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于大殿中正襟危坐的男子正是冥王爷,即便是人间真龙天子之子,此刻有求于人也得行大礼,礼让几分。
方枢此刻双膝跪地,朝冥王郑重行了一礼。
大殿中央的英俊男子见自己几世之友此刻昏睡不起,亦是悲痛万分,竟一下惊座而起。
“她本就魂魄衰微,还以己之身供养灵力如此强大的红玉,根本就是以火焚身。不过,若不是这般倔犟,便也不是我认识的她了。”冥王幽幽叹气。
“可有解救之法?”方枢交际问道。跪于冥府地上的双膝颤抖不已。
就在此时,白胡子判官突然闯进,大声冲方枢呵斥道:“你……你的阳寿早已尽了,怎会还在凡间?快跟我速速回去,在生死簿上登记,早日投胎!”
白胡子判官声音颤抖着,气得花白的胡子都要倒竖起来。
突然被告知阳寿已尽,方枢闻言真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消片刻,判官便带着冥府中的侍卫连忙上前正要捉拿方枢。
“你说我阳数已尽?可有凭据?但凭你一面之词就让我跟你走,恕在下绝不奉陪。”方枢抱着姜莫璃的手依旧沉着有力,回答得铮铮有词。
见对方并非无礼之人,白胡子判官便立刻拿出一沓沓堆积如山的卷宗,两眼微眯,手指尖在一行行字上来回穿梭。
时间在如蝴蝶般纷飞的书页中一点点流逝。判官眉头深锁,随着所翻页数的增加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吹得花白的胡子上下翻飞。
被这书页的翻飞声逼得不耐烦的方枢沉吸数口气,每多等待一刻,姜莫璃的生命便又增加危险一分。
“找到了!”在焦急的等待中,白胡子判官惊喜得跳脚,颤抖着的双手将手中的书页高高举起,随即快速将属于方枢的那页捧在手心细细核对。
只见他的眉头由方才的无比舒展转为莫名的深锁,眉心之间快要皱成一条线。
殿内高坐的冥王不免暗生疑惑,开口道:“何事令你困惑?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声音飘渺,让人辨不清踪迹。
白胡子判官支支吾吾,愣在原地踌躇片刻仍是不知如何开口,本就冗长的胡须耷拉在胸前,显得垂头丧气。
“快说!”方枢显然是不耐烦,语气中已有怒气。
“老朽方才再三看了公子的生死簿,再三确认了公子的阳寿仍在,还能活很久,可是……老朽先前分明看到了公子阳寿已尽,这也没错,究竟哪个错了老朽尚分辨不清。”白胡子判官抖抖索索将话说完,许是上了年纪,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冷汗不断从额头往下冒。
“……”方枢无语,望着怀里尚未苏醒的姜莫璃,他起身,走到冥王身侧,语气中带着恳求,再次屈膝下跪:
“只要能让她醒过来,我愿意以任何东西为代价。”方枢郑重道,双眼望着上好质地铺成的地面,不动如山。
话音未落,方枢将姜莫璃放下,背靠自己,他则跪坐于她的身后,双目紧闭,双掌顺着体内真气慢慢靠近她的后背,将自身的真气不断朝姜莫璃输送。
“三皇子,你这么做会毁了你的!”白胡子判官这时候不糊涂了,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欲阻拦方枢。
“慢着,随他们去吧,真是冥顽不灵的一对……”冥王一声令下,判官也驻足原地,不再上前,二人皆暗自叹气,要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大殿只剩下方枢的喘息声。他捂住心口,方才渡了太多真气,他双唇惨白,冷汗直冒,显然是伤及元气。
就在他停顿片刻后,再次做起准备继续输送真气,众人在一旁皆忧心忡忡,神色担忧,生怕他下一秒就因为过度虚弱同姜莫璃一般倒地不起。
“慢着。”冥王凝视着方枢,双眼微眯,眼神中透露着疑惑。
“你的三魂七魄可还完好?”他单手指了指方舒,神色严肃。
“?”只是方才一直将自身体内的真气渡给姜莫璃,早已顾不上周围的一切,经过冥王的提醒,这才发觉身体摇摇欲坠,还想运气可却如何也使不上力。
“三皇子,我们虽然已查清您的阳寿还有很久,但是您缺少三魂七魄中的一魄,且这一魄早已不在人世间。”判官在一旁捏着胡须,为难地告诉他这惊人的事实。
听闻阳寿未尽却一魄缺失这个消息平日里再冷静的他也变得手足无措。原本出现这样的问题他都是同姜莫璃商量,可此时她已听不见,原来这画皮鬼竟对他如此重要,方枢如是感慨。他心痛地望着搂在怀里的人,指甲像是要深深嵌进对方的衣料内,可对方却如何也听不见。
“怎么会这样?那这一魄现在在哪里?”方枢焦急问道。
白胡子判官怔忪了片刻,为难道:“这个……我们冥界也不知道。三魂七魄归位之事,原本为天界的水若仙君掌管,据说此仙君正在凡间历劫,总之现在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你是说他现在在凡间?可有何方法知晓他的踪迹?”方枢反问道。
判官闻言摇了摇头,本就紧皱的双眉更是拧作一团。
“这么说,就是没有可解之法了?”方枢痛心疾首,低头看了尚在沉睡的叫茉莉,“给我点时间,带我将它治好,在任凭你们处置。”说罢双膝艰难地从地面离开。
“等等,三皇子请留步。”这时,冥王的声音从大殿最深处传来。
“虽然我们无从得知水若仙君的行踪,但据说他于凡间历劫之前将战魂剑同斩魄剑封印在某处。战魂剑据说被封印在昆仑山上,而斩魄剑的下落我们也无从得知。”冥王沉声道。
“或许找到斩魂剑后斩魄剑的线索也能一并知道。”方枢觉得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这也许是唯一的希望。
冥王点了点头。
“老友就拜托你了。”他最终沉声道,似是恳求又似托付。
方枢点了点头,留给他一个坚毅而孤寂的背影。
正欲离开冥界,再次路过忘川河畔。
“你要去寻找斩魂、斩魄剑?”
