁。”
裴寂容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先……”
周棠问:“法定婚龄现在是多少?”
没出口的话顿时停住。
裴寂容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慢慢露出点错愕来,隔了足足一分钟,终于给了个很冷静的回应:“二十一周岁,你不知道吗?”
“本来知道。”周棠说,“但我记得前年在讨论改成二十四岁。”
裴寂容不知该不该接上这段突然穿插的讨论,隔了几秒才答:“那项提案没有通过。”
周棠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正要点开终端屏幕看看日历,又收回手说:“你来决定吧,我对日期没有特别的偏好。”
裴寂容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含蓄地表露想法:“你的态度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你有怎样的想象?”周棠问,“觉得我会反对吗?”
“不,我期待你给出正向的回答。”裴寂容每说一句话就停顿一下,“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自然。”
周棠笑起来:“你可以直接说‘平静’。”
裴寂容没有说话,以沉默表示认同。
“我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回答。”周棠解释道,“当然有点惊讶——难免会惊讶,但这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的发展,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捏了一下裴寂容的腰,问:“所以你期待的时间是哪一天?”
“我没有想这么多。”裴寂容的声音偏低,呼吸被腰间的手指扰乱了一点,语速略快,“你觉得哪个时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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