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挠着后脑勺苦笑,说那间公寓临时出了点问题,他现在手上确实没有更好的房源了。
起因是房东拒绝退还押金,惹恼了前租客,在昨晚采取了极端方式进行报复。阿黄无奈地描述,现在公寓的墙壁上还挂着泡面的汤汁,马桶被堵塞,床板断裂,厨灶和洗衣机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场面十分惨烈。
最近的日子诸事不顺,梁惊水只是诧异片刻,随后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场变故。
她问:“你手上还有什么房源,条件差点无所谓,只要在尖沙咀附近就行。”
阿黄想了两秒,斟酌着回答:“有是有,不过是个群租房。我瞧你是坐着劳斯莱斯过来的,这种地方怕是不太适合你。”
梁惊水只让阿黄先带她去看看。
两人从油麻地出发,沿着上海街一路向西。
起初,街道还在宽敞,时不时与穿着体面的上班族擦肩而过。渐渐地,梁惊水感觉到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变得逼仄,特别是靠近庙街夜市时,两旁的唐楼越发老旧,外墙斑驳脱落,电线如蜘蛛网般交错悬挂,晾衣绳横跨窗间,挂满五颜六色的贴身衣物。
阿黄在一栋旧公寓楼前停下,门口的绿色坐标牌上写着“上海街221号”。铁门已经锈迹斑斑,边角贴着几张褪色的情色广告,风一吹,纸张摇摇晃晃。
他用一把沉甸甸的老式铁锁打开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随即露出一条通往楼梯的狭窄通道。
走到二楼,过道头顶的灯泡发出断断续续的嗡鸣声,像是随时会熄灭。
阿黄回头看她一眼:“就是这里了。”
推开门,梁惊水闻到一股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陈旧的食物味、刺鼻的烟味,还有一丝消毒水掩盖不住的霉气。
她眼神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忍着不适跟了进去。
客厅里摆着几张双层床,每张床之间隔着布帘,玄关地板上散落着几双歪歪斜斜的拖鞋。
一个年轻女孩正靠在沙发上刷手机,闻声抬头看了梁惊水一眼,又低下了头,懒散地继续滑屏幕。
“她是Chloe,”阿黄介绍着,环顾四周,“还有一对情侣住这里,不过现在好像不在家。”
梁惊水点点头,随即对Chloe说:“你好,我叫单惊水。”
Chloe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听这话半转过身来,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嘴角微扯起:“哦,係大陆妹喇。”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味道。
阿黄毕竟是租房公司的中介人员,平时忙着带看、签约以及协调租赁纠纷,东走西跑,不可能只为梁惊水一人操心到底。
陪着梁惊水去附近的批发店挑齐生活用品,回到公寓后,又帮忙铺好被子,打开窗户通风。一切安顿妥当,阿黄匆匆赶去处理其他工作。
梁惊水的床与那对情侣的床之间隔着一道布帘。她拉上帘子,坐在床头,看着窗外被唐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站在高楼上的人可以俯瞰这座城市,而站在地上的人,只能看到繁华的倒影。
她听见五米外Chloe干涩的声音传来:“大陆妹,没事少开窗,我可不想我的烟味全被你放跑了。”
梁惊水没理她,往床上一躺,望着发霉龟裂的天花板,闻着不知道滤了几手的劣质烟味,内心突然充满悲凉,有种一辈子到头的感觉。
傍晚回来的情侣叮叮咣咣吵了起来。女生尖着嗓子指责男朋友总盯着新来的梁惊水,男生低声哄了半天,又是抱又是亲,硬生生把人哄好了。帘子“唰”地一拉,隐约传来情动的喘息声。
梁惊水脑子像台过热的机器,嘎吱嘎吱地响着,转不出任何清晰的想法。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趿着拖鞋大步往外走,完全不管经过的那一面是没有布帘遮挡的。小情侣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动作一停,短暂的安静里,只剩下她脚步声的回响。
这种地方待久了,梁惊水很清楚,自己的素质迟早会被磨得所剩无几。
下午七点,温煦还在家里美美地睡觉,却被好友的夺命连环call逼了出来。赶到地铁口时,她看到梁惊水一脸阴沉地站在那里,张口就问她哪儿的饭好吃。
温煦被她这模样惊得不敢细问,想了想说:“港大附近有家楚撚记大排档,还不错,我带你去。”
夜幕降临,两人一路走到西环的楚撚记,饭店位于皇后大道西的地下,位置不算显眼,但里面已经座无虚席,门口有一些当地local在排队。
十多分钟后终于轮到她们,服务员简单确认后领着两人走到一张空着的方桌。温煦一坐下便熟练地点了几道菜,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这里的啫啫唐生菜煲和椒盐九肚鱼一定要试!”她边说边用纸巾擦拭塑料桌面。
梁惊水心绪不宁地颔首:“按你常点的点就行。”
上次见面还是在今年年初,那时的温煦皮肤白皙透亮,与现在均匀的小麦棕截然不同。梁惊水随口问了一句,她笑着说:“现在的男朋友喜欢古铜色皮肤,上周我特地去美黑舱照了二十分钟。”
“那你准备当拉丁美人还是涩谷辣妹啊。”
温煦用筷子头抵着下巴:“可以的话,我更想当中国靓女。”
她语调揶揄,眼里的劲却是认真的。梁惊水直觉温煦现在的生活并没有她表现得那样轻松愉快。
这家饭店出餐速度快得出奇,基本在十分钟内上完了所有的菜和甜点。
梁惊水很喜欢那道“椒盐九肚鱼”,鱼肉外层裹了厚厚的咸蛋黄,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口感瞬间击中了她心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温煦托腮看她:“我以前有个香港的朋友……不,也不算朋友。她和你一样爱这道鱼。”
梁惊水嘴里还没咽下,含糊不清地问:“谁啊?”
