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今也还没下床,便又被扶回床上躺着。
周大夫来得很快,也幸亏姜今也手腕上的伤并未伤到要害,重新包扎一下,这几日注意些便好。
陈叔也来了,说了和紫苏一样的话。
裴妄怀离京公干,三日后便会回来,让姜今也安心。
姜今也用了些清淡的膳食,又喝过药,有些浑浑噩噩,又将自己裹进被窝。
然而,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距离裴妄怀说好的三日归来期限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她始终没能看到他。
手腕上的伤已经结痂,有些痒,姜今也努力忍住不去挠,可这细细麻麻的痒却像是渗入了她心底,将她心中那些原本被压抑着的不安和焦虑全都释放出来。
终于,她不想再这么干等下去,把陈叔叫到了凝曦院。
“陈叔,阿兄外出不是因为刑部公务,对吗?”
她直接开门见山,陈叔心头一惊,却又极快地敛下眼,一时语塞,没有答话。
可仅是这一瞬,也足够姜今也看清了。
她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又问了一遍,“阿兄他去哪里了?”
陈叔为难地摇头,“姑娘,侯爷不让说,您还是莫要为难老奴了。”
“阿兄原定三日后回来,可现在都多少天了,定是他的计划出现什么意外了。”
姜今也焦急地站起身,“你告诉我,阿兄去做什么了?”
她问过擎月,这次裴妄怀出门,除了擎风和擎云之外,没有再带暗卫之中的任何一人。
与他以往外出公干的行事风格不符。
裴妄怀压根就不是因为公务而离府。
他是故意不想让她知道。
姜今也紧抿着唇,努力回想着那日发生的事。
那日从郊外茶田回来之后,突然下起雷雨。
裴时渊毫无预兆地出现,阴沉着一张脸将她锁了起来,可他被替换之后没多久,裴妄怀也突然出现。
如今两个人格的转换,已经不再伴随着头疼难忍。
姜今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现在细想起来,当时裴妄怀将她送回凝曦院之后的那个眼神不太对劲。
他一定是想瞒着自己做什么事。
“陈叔...”
姜今也看着他,“你若是不说,我便一个一个去找。”
林远舒那儿,梁骐然那儿,刑部那儿,甚至于宫里...
所有裴妄怀有可能去的地方,她都一个个去找。
就不信会找不到。
话落,她直接转身,往门口而去。
“姑娘...”
“姑娘...”
紫苏和桂枝连忙跟在她身后。
陈叔想要拦,然而话刚一出口,就听到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姑娘,陈管家...”
“不好了!”
是擎云的声音。
姜今也一颗心直往下坠,拎着裙摆的手几乎在发抖。
她疾步来到屋外,“擎云,发生什么事了?”
“阿兄呢?阿兄在哪里?”
第四十九章 等他再度醒来时,究竟是裴……
悬挂着永定侯府徽识的马车一路急行, 车轮滚滚,在郊外的林道上卷带起尘泥。
原本需要将近半个时辰的路程,姜今也仅用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马车在千佛寺山门前停下, 少女拎着裙摆, 什么也顾不得, 直接大步奔入内。
寺庙之中已有小沙弥在等着, 快步领着姜今也往后院而去。
禅房之中, 梵香淡淡, 还夹杂着隐隐的药香。
裴妄怀就躺在最里侧的木床上, 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姜今也整个人突地顿住,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床边。
“...他这是怎么了?”
擎风将位置让开,低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姜今也受伤的事让裴妄怀彻底下定决心,来千佛寺找圆方大师,想要让身体里其中一个人格永远消失。
擎风的声音有些涩,“侯爷原本...是想让自己消失的...”
