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帷幕一开,亮堂堂的舞台……
清江大学虽于学术上建树平平,但戏剧社的发展确实不容小觑。内有胡小梦这个“戏痴”坐镇,外有郑家树带头动员交际,这出新式话剧在星河剧场演出的当天,观众竟是络绎不绝,里头更不乏几位社会名流。
白瑾琪已经换好了戏服,人虽站在后台,却从厚重的帷幕后探出头来期盼地张望。
只见入场的观众有男有女,大多穿得得体考究,太太小姐们更是如此了,不拘是旗袍还是洋装,总之个个衣香鬓影。白瑾瑜和白瑾璎在哪儿呢?不是她爱夸口,自己这两个姐姐,一个明艳夺目一个秀美绝伦,随便哪一个往人群里一站,都是吸人眼球的存在,更遑论是两个人一道出现了。到时候和人一说是专程来看她的,那多么长脸!
黑葡萄似的一对眼珠透着浅浅的得意,滴溜溜转了一圈——啊呀!来了!
怪道她一打眼没有瞧见呢,原来白瑾瑜今天没穿洋装,倒穿了一身绣玉兰花的新式旗袍,颜色也浅淡,硬是把她明艳逼人的气度往下压了几分,但掩盖不住她神采奕奕又明眸皓齿,仍旧是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一颗明珠。
白瑾琪在心里一瘪嘴,暗道:平日赴宴会时那样珠光宝气,怎么今天倒低调起来?哼,虽然这样也不差......
继而把目光往旁边移,这一看倒吃了一惊,白瑾瑜旁边分明站着个男人哩!哪里有白瑾璎的影子?
再定睛一看,又觉得那男的格外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咦!对对对!是那次香山上庆祝二姐姐升学的小聚会呀!只记得介绍时说是她前姐夫——呸!那姓柳的顶头上司,连自家大姐姐都待他格外客气,可见是个厉害人物,想不到大姐姐不但同他有来往,还能请动他纡尊降贵来看一个小小社团举办的公益演出,这交情不大浅哩!
兀自胡乱猜想着,忽听背后有人问:“女主角呢?女主角呢?”
原来是胡小梦到处找她,拉了她的胳膊就往后台深处的化妆间走,一面说:“我的小祖宗,妆还没有化完,你乱跑什么?快快快!把眉毛描一描,胭脂和口红都要多上一些,不然台上灯光一打,舞台底下还能看出什么?”
白瑾琪的人虽被按在梳妆镜前不能动弹,两只耳朵却伸得老长,还有一群女学生扒拉着帷幕偷看呢,这个先生是谁哪位太太有钱,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直往她耳朵里灌。
忽而有人惊叹道:“诶!你瞧那人——坐在第三排的那位先生,瞧那身量,那气派,真俊!交际股在哪儿?快去问问那是谁!”
立马有人激动道:“不必去问交际股,我知道!那是和平造船厂和兴安船运公司的孟先生哩!告诉你吧,我家里一个叔叔是造船厂的工程师,从前常和他一起开会,对他赞不绝口呢!”
一时间似乎有人不信:“真的?他瞧着很年轻呀,真有这么大能耐?别是认错人了吧?”
想不到郑家树换完了装恰好路过,也探头瞧了一眼,接话道:“错不了,是他。我父亲也和兴安船运谈了合作,还专门设宴席款待过他,待他很是恭敬客气。”
众人虽不大清楚郑家树家里具体干的什么,但看他平日里穿戴不俗,出手也很大方,时不时会在社里请个小客,也知道郑家是做大生意的富户,当下就相信了十成十。
惊叹道:“啊呀!咱们的交际股不得了呀,竟请来一个大人物!到时候报纸上写一写,说孟公子莅临星河剧场观摩新话剧,我们岂不是大获成功?”
白瑾琪一边听,一边得意道:哪里是交际股请来的,分明是我大姐姐把人带来的,可我大姐姐的票又是哪儿来的呢?说到底,那人算是我间接请来的哩!
越想越得意,连白瑾璎为什么没来也暂且不管了,刚想开口自夸一句,却被人转了转下巴,“对对,把嘴唇张开一点,我给你抹口红呢。”
嘴唇半张着不能动,那句话也只好先咽回肚子里去。
那边白瑾琪收了魂,这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却没结束,一群女学生从孟先生说到了孟先生旁边的女伴身上,“那一准是他女朋友,我看得真真的,从入场开始他们就走在一起。唉,优秀的先生可早早就被人抢走了。”
也有人不大服气,“未必吧?如今社交公开了,男男女女一道出来顽顽的也不少,充其量就是个朋友,哪里看出来是女朋友了?”
她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程巧书却是认出来了:孟先生旁边这个穿天青色旗袍的女伴,不正是白瑾琪的姐姐白瑾瑜吗!
