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今也一身浅色衣裙, 步伐小心地跨过月门处的小水洼。
侯府主院, 沉静得仿似这一处没有人一般, 只有屋檐下滴答的落水声。
在离正屋还有一段距离时, 姜今也停下脚步。
陈叔始终守在廊道下, 看到她, 走了过来, “小姐。”
“嘘,”姜今也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阿兄怎么样了?”
“今日好一些了,适才好歹愿意让我进去包扎伤口。”
“那...是成功了吗?”
她这话问得小心翼翼,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谨慎和遗憾。
若是成功,那便意味着“裴时渊”将永远地消失。
“不清楚,”陈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小姐要再进去看看侯爷吗?”
“不了, ”姜今也连忙拒绝。
那日她其实来过, 裴妄怀以为的幻境也并不是幻境。
那些眼泪和心疼, 都是真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现下他越来越清醒, 她才不想进去。
他定然不愿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被她瞧见。
更何况...
一看到他,那日的吻便会在脑海中不断盘旋回转,挥不开逃不掉。
裴妄怀认为亲她的是裴时渊,可在她心底的最深处, 即使他们二人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归根结底却是同一个人。
她很难在对着那张脸的时候不想歪。
现在其实还没做好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来面对清醒的他。
话落,陈叔看向她,神情有些遗憾。
他默了默,终是没忍住,道,“小姐别怪老奴多嘴...”
“侯爷心中最关心的便是您,不管他一时冲动做了何事,请您千万...别因此而舍弃他。”
这话他说得磕绊,着实是因为有些不太合适。
但别人不知道,可他最清楚姜今也在裴妄怀心中的分量。
这些年,双重人格之症在侯爷身上,已经趋于稳定。
裴时渊偶会出现,但次数极少,头疼之症也尚可控制。
可卢鸿宇那件事对裴妄怀的冲击太大了。
从那儿之后到如今,裴时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裴时渊自也是他的主子,必定效忠,可他更不愿意看到侯爷每次人格转换时饱受头疼之症的困扰。
那日小姐和侯爷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但两人如今明显不对劲。
他顶多只能劝两句,再多说,便是僭越了。
听到他的话,姜今也抿紧了唇,没有立刻回答。
若是以前,她定会欢欢喜喜地重重点头。
可经历过那一夜,她还能坦然地面对裴妄怀吗?
她敛了眼皮,眉心微蹙,明显是心中有顾虑。
然而下一瞬,她似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陈叔,“...陈叔,可否告诉我阿兄这双重人格,究竟是因何而得?”
“这...”
这回轮到陈叔怔住。
他没想到姜今也会突然开口问这件事,面上的神情有些没控制住。
姜今也没有催促他,只安静地等他的回答。
犹豫片刻,陈叔终是摇头,“请小姐恕罪。”
“此事事关侯爷幼时遭遇,老奴起过誓,这辈子除非侯爷亲自问,否则绝口不提。”
姜今也似是不意外他的回答,却也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字。
幼时遭遇...
裴妄怀十岁进军营锻炼,在此之后他与哥哥结识,那时的他并无异样。
若是幼时遭遇,那便只能是十岁之前的事了。
或许...她得去郡主府寻找答案?
姜今也抿了抿唇,心中已然有了些许方向。
她朝陈叔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不为难陈叔。”
“还请陈叔为我保密,别告诉阿兄我来过。”
“这是自然,”陈叔微微一躬身,目送着姜今也离开。
——
接下来几日,天气逐渐转晴。
姜今也没有出府,最多的时间便是待在凝曦院,只每日在固定的时间过来主院看一眼,听一听陈叔说的关于裴妄怀身体恢复的事情。
三日后,当姜今也再度往主院过来时,刚一绕过影壁,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模糊说话声。
她脚步微顿,连忙又转回影壁前。
这个时辰,院子里除了陈叔和阿兄之外,应当是没有其他人的。
那这说话的声音...
姜今也眸底一亮,下意识想回过头去望,却又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动作。
少女垂放在身侧手不自觉用力掐紧,直至圆润的指甲在掌心里掐出一道道痕迹,疼痛侵袭,她才回过神来。
阿兄已然能出门,且听这说话的声音不似那日那般气弱,应该恢复得不错。
既如此,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心着。
一想到这儿,姜今也唇边扬起抹清浅的笑。
她终是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主院。
不过还未等她回到凝曦院,紫苏便找了过来,“姑娘。”
“怎么了?”
紫苏道,“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是想您了。”
姜今也眼底一亮,“让人回去复命,就说我明日便过去。”
正好她想去郡主府探一探,可以借此机会走一趟。
——
翌日。
姜今也到郡主府门前时,林远舒身边的嬷嬷已经候在石阶下,见她踩着马凳下来,上前行礼,笑着道,“姑娘,郡主正在偏厅等着您呢。”
姜今也心情不错,却也记得自己此行是来做什么的,含笑点头道,“麻烦嬷嬷了。”
嬷嬷乐呵呵看着她,“不麻烦不麻烦。”
“只是老奴提醒一下姑娘,今日正好还有旁的客人在。”
“嗯?还有谁?”姜今也疑惑。
她这么一问,嬷嬷脸上的笑霎时变了些意味,揶揄地看向她,“姑娘待会儿就知道了。”
现在说出来,怕自家姑娘害羞。
之前郡主让她派人去打听,她都查探清楚了。
姑娘不认识陈氏夫妇,却三天两头往寿康堂跑,每次都是乐呵呵的,还能是为了谁?
