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周之后,如果一切顺利,重构法案就已经尘埃落定,他们的假期正好能重叠。
这最好不过。
裴寂容用理智的考量暂时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晚上回到家,再一次扫视空荡的房间时,他闭了下眼睛,感到某种阴影般的寒冷在周身浮现。
在书房里阅读案卷时,他不时分神,偏头看一眼终端屏幕。
但始终没有看见期待的讯息。
监察部的外勤任务忙碌复杂,常有意外情况发生——在四十六区时裴寂容已经亲身体验过——为防打扰,他只给周棠发了一条询问状况的文字消息,就开始了独角戏般的等待。
周棠整晚没有回复。
第二天恰巧是公休日,裴寂容不用去法院,上午在书房开了两个线上短会,又忙了一会儿工作之后,终于接到了周棠的消息。
她先说一切顺利,不必担心,又说事情有一点麻烦,这两天都会很忙,等晚点闲下来再和他联系。
裴寂容看着这条信息,沉默了一会儿,将终端推开了一点,伸手翻动着日历,指尖顺着数字一个个往后,停在二十天之后的那个日期上。
他想,好久。
这不是周棠第一次出差这么长时间,她的工作性质特殊,这种任务年年都有,进监察部刚满四年,一半的时间都在其他行政区。
裴寂容从前也十分担忧,但只有这次感到格外难熬。
他回想起分别时那句“只有一点”,轻轻叹气,起身走到周棠之前住过的房间里,透过窗户望向远方。
非常、非常。
……
第三十五区。
周棠也正眺望着远处的河水,一片雪白的云从她的头顶缓缓飘过,落在地上的阳光陡然变暗,又很快恢复了金黄。
一月底,这里已经隐隐有了夏天的炎热氛围,来往的行人都穿着薄衫。
“为什么……”
诺玛靠着窗台缓缓滑落,神色颓靡:“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周棠收回目光,看向室内写着案情分析的屏幕,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另一位监察官说道:“我早说让你别参与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渴望外勤任务?你是受虐狂吗?”
“因为二十九区是著名旅游景区啊。”诺玛恹恹地说,“难以想象,我居然只在那里待了半天。”
她弱小无助地抱腿坐在地板上,仰头不知问谁:“预计的返程时间就这样确定了吗?”
“对,还有二十天。”周棠好心地给了回答,拿起桌上的一个计时器,拧了两圈扔过去,说道,“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它走完。”
诺玛伤心地呜了一声。
“这根本没意义——我是说任务,这个年代竟然还有地毯式搜查。”她抗议道,“警务部很可能隐瞒了关键线索,这就是他们的报复!”
有人接话问:“报复什么?”
诺玛不假思索地回答:“报复我们那么轻易地接受了重构法案,而不是和他们一起坚守阵线,可恶,这明明全是部长们的决定,为什么受到惩罚的是我们?”
“如果一定要造谣,建议你把主语换成科研学会。”会议室里另一位名叫法夏的监察官说,“那样可信度会高一点。”
周棠转头问:“科研学会还没死心吗?”
“死心了,但是不甘心。”法夏说,“我前年参加过对科研学会的审查,虽然合法合规,但是……显然,他们把专利局看得比命还重,恐怕这件事不会轻易了结。”
说完,他又轻松地耸了耸肩,总结道:“不过,那就是大法官们的麻烦事了。”
这段谈话到这里就结束。
周棠没有再与同事们细谈这件事,听了几句后就点点头,很快让话题回到了外勤任务上。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她终于抽出时间,找了间空置的会议室给裴寂容打通讯。
信号已经发出,她忽然想到今天虽然是公休日,但法院或许还在忙,正想挂断问问有没有空,听筒里就猝不及防地传来了接通的提示音。
周棠有点意外地看了下屏幕,唤道:“哥哥。”
这只是语音通讯,她没办法看到对面的情况,虽然很快接通,但直到半分钟之后,才听见裴寂容有些迟钝似的,低低地应了一声。
周棠问:“在忙?”
