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爷爷说的那一幕,花芜心中还有疑惑,她必须再去看一眼,不是正午,而是天将亮的时候。
还有花流,在得到崔淼的消息之前,他们或许还会在石盘县待上一阵子,她不想浪费这些时间。
“走吧。”萧野又给她倒满了一杯热水,随即转身在行囊中抖出一件半厚的袍子,随即又叠入随身包袱里。
“你怎么知道?”
知道是这个时候出发,知道她为了不想错过那第一线天光而想提前去守在那里。
还有这件袍子,花芜知道山林中的夜冷得冻人,萧野拿这样一件出来,一点儿也不夸张。
只是……
“那你呢?”
“习惯了。”
习惯了?
花芜知道萧野有在天台山生活过的经历,只不过堪堪二载光阴,之前又是侯府中病弱的公子哥,他那么快就能适应那种刺骨的寒?
花芜忍不住感慨,她在梅林镇打石山待了三年,还打了近四年的夜更呢,也没适应夜里的寒露。
两人在出发前勉强喝了一碗胡辣汤暖身,便策马扬鞭赶往潭阳村。
不过在接近潭阳村的时候,为了躲避周启明布下的眼线,二人又得弃马而行,绕过村庄,直接穿入山林。
张小山今日正午给他们领的那条崎岖小径并不难找,不过是这条山上最难走的路。
这条路上草过密,林叶过茂,白日里还好,这夜间实在是看不清路。
萧野眼神好,直接拉过了花芜的手,带她走了一段路,后来索性让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身,遇上难走的路时,直接将她托抱而起,腾空越过险隘。
即便之前有过更亲密的举动,可花芜此刻却也因为萧野的这份体贴而生出一份依赖。
终于到了那处一人高的凹穴。
正是此时,山林里的风忽地热闹了起来,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嚎。
花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野立即从包裹中抽出长袍将她裹得严丝合缝的,又给自己随意系了一件披风,接着矮身捞过她的膝盖窝,将她扛到那面只容得下一人的凹穴里。
他将她推在里面,而自己高大的身形又刚好像个盖子一样,为她挡住外头的寒风。
花芜被萧野挡在浅浅的凹穴里,后背的岩壁亦是冰凉的,她不愿意往后靠,就只能贴在萧野胸口。
此刻不觉得有寒意,只知道有股炙热和滚烫从她面前的这块躯体上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萧野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披风,正是他先前给过她的那一件。
“你冷吗?”她觉得那件披风应当不太顶用。
“唔……”
冷吗?
他早就习惯的,否则也不会没有准备。
可想起花芜今日对李成蹊说过的那句话。
“难为你了。”
他心里一酸,吸了吸鼻子,“嗯,有点。”
第92章 凭空消失
萧野说他有点冷。
花芜也不意外。
这山风实在是吊诡得很。
花芜双手沿着萧野的腰身往上,攀上他的后背,将他紧紧地搂住,往自己身上靠。
萧野的手原本挡在岩壁上方,想让凹穴更挡风些。
却因为她的主动,胸腔里一片酸软,干脆手掌扶着她的后脑,埋进怀里,弓起肩背,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上。
薄唇蹭过她耳垂的时候,只觉得柔软、干燥、微凉。
萧野起了坏心思,偏偏不想让这粉琢的软糯耳垂干燥且微凉。
“唔……”
花芜闭起了眼睛,感受那股突如其来的湿润和温热。
两手紧紧抓着萧野的弓起的脊背,指尖划过衣料,在萧野心里落下一阵酥麻。
那阵怪风渐渐平息,两个人却都没想分开。
“萧野……”
这好像是花芜第一次这样唤他的名字。
“嗯。”
“如果我一直是个太监怎么办?”
花芜说的是她的身份,崔淼的存在让她再次关注起了自己的身份,南家有望平反吗?
皇帝会答应吗?
萧野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他会站在她这边吗?
假若到了某一天,需要他在皇帝和她之间做选择,他会怎么选?
花芜有些舍不得看他为难,可在她心里,那是她在遇到他之前就决定好要走的路,不可能改变,他们终究会遇上这一坎。
到时候,怎么办?
萧野只当这是她情动时对他撒娇的一句话。
他埋在她的颈窝轻笑。
怎么办?