那陈奕白瞧着是个不错的,虽是无官无职,但好在心性纯良,若是二人真能结好,应也是不错的。
只不过小姑娘现下还不知此事将能成,待会儿见着人就能明白了。
就当...是给她个惊喜吧。
想到这儿,嬷嬷笑得更加开心。
一旁的姜今也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又看一眼。
不解道,“嬷嬷可是近日有何喜事?”
嬷嬷连忙捂嘴,“姑娘莫怪,是即将有些喜事。”
姜今也以为是她家中有喜,点了点头,也跟着笑起来,“如此,那先恭喜嬷嬷了。”
两人一路穿廊过亭,刚到偏厅门前,降临我便听到里边传来几声和谐的谈笑声。
她正疑惑其中一道男声有些耳熟,人已经跟着嬷嬷迈步入内。
微一抬眸——
那不是陈奕白,还能是谁?
“陈公子?”
林远舒坐在上首,一看姜今也的表情,便知自己此前想的没错,这两人果然是熟识。
她轻咳一声,语气里带着宠溺,“小也,快来向陈夫人问好。”
闻言,姜今也这才看向前厅右侧坐着的那一位妇人。
陈夫人?
瞧年纪,是陈奕白的母亲吗?
她虽是有些疑惑,不明白今日这一遭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有礼有节地向面前之人行礼,“见过陈夫人。”
这是陈王氏第一次见到姜今也。
之前她曾在陈奕白书房里的画卷里看到过,彼时她还打趣陈奕白,说他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看的姑娘。
可今日一见,她才知晓,陈奕白的画卷可以说是画得惟妙惟肖。
这么可爱精致的姑娘,说起来还是自己儿子得了个大便宜。
想到这儿,她不禁看向坐在一旁的陈奕白。
却见自己的傻儿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姜姑娘看。
陈王氏笑容满面,“今日是奕白来给郡主把脉,我想着许久未曾来同郡主聊聊天,便厚着脸皮一起来了。”
把脉?
姜今也语气有些着急,“舒姨,您身体哪里不舒服?”
林远舒笑着拉过她的手,“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请个平安罢了。”
陈王氏道,“是我没说清楚,惹姜姑娘误会了。”
姜今也犹疑,但见林远舒气色红润,看着甚至比上次见面还要更有精神,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林远舒视线在她和陈奕白之间来回转了转,道,“听你适才的语气,应是同陈公子认识?”
“既是认识,那便帮舒姨招呼一下客人,带陈公子到庭院里逛逛,可好?”
姜今也目光微抬,在林远舒、嬷嬷和陈王氏之间流转,看着她们三人的笑,总觉得像是有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却瞒着自己。
她默了默,点头应下,“好。”
既然无法从她们三人这儿知晓,那便问问陈奕白。
话音一落,林远舒和陈王氏彼此会心一笑。
林远舒让嬷嬷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将茶水糕点水果准备好,放到庭院的凉亭中去。
姜今也朝她们二人微微福身,同陈奕白一同离开。
天气转晴,偏厅外的日光正好,两人的身影被映在地面上,林远舒望着他们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欣慰而慈和。
这一双璧人,当真是相配。
如果自己的女儿还在,那该有多好。
如果她能平安出生,今年也似小也这般,正是花儿一般的年龄。
只是好可惜...
一切没有如果。
直至姜今也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林远舒收回目光,听到一旁的陈王氏开口。
“璧人成双,和和美美。”
“郡主,不若咱们赶紧寻个日子定下来?”
“必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小也迎回去。”
第四十一章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之前连下了几日雨之后, 近来终于放晴。
那些原本将落未落的枯叶被一场大雨带走,如今这庭院之中,是一片青翠与花红相掩。
郡主府本就大, 虽然林远舒不喜奢靡, 但该有的也都有。
此刻院中的凉亭里, 姜今也和陈奕白分坐两边。
日光和煦, 花香清淡。
少女一身鹅黄色纱裙, 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垂眸饮茶的动作轻轻晃动, 生出潋滟的光彩。
陈奕白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她身上, 胸腔里的跳动一下快过一下。
须臾,姜今也放下杯盏看向他,抬眸的瞬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飞快移开的视线。
还有他微红的耳郭。
姜今也疑惑,“陈公子,你很热?”
陈奕白掩唇重重一咳,拼命摇头,“还好...不热...”
她了然地“嗯”了声,不再扯些别的, 直接问道, “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
林远舒想要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心思很明显, 再加上今日陈王氏的突然到访, 一切都有些反常。
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然而还未等她自己琢磨出来, 陈奕白已经重重点头,“是的。”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的耳朵更红了。
目光不似刚才那样一直定在她身上,而是有些闪躲。
许是做好了心理建设, 陈奕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十分郑重地拱手作揖,看着她,认真道,“姜姑娘聪明伶俐,重情重义,陈某倾心已久,今日过府乃为相看,若蒙姑娘不厌,能携手共度,陈某必定遵俗遵法,三书六礼迎姑娘进门。”
他一口气说出这些话,除了一开始看着她之外,之后越说越不好意思,脑袋逐渐低下去。
此刻也未抬起。
可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也并未等到她的答复。
陈奕白心头狠狠一悸,猛地抬眸,就见姜今也错愕地看着他。
她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抱歉,陈公子。”
于她而言,陈奕白是她意外结识的朋友,她十分珍惜。
但朋友之情和想要共度一生的男女之情,她还是分得清的。
可话音刚一落,她脑海中倏地出现了一张脸。
那张有时肃冷清润,有时偏执阴鸷的脸。
无一例外,都在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她的倒影。
姜今也整颗心都开始颤,耳朵悄悄红了起来。
陈奕白就站在她对面,如何看不到她的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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