“没有。”裴寂容顿了顿,说,“在想你。”
周棠到现在还是有点不习惯他的直白,一下忘了原本想说的话,眨眨眼睛,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我也想你。”
她还记得临行前的谈话,刚说完没几秒,又补上一句:“只有一点。”
听筒里传来一声梦呓般的轻叹。
裴寂容问:“没有修正的机会吗?”
“有。”周棠说,“你想改成什么?”
又是一阵非常短的沉默。
裴寂容抬起眼眸,静静扫视着这两天总让他觉得格外安静、寒冷的房间,没过几秒,将视线收了回来,寻求温暖似的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终端。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说:“我很想你。”
周棠犹不满足,追问:“有多想?”
裴寂容说:“每时每刻。”
他的声音仍旧很轻,像雨夜的天色,朦胧的云层中隐没着数不清的星星,细看才能分辨。
周棠不再问了。
安静几秒,她慢慢地说:“我也很想你。”
这番对话之后,两人都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周棠总算想起还有正事,把下午聊起的话题复述一遍,询问这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科研学会的确仍然在争取。”裴寂容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不用在意,法院内部已经商讨过这件事,可能会做一些改变,等到……等确定之后再告诉你。”
周棠以为他说的是法案里的改变,拒绝道:“不用,告诉部长就够了,等正式实行,部里会发公告的,我已经没有……”
说到这儿,她听见了一阵敲门声,止住话音,过去拉开门,看见诺玛在门外招手,比了个“开会”的口型。
周棠点了点头,退回到室内把门合拢,将后半句话说完:“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管科研学会的事情了。”
“很忙吗?”裴寂容有点犹豫地问,“任务的时限会不会推迟?”
周棠说:“不会,主要是流程上比较麻烦,没什么危险性,也没有悬念。”
“不用担心,我会按时回去的。”她数着日期,“下个月七号。”
裴寂容抬眼看着日历上的数字,目光在七上停留了很久,应道:“好。”
第38章 38 非常好
重构法案在三天后表决通过。
被牵涉进这场权力改革里的部门非常多, 管辖范围需要重新划分,条例流程也必须从头制定,第一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
一连半月, 最高法院的办公楼都整夜亮着灯。
裴寂容变得很少回家,也不常有空闲思考私事,到了周棠预定回来的前一天,他们已经有整整半周没有联系过, 通讯界面里是大片的空白, 就如他在刚度过的二十天中的情绪。
这空白并不能由忙碌填满。
周棠之前没有说具体的返程时间。晚上开完会, 裴寂容抽空发消息问了两句。
他知道周棠那边的任务非常忙,预想到会很晚才收到回复, 但事实却是,他还没有将终端从手中放下, 一条视讯申请就弹了出来。
他下意识点了接通,很快,周棠的面容就出现在屏幕当中。
她似乎站在走廊上,身后的窗户开着, 窗格里的天空漆黑,能看清遍布天际的闪烁星子, 有一颗格外明亮, 正巧悬在她的脸侧。
裴寂容的目光被那颗星星吸引, 停留了几秒。
“那时气象局的高空监测仪。”周棠也回头看了眼身后, 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然后笑了一下,问,“怎么只顾着看星星?”
她抬起指尖,暗示意味很足地点了点自己的脸。
裴寂容没有回答, 但将视线转了过去,依言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蓦地偏开眼,低声问:“你明天几点回来?我去接你。”
周棠被盯了半分钟,以为会听到出什么想法感受,没想到等来的是个预料外的问题,想了想,先说道:“不用接我。”
然后才开始解释。
“有些事情要收尾。”她斟酌了下,“下午,也可能到晚上……还要先回部里一趟,我直接回家好了。”
裴寂容微微抿唇,感到胸腔里响起空洞的回音。
他垂下眼,状似平静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不必多事,但神情终究难以控制,很快被周棠看出异样,询问道:“怎么了?”
