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纤细的身影沿着道路缓缓前行,仿佛即将进入一个光辉的、灿烂的、盛大无比的新世界。
不知为何,谢嘉玉心头生出了一瞬的仓皇与不安。
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庄园大门合拢,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他才朝司机道:“开车吧。”
*
“太太你……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伤心……”
陪宿音上楼的路上,张妈忍不住出声道。
今天下午,瑞吉酒店楼下又是救护车又是警车的,这么大动静很难不被注意到。
路人拍摄到的现场画面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冲上了新闻头条。
事发突然,陆氏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加上陆序身份的噱头,以致事情越闹越大。
就连张妈这种不常上网的人都从别处获悉了一二。
案件还在侦办中,外界本不该知晓其中内情,最多是看图编故事。
但不知道是哪家媒体为了抢占先机,在案发第一时间就抵达了现场,从知情人口中挖出信息,经过加工,补足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张妈听到的版本也是网上流传最广的最终版本:陆氏总裁□□未成年少女,受害者防卫过当失手杀人。
舆论有夸张的成分,张妈更是打心底不相信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陆序会犯下这种罪行。
但她不敢说太多,只好隐晦地劝慰一番。
宿音眉眼平和:“我没有伤心。”
张妈愣了愣,细细一品,却发现这好像是真话。
但这怎么可能呢!发生了这样的事,太太竟然一点都不在意么?
再说了,先生现在还在医院里。就算不伤心,至少也该担心吧。
没等张妈想明白,宿音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定了定神,看到眼前不是卧室,而是画室,张妈露出惊容:“太太,这么晚了,你还要画画?”
不怪她如此惊异。由于患有心脏病,宿音的作息十年如一日的规律,准时准点睡觉,不为外物所动。
晚上进画室,还是第一次。
“嗯。”宿音推门而入。
张妈犯了难,欲言又止好几次。
随即转念一想,说不定太太只是表面装得像个没事人,实际心里难受着呢,不如让她干点喜欢的事放松心情,便不再多说。
照往常一样,留了条门缝,就下楼准备吃食去了。
宿音走到画室最里侧,将白布揭开,取出那幅一直没有完成的画,固定在画架上。
就在这时,放在边上的手机亮了亮。
想起什么,宿音拿起手机解锁。
里面果然堆积了很多消息。
大部分是未接电话,有宿父宿母的,也有根本没备注的。
还有部分是未读短信,和电话不同,这都是同一个人发送的,在不同的日期。
宿音先向父母打回去,简短交流报了平安,就拨出了那个发来数十条短信的号码。
对面几乎马上就接通了,但似乎很意想不到,出口的声音带着激动:“太太,您现在还好吗?”
宿音:“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那边像是长舒了一口气,顿了顿,又略显担忧:“不过我还是觉得上次您不该以身试险,贸然使用那样的药物……”
“没关系,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宿音微微偏头,对准手机,像是在跟那边的人谈心,“我是这么做的。你呢,赵医生?”
尾音语调下落,带出几分缱绻,清冷的声线在寂静的夜晚莫名多了几分蛊惑之意。
“……”
听筒里一片沉默,唯余男人短促的呼吸,像是搁浅的鱼儿在弥留之际发出的哀鸣。
宿音看向面前的油画。
这幅筹备已久的参赛作品,今晚终于可以画上句号。
第68章 小三上位文22
画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张妈第二天早上发现宿音还待在里面, 赶忙劝她去睡觉。
话音刚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骤然响起。
循声看去。
原来是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了窗户上。
浅色的窗帘被打湿染成深色, 在疾风的吹动下, 肆意飞舞,张牙舞爪。
张妈急忙走过去,正要关上窗户, 却见昏沉幽暗的雨雾中, 一辆打着闪光灯的车疾驰而过, 停在了庄园大门外。
是谁?一大早冒着大雨上山?