裴妄怀知道裴时渊为何发疯,也知道只要双重人格存在一日, 姜今也便会时时刻刻担忧。
最好的解决方法, 便是其中一个人格消失。
而他欠裴时渊一条命, 所以这个该消失的人格, 是他。
可不知为何,事情好像没按裴妄怀计划的那样进行。
等到擎风听到禅房里的动静推门而入时, 裴妄怀已经昏倒在地上。
圆方大师曾说过,此举凶险万分,搞不好这具身躯会一辈子睡着醒不来。
裴妄怀临走之前所说的三日,确是之前圆方大师说过的大概时间。
可如今早已过了三日期限, 但裴妄怀高烧不止,且没有转醒的迹象。
擎风只觉不能再瞒下去了,所以才让擎云回府,将姜今也请来。
姜今也红着眼眶,小心翼翼伸手去探他的体温,被烫得收回了手。
擎风还在继续说着。
高烧已经好几日了,甚至暗地里也将周大夫请来过,但就是一直不退。
姜今也当即决定,“回府。”
她看向擎云,“去寿康堂,请陈大夫。”
裴妄怀高烧不醒,擎风擎云自然是听命于她。
话落,谁也没有半刻犹豫,一个利落回城,一个去准备马车。
不消一刻钟,来时的马车又急行于郊外官道上,飞奔回府。
——
等回到永定侯府时,陈大夫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姜今也顾不得别的,将人请进主院裴妄怀的寝屋之内。
陈叔和周大夫也焦急地等在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大夫身上。
他把过脉后,拧着眉疑惑道,“奇怪,现下尚不到八月中秋,怎的侯爷身子受寒这么严重?”
“受寒?”
姜今也不明白,一旁的擎风连忙解释,“侯爷这几日并未受寒啊。”
然而他话音刚落,姜今也似是想起什么。
若是高烧不退与他的双重人格之症有关,那或许...
现在裴妄怀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当年他寒冬失踪时所遭遇的霜寒冻症。
陈大夫摇了摇头,起身来到圆桌旁,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周大夫。
周大夫仔细看了眼,这才交给陈叔。
“照着药方抓药,一日三次,不可断。”
陈叔应了声,拿着药方出门。
姜今也看向陈大夫和周大夫,“阿兄他何时能醒?”
陈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照理说,眼下并非寒冬腊月,侯爷又身强体壮,不应患如此严重的伤寒,但脉象所显确实如此。”
见姜今也听得眉心紧蹙,他连忙接下去道,“不过姜姑娘不必太过忧心。”
“侯爷意志强大,眼下陷入深度昏睡所以才显得此病症凶急了一些。”
“接下来这两三日是关键,好生照料着,按时喝药,只要能退烧,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听完陈大夫说的话,姜今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多谢陈大夫。”
她恭敬道谢,正想要让周大夫送一送陈大夫,便听到陈大夫又道,“有几句话,老夫想单独同姜姑娘说一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今也一顿,点了点头,亲自送他出门。
天色已晚,侯府四处掌灯,廊道之上,烛火通明,光影摇曳。
陈家的药童背着药箱,落后他们几步远,没有上前打扰。
姜今也下意识回看一眼,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陈奕白没有跟着陈大夫过来。
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陈大夫笑了笑,道,“老夫也是直到那日,奕白同他母亲从郡主府回来,才知晓提亲的乌龙一事。”
“望姜姑娘海涵,莫怪罪。”
这件事说到底是陈奕白一厢情愿,陈王氏急于定亲而闹出来的蒙事。
但好在终究没有闹大,没有害姜今也的闺阁名声受损。
今日侯府派人去寿康堂请人,陈奕白确实想跟着过来,但却被陈大夫制止住。
一来,是寿康堂不可无人坐诊,二来,是不想陈奕白再叨扰到姜今也。
虽外界传闻诚安郡主与永定侯不和,但两人对姜今也却都是同样的爱护。
她的婚事,不同于寻常百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抵是要依着她自己的想法来。
既然人家姑娘没有这个意思,那还不如让自己儿子趁早死了这条心,以免生些不必要的麻烦。
姜今也没想到陈大夫唤她至此是要说这些,微微一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
“陈公子有玉树兰芝之姿,定能寻到两情相悦之人。”
陈大夫道,“是犬子惊扰了姜姑娘,抱歉。”
“多谢陈大夫谅解。”
两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廊道。
侯府门外,陈家的马车还在等着。
陈大夫下了台阶,正要踩着马凳上车,便听到长街另一头,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姜今也亦被这声音吸引,抬眸望去,就见陈奕白驭马急行前来。
陈大夫眼底一震,压低了声呵斥,“胡闹,不是让你留在寿康堂吗!”
