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着唇,讷讷道:“我是顶不会应酬的人,我让姐姐陪你去,不好吗?”
蒋牧城并不为她一时的拒绝而生气,循循善诱道:“我保证绝不要你应酬,这样也不去吗?说实话,我一点不愿找你姐姐,这是政府举办的宴会,我又是以海关审查部部长的身份去赴宴,很需要女伴听我的指挥,你想,你姐姐是可以控制的人物吗?”
对面的人没有声音,显然正在犹豫,蒋牧城便再添一把火道:“何况教育部的领导也会出席,并且来宾之中,就我知道的,便有一位翻译学家。你不是正在做外国文学的翻译吗?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为你引荐,我们‘互利互惠',不是很好吗?”
白瑾璎简直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其实,充当女伴事小,引荐名流事大,无论怎样看,都还是自己占了便宜哩!
纤细的手指将电话绳又绕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道:“那好,只要你别嫌我木讷呆笨,我还是很擅长听人指挥的。”这一件事,就算是说定了。
回家和白瑾瑜说起时,后者的眼睛正黏在一份文件上一目十行看得飞快,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过了半晌,像是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似的,抬头叮嘱道:“我看这种交流会,通常办到下午就结束了,你赶紧让蒋牧城送你回来,要是他再约你做别的,你别答应。”
白瑾璎不明所以,反问道:“吃饭也不行吗?蒋二哥说要替我引荐翻译著作的教授,我一点不表示感谢,那说不过去呀。”
白瑾瑜想了想,松口说:“好吧,可以请他吃饭,吃完了就回家。不许去看夜场电影,也不许去跳舞厅。”
白瑾璎乖觉地点头,心想:大姐姐这话说得真奇怪,不说我从来不去这些地方,就是蒋牧城,也绝不是会请她上跳舞厅的人呀!
只是她不晓得,时下手头宽裕的年轻人,不说百乐门去得轻车熟路,华夏饭店的跳舞总会去看的,往往是顽到夜深了才回。两相比较,她是规矩乖巧到了极点,白瑾瑜愿意放一万个心,可要是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蒋牧城,那一根严防死守的神经,可就要绷紧了。
和白瑾瑜的关注点不同,白瑾璎头一次把心思花在了衣着打扮上。
虽说是政府发起的交流会,但有外交部来协理一半,那必然是中西结合的模式。再想蒋牧城所在的海关衙门,多是和海外事务打交道,更是偏向西式的风格。也是,他一向是西装革履的打扮,那自己当他的女伴,在衣着上就先要匹配他才是。
于是翻来翻去,找出一件青灰色塔夫绸的长裙洋装,也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簇新的装在系了丝带的成衣盒子里,另配有一双白蕾丝短手套,一次也没穿过的样子。
白瑾璎把洋裙举在身前对着镜子比划,一眼便觉得太过洋气,像橱窗里的外国洋娃娃,反而不像平时的自己,别扭极了。想要换别的,可她一来洋装穿得不多,恐怕换哪件都不大习惯,二来和别的相比,这一件的颜色款式反倒最不扎眼,显得稳重。于是重新比照着,在镜子里细看,看久了,倒看顺眼起来,自己竟觉得不坏。
白瑾璎放下衣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里头正是蒋牧城从前送的那挂珍珠项链,这才真是一次也没戴过哩!
把项链放到衣领处看,莹白配着青灰,又珍珠流转着自然的光晕,实在相得益彰。心想:之前总找不到机会戴一戴,这次既然是陪蒋二哥参加宴会,戴他送的项链,倒也很相当。
于是交流会那一天,白瑾璎穿戴了洋裙手套,另配一挂珍珠项链和耳环,把长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收拾妥当后走出房间。
刚好碰上虞妈收完了衣服从露台上下来,眼睛一亮,赞道:“啊呀!今天是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吗?打扮得这样漂亮!”
白瑾璎怪不好意思地微笑:“是,大概晚饭以后,六七点钟就回来了。”
虞妈的眼睛像舍不得从她身上收回来似的,只一个劲儿地欣赏道:“真不坏,真不坏。要我说,你平时就该像这样多打扮打扮,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个像你一样不爱装点?”微笑着,把装着衣服的篮子往椅子上一放,欣喜道,“啊呀,我叫瑾瑜小姐也来看看!”
那边白瑾瑜正在书房里核查货量,听见虞妈叫自己,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先是心烦道:何必专程看一眼,横竖老二也不是为我打扮的。但转念又想:那又怎样?我先看饱了眼再说,难道平白便宜了蒋牧城吗?