很快, 张妈就知道了答案。
保养得宜的贵妇人一进入大厅,就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热茶,四下巡视一圈, 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便径直上了楼。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陆母。
她来找宿音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希望她能站在公众面前, 表明自己相信陆序的决心,力证陆序的清白, 挽救公司暴跌的股价。
然而当她见到宿音时,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上次来到庄园是大半年前,比起那会儿, 现在的宿音无疑更单薄了几分, 眼下还透着淡淡的青色。
陆母心里不由生出叹息, 原本要说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音音, 你有时间就去医院看看陆序吧。他要是醒来,第一个肯定想见你。”
虽然跟公开声明比起来, 说服力不够强。但要是宿音去了医院,陆氏的公关也能就此发力,证明夫妻二人感情甚笃。
“您说得对,我应该去看看他。”
宿音作势起身,身体却摇摇欲坠。
陆母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她,大声呼救。
家庭医生和张妈一起赶了上来。
前者给宿音喂药。后者则将其一夜没睡的事透露了出来。
“太太想必心里也很不好受,才会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您就多体谅体谅她吧。”
张妈这么说,顿时让陆母神情一滞,生出力不从心之感。
眼下陆序的事情还没解决,要是再把宿音搭进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宿家交代。
至于陆序是不是真的犯了□□罪,完全不在陆母的考虑范围。
当初陆序想娶宿音,她是犹豫过的。毕竟宿音身体不好,万一早早去世了,按照陆序那副用情至深的样子,恐怕会大半辈子都走不出来。更别提她一直想抱孙子。
但拗不过陆序,加上她也着实喜欢宿家的这个小姑娘,最终还是成全了这桩婚事。
正因为见过陆序当初是多么赤诚、执着,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陆母就有多么不可置信。
她坚信,陆序一定是遭到了算计。
但庭审结果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
夏青禾当晚在医院做完检查之后,就到警局将案发经过描述了一遍。不过,省略了她和谢嘉玉做的交易。
世界上最高级的谎言就是有所保留的真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每次……还会打我,我身上这些,全都是他弄的。”
“我不敢报警,也不敢跟别人说,我怕没有人相信我……陆先生资助我上学,我还反抗,我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再也受不了了。”
夏青禾声泪俱下的痛苦全然不似伪装,身上新旧不一的伤口和淤痕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引发了一众办案人员的唏嘘和同情。
调查到的资料显示,陆序平日口碑很不错,周围人都认为他爱护妻子、忠于家庭,是个妥妥的好男人。
也难怪眼前这个小女生会觉得说出去没人信。
根据现场勘察,酒店走廊上的监控和房间内部遗留的挣扎痕迹都与夏青禾的叙述相互映证。
此外,当天房门打开时,谢嘉玉聘请的那几位随行医疗人员都见证了陆序对夏青禾的施暴,听到了夏青禾的呼救。
□□罪的认定条件主要有两个:首先是发生了性关系,其次是违背了妇女意愿。
如今物证、人证俱在,案件基本已经定性。
一个多月后,陆序基本恢复得以出院,检察院也向他提起了公诉。
陆序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是遭人暗算了,但他给不出任何证据。
事发后在他的体内没有检测出任何可疑药物成分。
值得一提的是,法庭上还出现了一个让陆序意想不到的人——赵医生。
“我以前是陆氏庄园的家庭医生。我可以作证,被告曾多次对被害人实施侵犯。被我发现之后,担心我泄露出去,被告给了我一笔封口费,辞退了我。”
“并且,被告还多次让我伪造病例,从我这里非法购买特殊药物,供其妻子服用……”
陆序僵立当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无他,赵医生说的都是真的。
同学聚会那天他带去的药就是对方提供的。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从对方手里拿药,就是因为他早看出来,这个人对宿音有觊觎之心,不敢也不愿让之前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宿音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序坐在轮椅上,眼神冰冷。
他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背叛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仿佛感知到他的愤怒,赵医生脸上浮现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一直以来,我都在承受着良心的谴责。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现在……我终于也付出了。”
最终,陆序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
夏青禾的捅刀行为则被认定是事后防卫,按照故意犯罪处理,鉴于她有法定减轻的自首情节,对方又存在重大过错,刑期为五年。
庭审结果一出,舆论哗然。
陆氏的公司经此一役,股价暴跌,又加上谢家插手,即便是陆父出山坐镇,也无力回天。
曾经A市的一个庞然大物就这样倒下,被其他的猎食者掠夺、蚕食殆尽。
由于高位截瘫,陆序以没有自理能力申请了监外执行。
在公司资产清算完成之前,他回了庄园一趟。
家里的佣人都被遣散了,无人打理,庭院里的花草疯长,小道上泥泞不堪,往常总是干干净净的窗户蒙了一层灰,一切都杂乱无章。
这阵子总是在下雨,那一丛他亲手种下的月光花在疾风骤雨的摧残下,落了一地,只剩下残枝。
就在前不久,宿音跟他办理了离婚手续,从这里搬了出去。
整栋楼一个人影都没有。
陆序坐在轮椅上,由贴身照顾的护工推着在一楼巡视一圈,找不出任何属于宿音的痕迹。
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没有丝毫停留。
意识到这一点,陆序呼吸变得急促,双手骤然缩紧,耳畔嗡鸣不断。
整个人仿佛陷进了某片不知名的沼泽。
唯有不断下落,再下落。
直至身体与灵魂都被撕扯成碎片。
“陆先生,陆先生!”