说起来,她和白瑾琪真算是“宿敌”了,从中学开始便较上了劲。她表面上做出瞧不上白瑾琪这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美人”的不屑模样,背地里却格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被她比下去太多。是以白瑾琪的两个姐姐长什么模样,她当然知道。
本来白总长事故身亡,白家式微,她正大感快慰呢,此刻看到台下的二人,心里的危机感又生生给吊了起来。
仔细回想,仿佛老早之前钱瑞芝两姐妹就吹嘘过,说受邀参加了白家老二在香山办的庆祝宴,席间还有两位先生来恭贺,一个姓柳,另一个就姓孟。若果真是台下这位孟先生,这都多少年了,即便只是普通朋友,交情也不浅了。
呵,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见即便没了父亲,白家的人脉还是不少。是了是了,除了这个孟先生,白家不是还有个交情很深的世伯吗?恍惚记得是在总统府任......
程巧书顿时倒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多想了一层:她父亲不过在交通部任处长,要是真惹翻了白瑾琪,让她哭到世伯那儿去,自己真能跟她硬碰硬吗?看来,往后可不能把“敌对”的身份挂在明面上,人前冷嘲热讽或是奚落那一套,也要改一改了。真想要白瑾琪好看,还是得找准机会一击制胜,叫她没得还手才好。白瑾琪轻狂张扬的本性难移,还怕抓不住她的小辫子吗?
这样想着,不声不响地,默默退到了人群的后方。
帷幕一阖,多少流言与心思都被掩藏其后;帷幕一开,亮堂堂的舞台上,好戏也就上演了。
因为白瑾瑜坐在台下的缘故,白瑾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意要在这个不大关注自己的大姐姐面前表现一回,不拘是台词还是动作,都演得格外卖力。其间太过投入,以至于都忘了分心去看一眼白瑾瑜的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了和男主角互诉衷情的一幕,白瑾琪借着面向观众席说台词的当口,飞快地向第三排瞥去一眼。
只见白瑾瑜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颐,脸上面无表情,不说与有荣焉,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哩!
这是嫌我演得不好吗!白瑾琪心里登时火冒三丈,借着那直冲脑门的怒气,再想一想陈芳藻撇下她不管的那一份委屈,眼圈儿顿时就红了。拉着郑家树的手直演得声泪俱下,倒把后台控场的胡小梦看得一阵阵激动。
舞台下,反倒是被临时拉来的孟西洲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一群半大不小的学生在台上又是哭又是笑,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感叹爱情的样子,别有一番看乐子的趣味。
再看旁边的白瑾瑜,见她始终木着一张脸,时不时还困惑地皱眉,显示出不大赞同的神色,便趁幕间休息时,近近的凑过去问:“不有趣吗?我看你妹妹演得不坏呢。”
白瑾瑜瞅了他一眼,考虑到剧场里安静的氛围,也就默许了他近乎于无的距离,小声道:“腻腻歪歪的爱情剧,我不爱看。”
再说回台上,男女主角已然双双殉情,考虑到中国人一贯爱圆满的审美,戏剧社的文书股们特意加了最后“天堂团聚”的一幕,一来切合美满,二来显示创新。
白瑾琪之前哭得狠了,眼圈鼻尖和脸颊都是红扑扑的,在后台补了点香粉,倒像是从白皙的皮肤里沁出一层动人的红晕。满怀喜悦地,奔向舞台另一边的郑家树。
郑家树也不知是被她感染得入戏太深,还是从来就觉得她伶俐活泼,此刻又受到了她灵气四溢的演技震撼,倾慕更加深一层,看着白瑾琪,真觉得她像撞进自己怀里的精灵一般,可爱得叫人舍不得放手。
于是形随心动,原本不过是彼此相拥的戏码,郑家树搂上白瑾琪后,竟抱起她原地转了个圈,将那失而复得的喜悦,演了个十成十。
台下似乎传来浅浅的惊呼,随着帷幕落下,观众席在一秒钟的静默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不光是观众,连站在后台的演员们都是掌声连连,胡小梦已激动地哭了,一看见白瑾琪下场,便冲上前抱着她道:“演得好!演得好!之前多少次彩排,都不能和今天这一场相提并论!”
她这一抱就不撒手,白瑾琪嘴上说着“不敢当”,心里却急着想去后台卸妆换衣。
既然是公益演出,戏演完了,就该让到场的观众募捐了。她可着急想去看一眼募捐簿,瞧瞧大姐姐为了她肯捐多少呢!