是上次救了他们一命的白发玄衣男子,空洞的眼神依旧看不透他的心中所想。
“不知前辈可曾听闻战魂、斩魄剑的下落?”方枢双手抱拳作揖,躬身施礼。
“没用的,即便你去了也找不到的。”男子看不见的双眼此刻好似能将方枢整个人看穿。
“我曾经也像你这般,为了所爱之人赴汤蹈火,立下凌云誓,满怀豪情壮志,只为求得她的一生平安,只可惜,天命难改,天意难违,你我皆不过是尘世间一粒渺小无助的沙粒罢了。”男子叹道,虽然双目失明,空洞的眼神好似看向飘渺的远方,又好似什么也没看,依旧面无表情。
“我记得您说过,您在等待您的爱人,莫非……她也是由于魂魄衰微致死?”
方枢的疑问换来对面一阵沉默,男子屏息凝神,陷入沉思,转而缓缓开口:“若非她当年这般作恶,我和阿昭也不至从神仙眷侣到天人两隔……”
阿昭?这名字何至如此熟悉,方枢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初兰昭、秀禾同我,三人情同手足,我忘不了阿昭当初在我面前介绍她好姐妹时的灿烂笑容。原本惺惺相惜的二人,到头来只因为阿昭的得宠,到头来竟成了这番结局。”
方枢缄默不语,在一旁认真聆听男子的低声呢喃。
“您是说这二人都是宫中的妃子?”方枢试探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脑海中。
第20章 以血养魂……
若说听到阿昭这个名字方枢尚觉些许陌生,那在听到秀禾这个名字之后只觉五雷轰顶,瞬间怔忪在原地。
提到秀禾这个名字,令他瞬间想起自己母妃生前不常用的名字,因为嫁给皇帝后宫中之人也只叫她生前的名号。阿昭,莫不是她的母妃兰昭?他的乳娘平素里很少同他提起自己的母妃,偶有称呼她为小昭之时,只是当时年岁小,多有不记。
现回想起来,母妃的昭字很特别,据说当时她出生的那年多灾多难,不知是谁触怒了老天爷,那年每天天空都被阴云包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生下的孩子皆是啼哭不已,人们称这一年出生的婴儿为不祥之物。
奇怪的是,兰昭出生时,那天竟是个艳阳天,天空一碧如洗,刚出生的小兰昭也不同于其他婴儿放声痛哭。家里人望着她如太阳一般粉扑扑的面庞,心生欢喜,便娶了个非常有意义的名字——兰昭。
兰,君子如兰,生于幽谷,与世无争,优雅恬淡。昭,“昭昭然白黑分矣”,心怀光明,敞亮无私。
她的母妃一定是一个积极阳光之人,方枢如是想。
本想细细询问男子同母妃的关系,可看向姜莫璃,时间告诉他自己不允许,他不想让自己重要的人离他而去,正如母妃一般。
“您还欠我一个解释。”方枢斩钉截铁道。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男子将手搭上方枢肩膀,诚恳劝诫道。
“可是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是否能够做成?即使失败了,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此生也不会因没有尽力而后悔,”方枢正色道,眼神直视男子。
男子虽看不见,可依然能感受到方枢直击灵魂的目光。
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枢将姜莫璃的身体放在忘川岸边。
倏尔,岸边阵阵波涛愈发汹涌澎湃,沾湿了姜莫璃的青衣。
果然,乳娘当年说得没错,鬼所在之处阴气甚重,忘川之水下堆积了多少冤死亡灵,他们在这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府中伺机窜动着,等待着路过此处前去投胎的灵魂,若是将他们拉入水中,自己便可夺得投胎转世的机会。
姜莫璃乃画皮鬼,属极阴体质,即便深陷昏迷,可依然被红玉中不知多少鬼魂操纵着。
当方枢将姜莫璃放于忘川河畔时,便引来河底深处无数鬼魂的觊觎,大抵是同类相吸。
可是红玉中鬼魂的能量早已无法令姜莫璃承受,这一次的昏迷或许对于她来说不能算坏事,方枢心想。
此刻,姜莫璃周身的忘川水愈发汹涌,竟然莫过了二人的小腿肚。方枢将姜莫璃抱在自己怀中,任这汹涌的波涛浸湿自己的衣襟。