他让药童上前拦着,不让陈奕白下马。
但陈奕白似也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他坐在马背上,背着街道上的灯笼光,视线自始至终仅落在姜今也一人身上。
眸光切切,“姜姑娘...”
姜今也抬眸看向他的方向,却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微微福身,礼节周到地同他打招呼,“陈公子。”
陈大夫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陈奕白做出什么违矩之事,“像什么话,赶紧回去。”
但陈奕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坐在马背上,不下来不说话,却也不回去。
父子两有些僵持。
须臾,姜今也前行几步,来到马匹边上,仰首看向陈奕白,弯着唇轻轻一笑。
她低声道,“感郎千金意,但君非我追寻,往后你我各有归程。”
短短一句话,陈奕白红了眼眶。
他的视线始终紧紧落在姜今也身上,望向她清澈透亮的眼眸之中。
片刻后,他倏地扬唇一笑,“是在下唐突。”
“望姑娘今后,心中意皆能成。”
话落,他不再留恋,不用陈大夫再出言警告,他已经驭马转身,犹如来时那般,急行离去。
徒留陈大夫在原地瞪大了眼。
待姜今也回身看过来时,他尴尬一笑,连忙弯腰上了马车,低声吩咐一旁的药童,“快走。”
不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
待回到主院正屋时,裴妄怀的药已经喝过。
姜今也坐在床榻边,将打湿了的巾帕拧干,替他擦脸擦手。
“你们都下去吧,今夜我来守着他。”
陈叔看到她手腕上还未好彻底的伤,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开口。
姜今也明白他的意思,道,“陈叔不用担心,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
既然她这样说,陈叔和擎风等几人也不好再坚持。
“老奴让紫苏和桂枝过来,她们二人就守在屋外,有事您唤她们便好。”
裴妄怀不喜有女婢伺候,因此这主院里多是男仆,但姜今也在这儿,还是得有几个女婢才能方便些。
闻言,姜今也点了点头。
屋里亮堂堂一片,房门被关上,这一处只剩他们二人。
姜今也将浸了冷水的巾帕叠好,覆在他额上,靠坐在床榻边,抓着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周遭十分安静,连夜风都是轻的,落地烛台上的烛芯噼啪声显得尤为明显。
她盯着裴妄怀看了几瞬,忽然低低说了两个字。
“傻子。”
姜今也看过那么多医书古籍,书中所记载,双重人格里的每一个人格,都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彻底压制住另一个人格,独占原身躯体。
可裴妄怀去千佛寺,想的却是让自己消失,让裴时渊取代自己。
因为不想裴时渊再因吃醋嫉妒而伤害她,也因为当年裴时渊的出现,才得以让他在寒冬雪地里保全一命。
他想报恩,也想护她周全,所以选择让自己永远消失。
如今他高烧昏迷,甚至无人知晓他此举进行到何处。
等他再度醒来时,究竟是裴妄怀还是裴时渊。
她不知道。
姜今也看着他的脸,突然就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对不起。”
她隐约猜得出,原本裴时渊已经沉睡了许久,是因为之前她被卢鸿宇蒙了心,执意要离开侯府,才间接让裴时渊苏醒。
“阿兄,”她拉紧他的手,轻轻趴在床边,轻声道,“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那个高大挺拔的阿兄,那个对她严厉却又温柔的阿兄,那个将她锁起来却又因为看到她受伤而幡然清醒的阿兄,如今只能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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