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雁蓉曾经警告过她,这个家没有一样东西属于她,吃穿用度,都是他们施舍给她的。这些东西,她以后都要还。
从那之后,温夏就开始把每一笔花销都记在本子上。
这次也没例外。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温夏收拾好书包:“大伯,我去医院一趟,会尽快回来做晚饭的。”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温诚说不上的心疼:“今晚晚饭我做就行,你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谢谢大伯。”
半小时后,温夏到了医院住院部大厅。
景栩正好买完晚饭回来,看到她,惊讶了一下。
两人一同去了四楼,他们走进病房的时候,林婆婆正和隔壁床的病人聊得起兴。
温夏走过去,把果篮放下:“林婆婆。”
“夏夏来了,快坐。”林婆婆看了果篮,“你来看婆婆,婆婆已经很高兴了,破费带什么水果。”
“应该的。”温夏柔声细语,“您好点了吗?”
“好多了。”林婆婆嗔了一眼景栩,“本来就是摔了一下,早就能出院了。他非得让我多住几天院。”
景栩把饭菜拿出来,又将一次性碗筷摆在老人家面前:“伤筋动骨的,检查仔细点好。”
一次性碗筷只有两份,剩下一份他给了温夏。
温夏起身:“我吃过了。林婆婆,今天就先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林婆婆留她吃饭,她婉拒了。
推拉了几个回合,林婆婆才放她走:“阿栩,你送送夏夏。”
“婆婆,不用了。”温夏说。
景栩倒不扭捏:“走吧,送你到楼下。”
温夏没再拒绝:“那麻烦了。”
-
再见到景栩,是三天后。
温夏从水果店回来,正好在巷口遇见出院的林婆婆。
景栩拎着包,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温夏不自觉也放慢了脚步。
他们交谈不多,很快这段路就走到尽头。
之后的一整个假期,即使温夏每天都出门,也没再见过景栩。
枯燥乏味的日子很是难过,温夏一整个假期都像个机器人一样运作着。
她的生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某个人,心里滋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期待。每天都期待见到他,期待跟他说话,期待和他留下共同的经历……
熬到开学,她终于又在那块掉了漆的圆形站牌下,看到了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的景栩。
新的一天,从那一刻开始,有了快乐的底色。
大家一个假期没见,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
黄筝这个假期出去玩了一趟,跑了三个热门的旅游城市。她一进教室就将卢杭挤走,凑到温夏旁边:“夏夏,我给你带的礼物。”
说着,她放了一个盒子在温夏面前。
里面装了纪念币和明信片,黄筝傻笑着:“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好看吧?”
“谢谢,很漂亮。”
齐子尧凑过来:“有没有我的份?”
黄筝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哪位?”
齐子尧轻啧了声,捂着心口:“亏我还给你打饭,帮你占位置,帮你去学校超市跑腿……这才一个多月没见,你就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真是世风日下。”
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黄筝已经不想和他斗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直接动手。
她一巴掌拍在齐子尧肩上:“巴掌礼,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独一份,喜不喜欢?”
“你这说不过就动手的毛病能改改?”齐子尧表情夸张,“要打也行,下次轻点儿。”
黄筝漫不经心道:“你一见我就凑上来犯贱的毛病能改改?”
“那改不了,你要打就打吧。”
“……”
黄筝懒得理他,转头又和温夏聊了起来。
-
开学当天的第一节课,照例是班主任的。
老严在上课铃响之前半个小时走进教室,吵闹声在那一瞬间息了下去。
老严环视一圈,想起一分钟前,从窗户看到半数以上的学生都在补作业。现在还有偷偷低头补的。
他眼中腾起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想起三天前,有个学生跟他说不上学了,家里条件不好,准备北上打工。
他和其他几位老师去学生家,做了好几次思想工作,都没能改变学生父母的想法。
他现在看到这一步,把保温杯重重地摔在讲桌上,气愤又难过地开了口:“赶作业的停一停了。你们现在高二,已经是准高三生了,怎么连按时完成作业的事儿都做不到?
“学习是良心活,你一天不学只有你自己知道,一周呢?一个月呢?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们班平均分比二班低了整整五分。同为实验班,同一批老师教的,怎么人家能考好?
“你们要有危机感和紧迫感,别以为高考还很远。时间快得很,一眨眼你就坐在高考考场上了。
“我希望你们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努力走出去,而不是一生都困在树阳。即使以后你选择待在树阳,也只能是因为,你对外的世界厌倦了,真正认识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思虑再三后,选择回来。
“但是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更努力一点,去更广阔的世界看一看?”
老严叹了口气:“你们现在,有明确的目标了吗?要去哪座城市,考哪所大学,想过吗?你的分数距离目标院校的录取分数还差多少?这些了解过吗?
“人生是你们自己的,我希望你们负起责任来。”
说完,老严拿着保温杯走出了教室。
-
下午放学,黄筝和温夏一起下楼。
黄筝从老严说完那番话就蔫蔫儿的,这会儿看起来依旧没什么精神。
她挽着温夏的胳膊,和旁边的齐子尧说话:“齐狗,你有想去的城市吗?或者想考的大学?我总觉得这些离我们还好远。”
齐子尧转着球:“没想过,对我来说都没差。不过我比较想留在省内,离家近点儿。你呢,有规划了吗?”
黄筝想了想:“我想去云槿市。这次去旅游,我发现自己还蛮喜欢那里的。而且,我想学的专业,云大在全国也排得上名。”
齐子尧没再说话,低着头,转篮球的动作也停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筝看向温夏:“夏夏,你呢?”
黄筝问完这句,身后正好传来一句:“栩哥,等等我!”
而后景栩从温夏身边跑过:“我先去球场占位置!”