她迟疑了下,正要改口说来接也可以,裴寂容就忽然开了口。
“等你回来。”他的声带——或者理智完全被情绪裹挟,冲动地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
第二天,三月七号中午,监察部的一行人围坐在驻点的阳台上,一边核对通行文件,一边望着远处的广阔海滩。
“诺玛!”
有人隔着圆桌喊道:“这不是你惦记了两个星期的荧光海滩吗?”
诺玛回了个大拇指。
“我至少也要留到晚上。”她低下头,苦恼地嘟囔着,“推迟返程的话,报销申请的理由怎么填?”
法夏接话:“没准我们正好得忙到晚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捂住他的嘴。
诺玛也竖起手指重重地嘘了一声,转头想找周棠抱怨,却发现她仍旧盯着终端屏幕,表情很凝重。
“怎么了?”诺玛脑中立刻冒出无数不妙的猜测,万分紧张地问,“不会是申请被驳回了吧?”
周棠回过神,猛地皱了下眉又快速松开,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
她正要用私事二字搪塞过去,忽然想起诺玛常驻第一区,问道:“你知不知道第一区最近有什么大新闻?”
“第一区……没有吧。”
“总感觉这个问题你问过好几次了。”诺玛反问,“你想知道什么类型的大新闻?总要给我一个限定范围吧?”
周棠没有再问下去,又摇了摇头:“算了,我随便问问。”
在视频里,裴寂容的表情和语气虽然不算郑重,但既然他认为这件事需要预先告知,也有可能牵扯到某些内部机密,还是暂时不要说出来为好。
应该不会是太重要的事情吧?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整合工作报告,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忙完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以诺玛为首的大部分人都决定留在二十九区欣赏夜景,另外几人则紧接着奔赴下一项工作。
立刻动身返回第一区的只有周棠。
她半刻也没有耽搁,落地时才刚过八点,中心城区正是热闹的时候,道路上的车灯如同流水。
多日的疲劳令人思维迟钝,直到走进电梯时,周棠才想起没有在监察部的内部系统里填回执单,于是低头点开了终端。
屏幕还停留在先前浏览过的新闻界面。
她随手划了两下,界面死机似的停了一秒,接着闪烁起来,从上到下迅速刷新出一排相同的标题。
这些文字刚出现在视野中,周棠的动作就猛地停滞了。
因为看见的内容太出乎意料,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突然出现了理解问题,手指扶额,眉头紧皱。
两位大法官……辞职……重新选举?
辞职?
……
最高法院的保密工作相当不错,但也只限于案件上,在人事变动这方面,向来没有禁止外传的条例。
裴寂容下午正式宣布辞职,到了晚上,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与此相关的新闻,一个个猜测被提出又迅速被否决。
他一概不关心,任由舆论发酵,唯一担忧的只是周棠或许会提前看到这个消息。
本来想要先告诉她,之后再正式提出的。
没有想到会来不及。
辞职程序走完需要时间,交接不是这两天的事情,裴寂容难得提早离开法院,天刚擦黑就回到了家中,此后一直被后悔与不安缠绕着。
不应该昨天就告诉周棠的,既然一开始没有说,就不该急于这一时。
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工作?会不会……
裴寂容有些静不下心,在书房里处理了一部分交接的事项,便停下工作,到客厅待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玄关。
他静静站着,低头思索,玄关处的灯光柔和,照在身上如同淡淡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开锁的声音。
周棠推开门走进来,没有说话,微微低着头,表情相较平时似乎凝重了一点,但仔细打量,又像是先入为主导致的错觉。
裴寂容忽然遗忘了已经想好的话。
耳边只有门重新合拢的响声。
室内暂时归于寂静,但下一秒,周棠就扬了扬手里的终端,说道:“回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新闻,所以,你……辞职?”
她不知不觉又皱起眉:“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法院内部商讨的结果吗?这是交换条件?”
从看到新闻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分钟,回想着之前的谈话内容,周棠已经差不多想清了这件事,疑惑解开,震惊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散。
她的态度还称得上平常。
这让裴寂容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他肯定了这个猜测,然后握住她的手,“先进来吧,让我从头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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