第48章 撕它做什么,我都看到了……
募捐簿在观众席上传阅了大半圈,最终连同自来水笔放到了舞台旁边的小圆桌上,要是还有哪一位想献点爱心,自可以来写一笔。
白瑾琪换了衣裳从后台溜出来时,到底瞄到一眼,那之后就有点怏怏不乐,找到白瑾瑜后先就问:“二姐姐怎么没来呢?”心里胡乱腹诽:不要是这个孟先生身份高,就把二姐姐的门票挤占了吧?二姐姐那么好性子,肯定抢不过他。
白瑾瑜说:“本来要来的,衣服都换好了。但你知道这两天正是各中学的期中考试,今天本不必她监考,但同办公室一个老师临时要陪孩子去医院,只能由她顶上了。”
见她憋着嘴,便作势在她下巴上拧了一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不高兴我请孟先生来吗?”
这是要祸水东引哇!白瑾琪瞅了瞅站在旁边的孟西洲,后者倒像是还记得她似的,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他表现得那么友好,自己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坏话?
于是拉了拉白瑾瑜的袖子,把人带远一点,才嘟囔着说:“我刚刚瞧见捐款簿了,你写了一百元,程巧书的爸爸可写了三百元呢......”
其实论金额,程巧书也不算独占鳌头,譬如郑家树的亲属虽未出席,但也代捐了三百元,可郑家树捐多捐少关她什么事?被程巧书压下一头,才怪叫人不服气的。
白瑾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是嫌她捐得少了?伸出手指往桃心脸的脑门儿上戳了一下,说:“你们这种公益汇演,募得的钱款大概会用去哪里,我就不说了。还要我再白出两百块给你充门面吗?我又不傻。有这两百块,给你买几件新衣服新皮鞋,不好吗?”
白瑾琪本来还嘟着嘴的,听到这话又收了回去,抬着乌溜溜的眼睛问:“真给我买新衣服吗?”
白瑾瑜这下只剩下好笑了,一连说了好几句“买”,才算把这个小东西给哄住。
自己的事谈妥了,白瑾琪才肯把多余的心思分给别人,用眼神示意一下不远处的孟西洲,暗戳戳问道:“那——这就是我新姐夫了?”
白瑾瑜笑了一声,并没有承认,只说:“你只记着我是你姐姐就行,至于哪一个是你姐夫,有什么要紧?”
白瑾琪吃了一惊,又偷看孟西洲一眼,心道:单看脸,这个姓孟的确实比前头姓柳的稍逊一筹,可通身的风度气派可胜过太多啦,就这样的,大姐姐还不满意吗?
可转念又觉得,姓柳的当初甩开我姐的时候,不就是料定她找不到更好的么?瞧瞧现在!更好的还要等着考核甄选呢!顿时又觉得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看白瑾瑜的目光都带上了一点崇敬。
又说了两句,后台戏剧社的成员来叫人,白瑾琪才讪笑了两声,说:“那你们就先回吧,演出顺利结束,我们还要去庆功呢。”说定了八点前一定回家,便小鹿似的跑远了。
孟西洲虽远远地站着,注意力却时刻放在她二人身上,见白瑾琪跑开了,当即便施施然走过来,问:“你们说我什么呢?”
白瑾瑜把他凑近的脸推开一点,笑道:“我们为什么要说你?我们在说今天的小捐款呢。那小东西,年纪不大,虚荣心倒不小,还指望我当一回冤大头呢。”听着不算好话,口吻中却带着格外的纵容。
孟西洲心道:你口中的小东西中途往我这儿看了好几回,怎么不是在说我?不过见白瑾瑜笑吟吟的样子,也就心照不宣似的,不再追问了。
同一时刻,白瑾瑜心里也自有思量,心想:总听人说,谈爱情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从前没工夫细想,现在倒觉得这话说得不错。
譬如她和柳世新交往的时候,且不说人和怎么样,光是天时和地利,就一样也没占着。
柳世新刚在船贸公司谋了份职业,她自己又四处奔走忙于开店,尤其是她,回国后的头两年几乎过得脚不沾地,不是去英国看货,就是去上海广州勘察市场,不要说培养感情,一年里能有三四次见面的机会,已是不容易了。可设若要她为了多见面而放松事业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此土壤,又如何能长出爱情之花?可见她和柳世新,本来就是有缘无分,想通这一点,心里更是豁然一亮。
反观孟西洲,如今两人都是小有所成,不必把太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自然也多出不少相处的时间。孟西洲对感情倒也很积极,三不五时地挂来电话请她出门,对方邀约的次数多了,她这边自然联系得少了,毕竟人除了谈情说爱,还得干正事不是?
只是自己一次也不找他,又无端显得冷淡,说不大过去。于是这次的汇演,瑾璎一说来不了,她就想到了孟西洲,电话打得突然,想不到竟也把人约来了。
白瑾瑜面上不显,心里总归很高兴,直觉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大相同的,大概兴许,也会有不大相同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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