对温煦竟然还有她以外的女性朋友颇感意外。
“你肯定不认识,叫Chloe,”温煦悠悠叹了口气,“不过她现在嫁了个富豪,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估计一年半载都不会来这种大排档了。”
“Chloe?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有个叫Chloe的,”梁惊水说得快要没脾气,“她嫌现在好抽的烟贵,让我别开窗放走她的二手烟。和你认识的应该不是一个人。”
温煦瞪大眼:“你住哪去了?室友都这么奇葩。”
梁惊水简单交代了自己租房的曲折经历,温煦听得不忍,给她夹了一块咕咾肉。
“我现在租的地方虽然不大,但多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要不要考虑搬过来?”
“没事儿,”梁惊水轻笑了一下,微微靠近温煦,压低声音说,“一周后有个基金公司的鸡尾酒会我要参加,商卓霖也会去。我感觉和他的关系培养得还不错,这次任务应该要收尾了。喏,他的黑卡还在我这儿呢。”
温煦听着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皱眉:“你在桌下递给我看看。”
梁惊水闻言照做。
温煦接过黑卡,指尖轻轻划过卡片边缘的金属抛光,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她抬眼看向梁惊水,目光变得凝重:“这种定制款的黑金卡,整个金融街也没几个人能拿到。”
梁惊水不解地搁下筷子,望着她。
“惊水。”温煦的语气慢了几分,字字清晰,“你确定这是商卓霖本人给你的?”
“嗯,我今天中午还当他面叫了这个名字,他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得到确切答案,温煦有一瞬间彻底松懈,只是把卡从桌下递了回去:“我刚才想到另一个人。”
“谁?”
温煦眼睛里不带一点笑意:“商宗,不过还好你招惹的不是他。”
第7章 豪门魅力难挡
梁惊水脑中一闪而过一种熟悉感,她隐约记得,大二时,曾听一位年长的女教授在课堂上提到过这个人。
统计学主课程的内容涵盖金融经济与产品分析,而那名教授偏爱传统教学风格,讲课时的姿态像是一座石雕,很少与学生亲近。
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教授提到香港某些知名企业的财务数据作为联系案例,其中就包括三井集团。那天,她难得地偏离了讲义,讲起五年前在港大的学术沙龙中偶遇三井继承候选人商宗的经历。
“他长得不错,比我想象中的年轻,不是现在流行的细皮嫩肉皮肤很白的男生,有点像旧时候香港电影里的影星。”
教授年迈的脸庞上有了回春的迹象,她假借手扶了扶眼镜,正色说道:“重点不在于他的外貌。我想说的是,商宗散会后向我们团队提了一些关于人口统计模型的问题,他的观点相当新颖。同样的年纪,我们团队里没人能达到他的敏锐。我认为,在三井接下来的继承人博弈中,商宗将会是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
有后排的学生举手问:“老师,你刚才是犯花痴了吗?”
一句玩笑话脱口而出,原本规矩的课堂像是突然被撬开了盖子,笑声喷薄而出。甚至连一向古板的教授,也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
当时梁惊水无聊地把笔横在嘴唇上,指尖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两个字。
·“商宗 家族”
·“商宗 财产分配”
·“商宗 商业动态”
·“商宗 绯闻”
·“商宗 接班计划”
秉着天性,梁惊水自然而然地点进了【绯闻】词条——“三井家族秘闻:商宗深夜会佳人,酒店私会再添疑云!”
“继承人还是情场高手?商宗被指半年换三女友!”
“三井集团风波未平,商宗又陷桃色绯闻,豪门魅力难挡?”
……
梁惊水只是稍微挑起一边眉,又平和放下,好像这种预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那时候的她多费心思。
电话铃声打断了饭局。梁惊水瞥了一眼,是温煦的手机亮了起来。温煦接起电话,捂着一边耳朵“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句,结束后略带尴尬地看向她说:“我男朋友场子里的人扣住了,我现在得过去一趟。”
梁惊水顿了顿,思索片刻:“他赌钱?”