于是一改懒洋洋的姿态,一阵风似的卷到客厅里,拉着白瑾璎的手好一顿横看竖看,依恋不舍地问:“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吗?”
白瑾璎笑着说:“不用麻烦,蒋二哥说好了在椿樟街口等我。”
没办法,再不情愿,只好放她出门。
大概是在家里被虞妈和白瑾瑜当一件艺术品似的看麻木了,等坐上蒋牧城的汽车,同样被他紧盯不放时,反倒没有那么怵。哭笑不得道:“不要看个不停吧,不认得我了吗?”
蒋牧城这才微笑着转过头,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只是没等汽车发动起来,便又扭头过来,那视线由白瑾璎花朵一般柔美的脸颊向下,落到颈间那一盘项链上。
他显然是认出来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又觉得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害羞,她一害羞,又要躲着人走了。故而虽没有开口,心里却是暗暗欣喜的,那唇角的弧度也就愈发向上扬了。
他的这些心思,白瑾璎可读不懂一点,疑惑道:“你笑什么?”
蒋牧城便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你太自谦。如果你这样也叫作木讷呆笨,那恐怕所有人都想要一个木讷呆笨的女伴了,不过想也没有用,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伴,那就不能再做别人的女伴,这到底是我的胜利,所以我才笑的。”
这样一番恭维,连前头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尽管他很快拿咳嗽遮掩了过去,还是让白瑾璎一阵发窘,只局促地微笑着,并没有接话。
蒋牧城心中警铃大作,唯恐是自己表达的太露骨,把人吓着了。尽管如此,神情却很松弛,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赞许,并没有要紧追不放的意思。
片刻后,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说:“教育部的部长一向是早到的,等到了交流会上,我先带你见一见他,认一个脸熟,总没有坏处。”
白瑾璎果然也跟着放松下来,习惯性地点一点头,马上又问:“我也要一起吗?我不过是个中学的外文老师,要说我是教育界的人士,那实在是谈不上,带我见教育部的领导,虽没有坏处,也没有用处呀?”
蒋牧城眼里带着笑意,看她一眼道:“怎么没有用处?各所学校的教育经费,都是由教育部核批的,他打一声招呼,就能让财务部门把手放的松一点,不好吗?同样,学校里的领导和教育部也常有联络,自有消息的渠道,知道经费能及时到位有你几分薄面,当然也会待你更客气些,这里头,可都是有门道的。”
白瑾璎懵懂地消化着这短短几句话,起先一脸受教,很快又沮丧地一叹:“要我学这八面玲珑的门道,我是不成的。”
蒋牧城只觉得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笑道:“也不必你去研究这些门道,你做洋文老师,或者以后去海关的外交部门当翻译员,这就很适合你。谁和你说话,都会觉得如沐春风,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领。”
白瑾璎羞赧地微笑着,接受了这一句鼓舞。
汽车渐渐向举办同乐会的饭店靠近,白瑾璎讲起了班上徐克行的事,随后问道:“徐百富的生意真遭受这样大的失败吗?我听说他近来四处求人。你——”眼神闪烁着望了他一眼,“你即便生气他作弄你,也不要故意为难人家吧?这也不好。”
蒋牧城哼笑了一声,说:“我这样闲吗,要故意为难他?姓徐的要是好好做正经生意,我哪里为难得了他?可他偏要在皮衣毛料里夹杂私货,且数量不小,这是明令禁止的,我怎么能抬手放行?”
原来如此,徐百富为了办这批私货,一定所费不小,满以为摆平了蒋牧城便可以挣个盆满钵满,哪成想船被扣下了,私货出不去,连正经的毛皮生意也不能启动,资金当然吃紧得很。
这时候,汽车已停在了佩斯顿饭店的大门外,蒋牧城由另一侧车门先下来,绕过来替白瑾璎开门。后者下了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路上问道:“他夹杂了什么私货?”
鉴于二人离饭店大门很近了,不是探讨违禁货品的好地方,蒋牧城便微微俯身,凑到白瑾璎耳朵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后者猛然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也知道不好再追问了,只小声说:“你没有不好,这件事,我也不再管了。”蒋牧城便满意地对她一笑。
这一番互动,在谈话的当事人而言可能不觉得如何,可在外人看来,到底显得很亲昵。落入陆续到场的其他来宾眼中,自然也是同样的感受。
第45章 我听她喊你二哥,敢问是……
作为女伴到场的叶小姐就是如此。
她是听到一点风声,知道蒋牧城受了邀请,便硬是缠着自家堂哥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被带来了交流会,看到这两人凑近了说悄悄话,真是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还不光是这样,她一路观察着,蒋牧城的胳膊不是任由那位小姐挽着,就是松松地护在她腰后,做一个保护的姿态,可不是叫她这个暗地里的仰慕者又惊愕又生气吗?
