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人类巫女活着的意义,就是为这些人降妖除魔,医治病痛?
“桔梗大人……”
“桔梗大人……”
“桔梗姐姐……”
“大人……”
“……”
他的确不了解人类世界的规则,就如同桔梗也无法切身体会妖界中的规则一般。但是若要他杀生丸此刻顶着桔梗的皮囊,还要应承这些荒谬可笑的话,那却是万万不能。
“不管过去怎样,”他不带感情地说,“往后你们要求她庇护,求她救命,都由你们随意。这个身体要怎样回应你们,也与我无关。但是,我这几日想去哪里、做什么,该是我的自由,不由你们置喙。”
聪明的人早该听出来这说辞中的异样了,这显然不该是桔梗大人会说出来的话。但眼前的人类好像是魔怔了一般,还紧紧地抓着眼前的“桔梗”不放。
“不行,不行啊,桔梗大人,就算只有这几天……万一就有妖怪来了怎么办?咱们的性命对您来说,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你们的命,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而且,大人您不就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吗?”
“为你们存在?你们觉得自己值得?”
“什么,桔……”
“我知道了!一定就是因为那个男人吧!昨天和你一起回来村子里的那个银发的男人!听说他的样子不像是正常人类,那多半是个妖怪了,你一定是被他给蛊惑了吧?!”
他眯了眯眼,逼仄地扫过众人的脸,眼眶中尽是嫌恶与鄙夷。
他的确不该像个“正常人类”,毕竟在他眼前的这些人类,竟是这般——
丑态毕现。
▲
犬夜叉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天竟也随之暗了下去,于是那抹火红便在视野之中格外扎眼。
“杀生丸……”
耳边穿过潮湿而汹涌的风,头顶纵横着沉重又层迭的云。“他”蹙起眉,在这个阴差阳错的躯体里,与曾经的爱人对面而立。
他是一个人回来这里的。
“犬夜叉,桔梗呢?”
而他们之间的开场,也是她的名字。
犬夜叉那双与“他”同色的瞳孔里写满了疏离与敌意:“桔梗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很久没见到犬夜叉这副模样了。记忆在时光的冲刷和曾经灼烧身体的烈火中变得模糊至极,唯有碎裂的情愫还提醒着他们初见那时他满身是刺的样子。
就与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于是她微微一怔,道:“她的身体如若没有死魂支撑,便无法行动。”
“我知道。”
犬夜叉回得没有迟疑。
“那你——”
“曾经的手下败将,连铁碎牙都无法拔出来的家伙,就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吧。”
“……”
话锋转得很突然,令杀生丸身体里的桔梗一时间无法适应。
每每犬夜叉与杀生丸相处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吗?
她曾听犬夜叉提起过一两句关于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关系向来不好,但她总归没亲眼见过。如今倒是映证了这番印象。
“我知道了。”
现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时机,即便她对犬夜叉仍葆有信赖,但以现在的皮囊——却未必就能很快得到对方的信任与认同。
何况,她还心系着杀生丸现下的处境。
——得尽快找个机会把身体换回来。
于是,她朝着猫又所在的方向侧过头,正欲将接下来的打算交代给它,却被霎时泼下的大雨淋湿了身子。
这雨来得毫无厘头,模糊了远方的山,也打碎了流淌的溪。
她的唇半张着,声音却梗在喉中。
猫又,不见了。
第010章 幻影
耳边又多出了新的嘈杂人声。
因为有了对比,因此他能分辨出,这一次的声音更加遥远。
依旧像是人类的声音,回荡在眼前这些村民发出的嗓音后边,如远山与天际的窃窃私语。
很快的,就被更近、更刺耳的喉音给吞没了。
“起来保护我们吧,桔梗大人,如果你战死了,我们会为你立一座墓碑,我们会永远悼念你,为你念往生之咒的。”
“桔梗姐姐,你别忘了还要教我们射箭,要陪我们玩的,我们都指望着你呢。”
“桔梗大人,您还是别和那个妖怪一样的男人来往了,您和他混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啊,妖怪都不是好东西!”
“都这么好一会儿了,你怎么还不站起来呢?”