他从来没想过需要怎么办。
他喜欢她,这辈子也认定了她。
没有什么问题会横隔在二人之间,他很确信。
“不必担心。”
可这句话并没能让花芜安心。
一道极其微弱的曙光穿过层层密林,缓缓地来到花芜眼前。
她拍了拍萧野。
萧野让开一步,像是安抚像是留恋地在她眉心烙下一吻,接着十分配合地从昨夜张小山所指的位置,也就是赵钱被杀害的位置,站定了一下,目光投向花芜,得到她的答复后,继而往东边行去。
走到最东的位置,天际迅速地翻出一线白,他整个人像被烟雾笼罩一样。
烟青色的朴素长衫,既不像鬼也不像神,倒像是由林间的什么野兽幻化出来的妖孽。
要勾人的魂,要吸人的血。
花芜抬起手,在眼前比了一下。
张爷爷遇上“鬼军”的时候是春季,春草应该茂盛一些,也更高一些。
加之东边有个小斜坡,张爷爷这个年岁,眼神应当也不太好,或许“鬼军”就是这么消失的。
她离开凹穴,向萧野走去。
张爷爷还说,赵钱是跑着跑着突然倒下的,倒下的时候身体摔出去一段距离。
花芜猜测,要么赵钱就是被什么东西突然绊倒,要么就是……
张爷爷还说他倒下的时候脸色死灰,后来也发现了草丛里的血渍,所以那时候的赵钱会不会是被什么利器截断了双腿,才会如此?
春草繁茂,张爷爷就算两眼清明也不一定能将一双断腿看得真切。
当然,这也会导致后来张爷爷同样看不清赵钱的尸体是如何被拖运离开。
“张爷爷说鬼军就那么突然消失了,若是慢慢消失,倒还好解释,可突然……对于一个老人家而言,突然究竟是怎样才算突然?”
花芜皱眉,嘟着小嘴,抛除案子的困惑,倒有几分俏皮可爱。
“那么鬼面獠牙,应当就是面具了。”萧野道。
晨曦时刻,如果那支所谓的“鬼军”想要掩人耳目,或是混淆视听,那么以面具遮盖真实的容颜,便是最简便的方法。
张爷爷当过郎中,在潭阳村里可称得上是一位乡贤,就凭这位乡贤的威望,说出的话多少有点可信,这也才是“鬼军弑杀村民”一说能被广泛传开的重要原因。
花芜正出神,却正好瞥见一只扫尾子忽地从眼前“蹿”地溜过。
花流说这附近山头的小兽都不见了,花芜便留心多看了一眼这只小东西。
那只扫尾子在小斜坡上横穿,穿过一面岩壁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奇怪,那里有路吗?它跳到哪里去了?”
扫尾子身形灵活,花芜追过去,看到扫尾子消失的地方,正是两面错落的石壁。
这两面石壁中间是高高的有些泛黄的杂草,小道的尽头被杂草覆盖,可一眼望去,不难判断这是条断头路,尽头便是悬崖。
花芜拨开野草,仍不见扫尾子的踪迹。
萧野跟了过来。
他身形较高,探过之后,眉目一凛,双手搭在花芜肩上,示意她挪动几步,“我去看看,你先别过来。”
萧野朝夹道走去,花芜哪里待得住,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便也跟着上前。
野草的尖端正好和花芜的面颊持平,她只能微垂着头,左右手联合开挡,才能避开。
萧野回头正好看见花芜的脸颊被杂草划开一道很浅很浅的口子。
血几乎没怎么渗出来,只是因为这一下,花芜的半边脸都红了,那道划痕也跟着肿了起来。
萧野折了回来,为她挡开周围的那些草尖,一边瞪着她一边解开她身上的袍子,拉到头上,盖了下来,再将两根系带在她鼻尖下方打了个结。
“唔。”
花芜只露出一点额头,两只眼睛和秀挺的鼻梁。
“好了。”
萧野拍了拍她的脑袋,“跟在我身后,紧一点。”
“噢。”
花芜从拉拢的袍子系缝里伸出一小截手指,轻轻捏着萧野身后的衣角,额头轻轻靠在他后背,仔细感受着他前进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沿着他的轨迹追随。
这样就可以了吧。
萧野走得很慢,直到真的走到夹道的尽头,面对着呼啸的风声和悬崖峭壁,才终于窥见了尽头的真相。
“鬼军”突然消失的密道,原来就在这里。
花芜指尖捏住的衣裳忽地滑走,萧野突然转身,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声什么。
只是绝壁的边缘尽是狂风的呼啸之声,那些细碎的语粒还没让她听见,就被大风刮得没有痕迹。
“什么?”
花芜急急问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野抱着往后跌去。
“啊!”
萧野竟抱着她往悬崖绝壁倒去!