忍不住拉住堂哥抱怨道:“你瞧呀,蒋先生的手就没离开过她,你什么时候见他对哪位小姐这样过?那人到底是谁?”
叶祖安差点被拉一个踉跄,好笑道:“我确实是没见过他这样,不过听你说的,好像你见过人家许多次似的。让我算算你见过他几次——”说罢,坏笑着开始掰手指,才掰到第二根便停了,口中“啧啧”有声。
叶小姐气得要命,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两颊飞红道:“见得少有什么要紧,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一见如故吗?哎呀,你不是说他没有女友吗?那么,那位小姐是谁?好哥哥,帮一帮忙,替我打探一下呀!”说着就要把他往外推。
叶祖安本来是兴致缺缺的,就蒋牧城这副冷淡样子,对于自己这个堂妹,就差把“敬谢不敏”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不过碍于合作关系才没有明说,自己何必去讨个没趣?
然而他望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白瑾璎将脸转向这一边,啊呀,那一张柔和清新的面容,一下就印到了心里,兴致也跟着喷薄而出了。
与此同时,白瑾璎刚被蒋牧城带着问候了教育部部长。他倒是很有分寸,对于自己的介绍,只停留在姓名及工作上。而教育部长从前想必是认识白齐盛的,听到白瑾璎的名字后,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即立马和蔼地笑看着她道:“很好,很好,想不到白总长的女儿,都这样大了。你父亲......唉,如今独立的女孩子很不容易哩,往后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和我说就是!”
目光在白瑾璎与蒋牧城之间看过一圈,又着重念了句,“很好,很不坏。”
白瑾璎也不知道他后一句“很好”所指何处,见蒋牧城微笑着接受了,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也就不好多话,抿着微笑沉默着。只是脸上无端生出热意,一和教育部长告辞,便喊了声“二哥”,借口去盥洗室跑开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叶祖安便凑到蒋牧城身边,嬉笑着问:“我听她喊你二哥,敢问是你哪一个妹妹?堂亲还是表亲?”
蒋牧城当下蹙起眉头,扭头看他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只说:“叶先生,许久不见了。令尊身体怎么样呢?先前好几次在叶家的饭店里接待外宾,令尊都是极力协助的,请一定替我转达谢意。”
叶祖安摆了摆手,心里有点不耐烦,说:“好说好说,老爷子身体早好了,不过是有事抽不开身,才让我代为出席罢了。”视线仍旧追着白瑾璎的身影,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催问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那是你哪一位妹妹?认识你那么久,怎么你也不引荐一下?”
蒋牧城沉沉地呼吸一下,顷刻之间,整个人向外展示的气场就变化了。一改严谨客气又游刃有余的姿态,竟渐渐释放出威压,像是这问题极其不讨他的喜欢,嘴角抿成一道直线,说:“哪个也不是。”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祖安自诩是有风度的公子哥,当然做不出抢夺别人女友的事,但心里多少有点忿忿不平,既觉得老天爷真是不讲公平,把什么好事美事,都紧着他蒋牧城了;又郁闷道:难怪从没听见过一点风声,原来姓蒋的也知道怀璧其罪,把人藏得完全捂得严实呢!
想想不大甘心,忍不住酸他一句:“哦,原来是情妹——”
被蒋牧城冷冽的眼刀剐过一下,到底把话咽了回去,随便谈过几句后悻悻然走开了。
等在角落的叶小姐一见堂哥回来了,赶紧上去把人截住,嘴里问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她是什么人?”
叶祖安正受了不小的打击,哪里还有心情应付她,但转念一想,他们都是得不到爱情的眷顾,岂不是同病相怜?又觉得这小东西也怪可怜的,劝道:“我早让你死心了,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早有答案了吗?唉,你也别太伤心吧,不光是你宣告失败,我刚才也是失败了一场哩!”
另一边,白瑾璎从盥洗室出来后,就碰到了游说来宾做小捐款的年轻办事员。
这也是各大宴会里常有的,因为邀请的客人多,还会请记者过来拍相片写文章,故而总会有一些“朋友的朋友”,靠人脉拿到一份请帖,为初初创办尚未见起色的小公司或资金短缺的学校发起私下的小募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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