“桔梗姐姐……”
这些声音颇像凌乱的蛛网,此起彼伏,灌入耳道,织进脑海,终于撕碎了他最后一丝忍耐的丝线。
于是他清清楚楚地回应出一个——
“滚。”
这一个不字,不管是为了此刻的他自己,还是为那个与他结有恩怨的女人,都是唯一的路。他心性倨傲,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些丑陋自私的人类折腰,同样,那个女人也没有必要再为他们尽心尽力,直至豁出自己的性命。
近里的声音消散了下去。村民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瞳孔中的惊讶烧成灰烬,恨意在残留中重生。
“您这样抉择吗?您不再庇护我们了吗?”
“既然如此,你活着的意义也就没有了。那么……就请你为我们去死吧,桔梗大人。”
“桔梗姐姐,我好恨你。我会告诉他们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
“桔梗……”
面目狰狞的村民朝着她扑过来,张嘴之时,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是妖怪的獠牙。
“桔梗大人!!”
而伴随着最后这一声“桔梗大人”,村民的脑颅却霎时被一支凌厉而来的箭刺穿,鲜血四溢,猩红地溅在了他的脸颊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闻到了,这属于妖怪的恶臭腥味。
被刺穿的村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时,化作了一条身形扭曲的青黑蜈蚣,插着箭的头颅落在他的脚边,蠕动了两下,随即彻底没了生息。
它死后,面前的“村民们”竟一个个显了形。
“桔梗大人——!”
蛇腹妖,百足,橱子鼠,长蝎妇,蛛女……都是下等之至的妖怪之辈,却个个胆敢化作人类村民的模样,在他的面前趾高气扬。
它们的身躯怪异,散发着惹人厌恶的恶臭,深色的毛皮或者鳞片挤在一起,令他只能从狭小的缝隙里看到后边的光景。
人类。
——是人类吗?
下一秒,他却犹疑起来。在这具躯体里,他无法即刻做出最精确的判断。
射箭的那人长得精壮,大约是领头的角色,面色上尽是刚勇与稳重。他身后跟着十余个年纪不一、身形各异的村民,但都穿着朴素简单的布衣,袖子抡到了臂弯处,身后背着捆好的柴木条。
“快!去到桔梗大人那边!”
这群人显然是认识“她”的,否则素昧平生,缘何会施以援手。
这一声令下,首领后面的那些人便开始卸下身上重物,往脚边一掷,攥着手中的砍刀,争前恐后地朝着他奔了过来。
这群妖怪自然也发现了那些不速之客。
但它们的智力显然未曾发育完全,也没有一个统领指挥的存在,因此,在村民出现之后,它们很快得变作了一盘散沙——其中两只贪生怕死之辈连忙鼠窜,又有三四只张着血盆大口将目标转向了那朝它们跑来的血肉之躯,还有一两只,大概多少是意识到了这些来人是“桔梗”的救兵,故而更急切地要将“她”给吃掉。
粘稠的唾液顺着它们的锐齿淌下,带着令人恶寒的臭味,把死的门扉一下子拉得很近。
这一刻,他却不由得“嘁”了一声——大概是嘲弄着无能为力的自己,走马灯里尽是前半生的叱咤风云,却在今时今日,要死于他最看不起的低劣种族口下。
“桔梗大人——!!!”
呼喊仍未停歇。
他一直睁着眼——就算今日要死,他也不愿做一个因惧怕死亡而紧闭双眼的懦弱之辈。眼球中的万千神经精确地捕捉着他面前发生的所有动作,在生死的边界上,每一分秒间的轨迹都变得漫长又煎熬。
那焦急的呼唤,也被拉长成了秋天的细雨,簌簌地落入萧瑟的水塘,化作一圈圈蔓延的涟漪。
声音消散了,却没能带来死亡。
一把砍刀精准地切掉了眼前这长蝎妇的上唇,一时间血液迸发,喷溅到他的脸上、身上,粘稠又恶臭。
随之而来的是长蝎妇吃痛的嘶吼。只见它霎时朝后仰去,灰黑色的唾液与猩红的血融在一起落入土里,让原本就混乱的场面愈发狼藉。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恨——!”
朝它丢掷砍刀的男人趁着这个当口大步向前,手上拿着仅剩的小锄刀,停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桔梗大人!我来保护你!”