惊恐和疑惑还没上脑,他们落下的趋势就被止住了。
花芜有点腿软,紧紧抓着萧野胸前的衣裳,依附在他身上。
却听到了萧野的一丝恶作剧得逞的轻笑。
花芜睁开眼,竟见到二人脚下踏着木板。
木板被铁链交缠着,在风中仍有微晃的余韵。
是一座并不老旧的铁索浮桥,横跨在两座山峰之间。
怎么会!
花芜紧紧揪着萧野的衣襟,向四周打量。
之前他们寻来的那处石壁的夹缝尽头和这处浮桥上还有个“之”字形的回路。
颇为陡峭,却也隐蔽,若非和他们一样,走到尽头,实在难以发现。
和回路相连的一面岩壁上的石面,与别处的却有不同,略显生涩,没有长年累月风化后的沉积感,上面的节理构造显然是被人工开凿的痕迹。
而她方才追的那只扫尾子,正攀在浮桥中间的铁索上,支着大尾巴,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他们。
花芜和萧野对视一眼,这下倒正能解释了那一日张爷爷看到的“鬼军”于晨光中突然消失的一幕。
从凹穴那里走来,东面是一个开阔的缓坡。
张爷爷那日看到被屠杀的赵钱,又见到背光之处一队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马往东而去,他便追了过去,奈何他腿脚并不灵便,眼神也够犀利。
春日长草亦更加迷人眼。
并且春季更为湿润,清晨林中必是雾气重重,日光一照,便有种恍如异世之感,容易引人遐想。
张爷爷在到达坡顶的时候,看着一望无遗的斜坡上无半个人马,便将其当做是鬼军霎时消失于晨光之中。
熟不知,那队人马,早已穿过两面岩壁的夹缝,步上了铁索桥。
去往对面的山头。
花芜看着扫尾子消失的方向。
凝眉道:“那头连着的是打石山。”
花芜眼中含着隐忧。
萧野:“那我们回去看看。”
“嗯。”
他们没有走铁索桥,而是原路返回,从山路翻去打石山。
因为铁索连着的是打石山的背面,打石山的背面是亦是悬崖绝壁,花芜从来没去过那里。
纵然是花流,也从未提过山那边的情景。
既然如此,那这座铁索桥连着那头的意义又是什么?
第93章 快来快跑
这些日子算是跟石盘县的这些山脉打上了交道。
花芜和萧野快速翻越,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打石山。
回到花流的小木屋中,两人都是气喘吁吁,脸色微红。
小桌案上已换了个崭新的大水壶,花芜用手一摸,里头大约还有半壶温水。
还有她上次拿出来使用的碗也还在桌面倒扣着,没被花流重新收回柜子里。
花芜先是倒了一杯递给萧野,萧野只是沾了一口,又将大半碗水送到花芜唇边。
两人坐着无事,萧野便提起那日花流说起花芜名字的由来,还有在案上写过的那个“无”字。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沾了点水,亦在桌上写了个“芜”字。
“蕪”字最后的那一点因水渍洇得过多,而没有收笔之势。
花芜侧转身来看,忽地想起在赵学颖书房里看到的那幅画。
画中的工笔自不必提,只是画作落款中的“水”字,那最后的一捺,笔力遒劲,收笔不提,绵长拖曳如扫尾,是十分独特而有辨识度的一笔。
在杜莞棠的花厅里不过是浅浅一瞥,可后来在赵学颖的书房中,她盯着纸面看了许久,只觉得山水先生的字,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那时她没提,只因实在想不出这种朦胧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这两日她一直在琢磨。
直到这一幕出现,她才想起,儿时曾有一次,她嫌自己练字的笔墨纸砚不如父亲书房里的,便偷偷溜进了父亲的书房,趁无人之时,从父亲书案的小屉中取出上好的信笺,研起方于鲁所制的摽有梅墨,而后又发现空白的信笺下压着一叠诗集,她那时候还不怎么能够读懂诗中的含义,只觉得上头的字体飘逸隽永,和她之前所见的字帖大有不同。
于是她便开始对着诗集描摹。
对着,那本诗集叫什么秋诗集来着?
《千秋诗集》!
花芜脑中精光一现,那上头的“秋”字的那一捺正和“山水先生”的水字一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想起来,崔淼的字中精髓倒是和那本诗集里的文字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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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比他们从春见村回来的时候要晚得许多。
小坐了一会儿,缓了缓心神,花芜抬眼看了看天光,又觉得坐不住,干脆走到外头,花流很少在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想到“鬼军”的大本营或许就在打石山的另一面,还有上次回来跟花流说了那么多关于“鬼军”和人口失踪之事。
花芜的一颗心克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萧野也跟着走了出去,他搂过花芜的肩膀,予以宽慰,随后又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是她上次和花流联络的骨哨。
真是关心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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