“你引火自焚,不要命了?”男子哑然道。突然从水中钻出来一只黑色物体,在不远处来回盘桓着。
“放心,我不会这么快死掉,毕竟你还欠我一个解释。”方枢向男子爽朗一笑。
“好,那我等你,下次定悉数说与你听。”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轻笑道:“真是冥顽不灵,不,是痴情……这点还是不知是不是像我……”
“什么?您方才说了什么?”河面上掀起汹涌波涛,水浪声一声盖过一声,男子声音极低,方枢根本无法辨清对方说了什么。
“没有。”男子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又是极轻的话语,方枢不好多问,也只得作罢,毕竟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
只见他蹲身屈膝,双手托住姜莫璃的后背,任由无情的忘川之水涤荡着她全身。
男子知道他接下来的动作,不再阻止。
忘川之水,滋养魂灵,也是万魂之归处。
由于宿主正昏迷,没有更多的能量滋养着他们,这些魂灵早已不知叫嚣了多少回,个个蠢蠢欲动。
当姜莫璃的身体浸没到忘川水之时,便激发了体内红玉中封藏的魂灵。
方枢能感受到姜莫璃体内鬼魂的哀嚎,伴随着一声声震颤的叫嚣,魂灵竟从红玉内逃了出去,同从忘川河底一涌而上在河中心盘旋着的黑色魂灵相聚,而这些姜莫璃却毫无知觉。
他突然转身,将双手紧抱的姜莫璃交给白发男子。
只见黑色魂灵一点点从姜莫璃的体内抽出,如烟如墨,待颜色慢慢变淡,她体内封存的鬼魂逐悉数离开之时,方枢停止运气,缓缓走进忘川深处。
方枢的双腿在河水中艰难挪动着,冰冷的河水早已浸湿他的下摆,一步步靠近从红玉中悉数逃离的魂魄。
冰冷的河水冻得下肢早已麻木,行至前处,他拿起常见,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道口,再将手放进水中,鲜血汩汩顺着手指流淌进漆黑而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忘川河水中。
水面上飘舞盘旋着的鬼魂似是感受到温热的鲜血混进冰冷的河水中,夹杂着一股罕见的腥甜味。
众鬼魂们受到鲜血的引诱一个个忙不迭地飞快窜至方枢身边。
“真是冥顽不灵。”
在一旁目睹此情此景的白发玄衣男子叹了口气,本就轻不可闻的叹息声瞬间被这滔滔河水淹没。
鬼魂们飞至方枢身边,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又一圈,如影随形,星星点点。
倏然,他举起右手,手中的七彩琉璃珠闪烁着光芒。同往日的金光不同,这次散发着的是淡淡的银光。
鲜血顺着手指流淌进七彩琉璃珠内,只见一颗颗散发着淡淡银光的琉璃珠皆裂开一道小小的口,鲜血顺着裂开的小口流淌进去,淡淡的银色光芒渐渐被染成鲜红色。
那一个个漂浮着的灵魂亦同鲜血缠绵着,稍微浅尝辄止一下便是欲罢不能,激动地飞至更高处四处乱窜,最终又回到方枢身边,顺着七彩琉璃珠的缺口一个个钻了进去。
紧闭的双眼再次睁开,原本凛冽如寒霜般的深灰色眼眸此刻赤红如血,在漆黑阴森的冥界内格外显眼。
他一点点向岸边走去,抱起躺在岸边沉睡的额姜莫璃。
“红玉中的鬼魂现在悉数由你的鲜血来饲养,当体内的鲜血耗尽它们便会吞噬你的三魂七魄,况且你的三魂七魄也并非完好无缺,你可想有想到这层后果?”男子开口,眉头紧皱,担忧地问道。
方枢闻言,抱着姜莫璃的双手紧了紧,轻笑道:“您相信宿命吗?”
“万事万物皆有他的归宿,你认为你这么做就是顺应天道,顺从天命吗?”男子指了指沉睡的姜莫璃,似乎在指责他这么做有违天命。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我认为对的方式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真是老天都拆不散你们。”男子大笑起来,负手而立,继而递过一个锦囊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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