他心无旁骛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冲过去,始终没有回头。
温夏看着他的身影隐入人群,才淡淡收回视线。大概怕黄筝察觉自己的心意,她敛了眼皮,眸半垂着:“我还没见过雪。”
她忽然想起那晚广场上,他意气风发地说“人生当然是自己说了算”;想起他说“要做旷野上的一缕风,穿梭在四通八达的世界里”;也想起昏暗路灯下,他眸光闪闪,跟她说“别认命”。
顿了下,她又补了句:“我想去看看堰青的冬天。”
她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对她来说,景栩是高悬在天边的太阳,可望不可及。她从没想过,要把太阳摘下来,变成私有。
她只是想,去看看他看过的世界,努力变得更优秀一些,努力地,靠近他。
哪怕只是一点点。
第21章 下雨天 “今天,好像是夏至。”
或许是老严的话起了作用, 班上大部分人神经一路紧绷,一天都不敢松懈,直到九月月考, 才稍微松了口气。
九月月考定在了国庆假期的前一个周。
这次一班考得不错。比起上学期期末考, 一班的平均分已经反超二班0.8分, 年纪前十一班也占了七个。
老严眉开眼笑, 成绩出来当天,买了四十九瓶AD钙奶, 人人有份。
据说那天的总结会上, 老严还当着全校老师的面说他们实现了弯道超车,以后也会把二班狠狠甩在后面。
但这个无从考证。
不过看二班班主任老肖一见到老严就翻白眼的反应, 这大概率是真的。
老严一向严厉内敛, 这倒颠覆了一班学生对他的认知。
同时也惊觉,原来老严这么爱他们。
他们的一点点进步, 就可以让他这么骄傲。
-
温夏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她坐在这个位置, 看着紧挨着教室窗口的那棵树,树叶由碧绿转向枯黄,夏日里生机盎然的模样不知不觉间隐去了, 枯叶落叠在地上,下雨时总带着一股微糜的潮味。
断崖式降温那天, 温夏看到那棵树上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几片树叶。
风怎么吹都不掉。
她收回视线, 搓了搓手。
不知不觉竟到了冬天。
树阳是南方小城, 温夏无法理解景栩对冬天的描述——干燥, 肃冷, 像一把刀。
树阳的冬天,是软绵绵的湿冷。凉意附在每一缕风上,瞅准机会就从毛孔钻进身体, 然后蔓延到四肢百骸,遍布身体的每一寸。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温夏每个傍晚从水果店回来,都会遇到林婆婆。林婆婆要么刚买菜回来,要么是已经吃完晚饭下来散步消食。
天气转凉之后,温夏几乎没怎么遇到过她了。
入冬后,景栩重新开始搭公交,温夏和他相处的时间又多了起来。
放了寒假,和之前一样,她见到景栩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除夕前一天。
这天温夏午休醒来,用清水随便洗了把脸,装了两套题在书包里。走出房间,去厨房冰箱拿了个三明治,才出门。
她走出单元楼大门,看到走在前面的景栩。
温夏眉眼不自觉染上了笑,以往他们正面遇见,都是他先打招呼。今天温夏深呼吸两下,以一种自认为最自然的状态,喊了他的名字:“景栩。”
景栩回头:“温夏。”
温夏快步走到他身边:“你要出去吗。”
“嗯。”景栩扬了扬手里对折的纸,是外婆写给他的清单,“去买点年货。”
“林婆婆呢,好久没见她了。”
“天太冷,她身体不好,我没让她跟我一起。”
气氛安静下来。
他们的对话总是这样,生硬地开始,再生硬地结束。
两人一同走过了陈旧的青石板路。因为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个方向,景栩先上了公交,温夏还站在原地等。
除夕当晚,温夏没吃团圆饭,一直在房间里,听着大伯一家的欢声笑语。等听到“滚出来收拾餐桌”这句,她才起身出去。
赵雁蓉期间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都沉默着听完了。
她不想像上一个除夕那样,起一些毫无意义的冲突。
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温夏跑下楼。
宋陆鸣没来,也不知道景栩会不会下楼。
温夏想,他应该会陪林婆婆下来转转。
可温夏在楼下等了又等,等到零点,他也没下来。
眼前是和上一个新年差不多的场景——在巷子间追逐玩闹的孩童,吃完团圆饭在巷口闲聊的大人,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还有满心期待的自己……
只少了宋陆鸣和景栩,温夏却觉得,这热闹被打了个对折。
零点刚过,温夏抬头,正好看见林婆婆家熄了灯。
她眨眨眼,轻声对着窗户说了句:“新年快乐。”
-
过完元宵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开学第一个周的周四早上,景栩被老严叫出去就没再回来。
开学第二个周的某个大课间,有大胆的姑娘拿了一个粉色信封跑到一班教室里,问温夏:“同学,可以帮我叫一下你们班景栩吗?”
温夏被她手里的粉色信封晃得愣神半秒:“他……没在。”
“那他坐哪里呀?”
温夏指了指景栩的位置:“那儿。”
“谢谢啦!”
女生走过去,把信封放到了他的桌肚里。
温夏抬眼看过去。
景栩的座位空着好几天了,从那天被叫走,就一直空着。
那天他甚至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收拾,新课本还规矩地摆在课桌上,没人动过。
林婆婆生病了,需要做手术,他请假陪护。老人家某天夜里突然发烧,半边身子也瘫了,左手和左脚完全动不了。
医生说做完手术可能会好转,但是老人康复力差,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林婆婆住院的第五天傍晚,温夏在楼下,遇到过回来收拾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的景栩。
他看起来憔悴不少,长出了极短的胡茬,眼底一片乌青,眼睛布满红血丝。
看起来像是很久没合过眼。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景栩到现在都一阵后怕。
他不敢想象,要是他没在,外婆一个人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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