好在身旁的护工及时唤回他的神智。
陆序胸膛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要求上楼。
护工犹豫一下,硬咬着牙,费尽巴拉将他人连带轮椅弄到了楼上。
做完这些,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撩起衣服扇风:“累死我了。”
不知为何,看到对方这副模样,陆序心底便没来由地生出怒意。
他沉下脸,眼眸森然:“你要是不想好好干,现在就可以滚!”
护工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闻言脸色也不好看:“你这么暴躁干什么?你让我做的事我不是做了吗?”
言辞之间没有丝毫尊敬之意,这是在陆序意气风发的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的。
他很想站起来给对方一拳,但下半身全然没有任何知觉,只是这样小小的动作都不可能完成。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满腔愤懑都无可奈何地归于寂静。
陆序转动轮椅转身,兀自朝另一边前行。
身后隐隐传来一句小声的嘀咕:“切!就你这种□□犯,要不是价钱出得高,我才不想来伺候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家现在还能请得动护工。
但陆序深知,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清算结束就不一定了。
停顿一瞬,他像是没听到一样,在二楼的每个房间也转了转。
不出所料,什么也没有。就连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也都被当做证物,拆解得一干二净。
倒是画室里留下了一块脏兮兮的白布,静静地躺在地上。
应该是用来盖画。
画?!
*
陆序到达在公司附近租住的公寓时还算及时。
由于没有续租,房东找了新租客,刚把屋子里的东西清理出来准备扔掉。
那幅宿音送给夏青禾的画就在其中。
宿音当初画完之后没有使用上光油,如今颜料干透,整幅画褪去鲜艳的色彩,显得格外暗淡。
陆序看着这幅画,眼神格外专注。耳畔嗡鸣声又起,熟悉的陷落感再度袭来。
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旧时庄园。
佣人各自忙碌着,庭院里绿意葱茏,盛开的月光花散发着幽幽清香,鸟雀雕琢窗户,发出笃笃的闷响。
揉碎的日光照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游动的金粒。
岸边的柳枝轻轻飘动,树影婆娑。
拿着画笔写生的女人似有所觉,扭过头,露出一张令天地失色的面孔。
她漆黑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是那么清,那么亮。
然而,昨日之日不可留……
*
宿音搬离庄园的那一天,以朋友的名义去探望了夏青禾。
短短时日,那个鲜嫩如水蜜桃的少女便消瘦、干瘪,成了一截枯枝。
两人的对话很快结束,宿音留下了两套衣服和几本书。
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夏青禾双眼里闪着莹莹亮光,急切地追问:“太太,你还会来看我吗?”
脚步一顿,宿音没有完全回头,只是偏过半边脸:“当然。”
淡淡的嗓音像散落的蒲公英,飘进夏青禾的心里。
从此以后,她便一直期待着,等待着。
可满心希望总是在落空。
就在她要彻底失望时,终于等来了探监的人。
夏父夏母看上去风尘仆仆,你一言我一句地数落着。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杀人?害得我们在镇上连头都抬不起。”
“当初就不该让你进城,也没见你学乖点,净会在外面惹事。你三婶说了,你有了案底,以后你弟弟都不能去碰那些铁饭碗了……”
唾沫横飞一阵,二人咳嗽两声,说出了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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