“嗯。”温煦匆匆起身拎起包,克制着神色间的羞怯,“这顿饭我买单了,你先吃着,我下回再跟你解释。”
梁惊水没有阻拦,目光追随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了一阵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说不清楚,却又无法对抗。
*
俱乐部入口位于湾仔骆克道一栋大厦里,楼梯间的灯昏暗得像是半夜的街巷,只有一扇门缝里透出橘黄色的光。
里面的声音混杂不清,骰盅的摇晃声伴随着女人的娇笑,桌上的筹码堆积得像迷你山丘。
包厢门被敲了两下,商宗的视线仍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凝视着月初那条短信的发件人号码,数字一遍遍滑过眼底。门打开,脚步声轻快靠近,郭璟佑摘下耳根的烟,翘着二郎腿在他身旁落座。
他随意瞥了眼手机内容:“你之前资助的那个小姑娘啊?”
商宗眉峰很淡地挑起,口吻如常:“是大姑娘了。”
话不对头。什么情况?
郭璟佑愣了几秒,回想中午套房里遇见的女孩,年龄也对得上,他茅塞顿开似的一拍大腿:“哎呀,宗哥你讲真话啦。昨晚你是不是刚把人睡完,现在才感到愧疚了?”
这种话从郭璟佑嘴里说出来稀松平常,没有任何压力。
毕竟,他们这种人身边从不缺女伴。那些女人来去如风,飘然而至,飘然而去。
圈子的规则早已固定。漂亮女人们体面地环绕在权势者身边,像随手点燃的一根香烟,带来短暂的愉悦,聊音乐、名牌、派对,却绝口不提未来。
也有人放低身段做红颜,辗转于富人之间,换票子车子房子。最成功的,无非是拿到那张跨越家族门槛的邀请函,嫁入豪门当富太太。
但这样的机会呢,渺茫得犹如手中握沙。
对宗哥来讲也是同样。
商宗冷漠地看着朋友笑到眼角沁泪,把一张银行纸扔过去,抬抬下颌问他:“你怎么想?”
这人难得给了他插话的机会,郭璟佑叼着烟,欠揍地将修整得一丝不苟的小白脸递到商宗面前:“宗哥,手下留情,先告诉我到底睡没睡呗。”
商宗也就一笑:“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郭璟佑勉强收回正形,意兴阑珊地接过纸随手翻了翻,点评:“纸确实挺破的。”
“看内容。”
“大陆的电话号码……”郭璟佑盯着若有所思,“怎么了,那姑娘没给你这边的号?”
商宗不动声色地抬臂收回银行纸,懒洋洋地说:“我让员工查了她的信息,她来之前就办好了香港号码,但是她给了我之前的。”
郭璟佑知道他一向谨慎,表情顿时微妙起来:“你意思是,她怀着目的来香港接近你这个资助人,给你大陆电话是为了让你想起她,而且搞不好从一开始资助时就已经埋下伏笔了?”
商宗的手指在领带上稍作停顿,随即一把扯开,古铜色的脖颈暴露在空气里,带着一丝因情绪烦躁而隐约的汗意。
他皱眉:“我暂时不打算这样想。”
商道凡老爷子时日无多,现在是这场家族争夺最紧要的关头,胜者将独揽一切。在这个节骨眼上,商宗绝不能有任何失误。
郭璟佑不想看到香港上空出现天气预报以外的天气,凑近了低声嘱咐:“最好别再接触了,以防万一。”
沉吟片刻后,商宗说再看。
郭璟佑听着就觉得操蛋,到底心里不放心,宗哥要是倒了,跟着他站一边的自己未来也悬。这时候,必须有点后手备着。但郭璟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招。
就在那一刻,门外传来一阵人群的喧哗声,打破了包厢内的微妙平衡。
模糊的对话夹杂着争执,听起来像是哪个赌徒输了不认账,又在拒绝签单。
真是自讨苦吃。郭璟佑大步流星踏出包厢,冷冷扫了场控一眼:“这么点事都搞不定,你留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场控连连陪着笑:“郭先生,那客人已经把钱输光了,前几场的账也还欠着呢,我们这也是在好言劝着。”
郭璟佑从鼻腔哼出一声:“小本生意难做,那就不必好言相劝了。”
衣衫不整的青年被人摁住,手指正要强硬地按下画押,却被接下来闯入的女人一声喝止——
“等等!我替他还钱!”
那根食指僵在半空,悬而未落。
郭璟佑不爽地转头,门那儿站着一个扶着膝盖喘得厉害的女人,瘦巴巴的,肤色还有点黑,和他好的一款截然相反。想着,他傲慢地抱起手臂,眼底不屑更盛。
场控见状,立刻识相地报了个数。那金额令温煦闻之色变,她看了被压在赌桌的青年一眼,眼神闪过一抹痛惜,咬咬牙说:“刷卡行吗?”
郭璟佑勾了勾唇,无情吐出:“只收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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