保护?这字眼听着耳熟,刚才犬夜叉也如是说。
是不是弱者都喜欢说保护别人这种无聊的话?
于是,他冷静地问:“你能保护我?”
“能!”那人反射性地回答,但面对着可怖的妖怪,又在下一秒留了余地,“不……我不敢向您保证会保全您的性命。但是,如果这些家伙对您的性命产生了威胁,那一定得先踩在我的尸体上!”
他听闻,眯起眼睛,审视起这人类男人的背影来。
的确有些肌肉,但线条并不流畅,想来是做重活练出来的,而不是日复一日的战斗。上下起伏的肩膀彰显着他的疲惫,微微颤抖的手也昭示着他心中慌乱无数——这样的人类,当真能从妖怪的手下将他保全?
这答案,也许连男人自己也不敢妄言。
“你叫什么?”
“勇辉!”
“勇辉,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侧过脸,好像对“桔梗大人”所问的这句话感到惊讶。
“桔梗大人是拥有罕见灵力的巫女,可以救更多的人,难道救您不是理所当然吗?”
是吗,人类就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就可以豁出性命去救另一个人吗?
——不,他不信。
如果人类是这样的存在,那为什么父亲大人会为了那个人类女人而死?难道父亲没有拥有令人胆寒的妖力,不能做更多伟大的事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可恨的人类,可恨的巫女,去死,去死,去死——!”
他们的对话被长蝎妇几近喑哑的嘶吼打断。
男人登时全副武装,举起手中小小的锄刀,做起了迎战的姿势。反倒是他,从生死的川流边行过几秒,竟变得心如浮云,只冷眼看着眼前这一人一妖的争斗。
“勇辉,坚持住!我来帮你!”
另一个瘦小些的男人又跑了过来,丢下了其余五六人在原地,与方才扑过去的妖怪们殊死搏斗着。
却不料被勇辉制止:“别过来!忠夫!”
他在后边扬起眉头,余光里被称作忠夫的瘦小男人果真缓和了步伐。
为什么要制止对方?是有怎样的能耐,让勇辉有信心独自鏖战长蝎妇这种易妒、卑鄙的妖怪?
可勇辉的手还在颤抖着。
长蝎妇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张着血淋淋的巨口朝他们冲了过来。它来势迅疾,丝毫不给“桔梗”与勇辉反应的时间——
天色晦暗,云层边哪怕镀着亮光,也像是天空烧灼的伤口。
血色布满了云下的丛林。
有温热的血滴从他额间慢慢滴落,而他依旧睁着双眼,将方才发生的每一毫秒准确地记刻——
勇辉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长蝎妇狠狠咬住,鲜血迸发在它的齿缝里,在周遭嘈杂的打斗声、呼喊声里,他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勇辉!!!”
“忠……夫……趁、趁现在……!快——”
话音未落,只见勇辉那只颤抖的手依旧颤巍巍地,却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小锄刀刺进了长蝎妇的左眼里。
肮脏的血再一次喷发出来。
趁此机会,不远处的忠夫在这时再次向他们冲了过来,面上带着悲怆,带着决然,带着忿恨,带着凸起的青筋,和紧咬的白齿。
“喝啊——!”
手里的大砍刀随着这吼声重重嵌进了长蝎妇的后颈,一时间皮开肉绽,血雨淋漓。长蝎妇再一次吃痛地嘶吼,长而软的身体向后倒去——在落下时,竟还不忘拉上忠夫这个取它性命的人类同归于尽。
细长的虫足瞬间缠上忠夫的脖颈,令后者甚至没有一点应对的可能,就这样被长蝎妇扯走,与妖体一起向后摔倒。
“轰——”
妖怪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在地上,扬起一片草灰。他蹙着眉紧盯着尘土的方向,追随着那具脆弱的人类之躯,与地面剧烈地碰撞后,又以一个异样的姿势回弹。
最终,那人类之躯终于还是无力地落回了地上,胸口起伏着呛了好几口血,便没了动静。
他的眉心更紧,可褶皱间尽是疑惑。
——死掉了吗?
这两个人类要保护“她”的人类,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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