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车祸很严重吗?”她问。
“嗯。”他应了一声,让司机打电话喊救护车,边说,“是你的车。”
她半眯着的眸子瞬间睁了开来。
“我的车?”她愕然地道,“不是停在酒店了么,怎么会出车祸?”
乔明江揉了揉眉心:“刚刚我喊了人,让他们帮你开回去了。没想到……”
他下意识地将这场车祸联系到了身边的人。如果今天她没有喝酒,如果今天她没有坐上自己的车……
看到不远处跑车毁了大半的残骸,他心里一紧,几乎不能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未来。
“没事儿,不用怕。”乔明江安慰地回握了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在鼓励她,还是在鼓励他自己,“医生很快就过来了,你不用担心……”
她垂着头,眉头紧蹙,脸上露出担忧而愁苦的情绪来。
乔明江看了,心里又是一紧。
他刚想张口开解下眼前的女孩儿,不想,远远地,从夜幕中飘来了一声清脆而带了一丝哭腔的叫喊。
一片静谧的夜晚中,这声喊叫显得尤其明显。
——是个女性。
乔明江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是个长发披肩的姑娘,隐隐有些眼熟。
他不由皱眉,思考这究竟是谁,身旁蓦地传来了一声凉凉的嗓音:“常……曦月?”
随着对方名字的出现,记忆便一下子地涌现了出来。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乔明江面色一沉,寒声道:“……怎么在这里?”
“我也好久没见过她。”她不紧不慢地说,“她嫌弃我,我也嫌弃她。不是朋友很多年了,哥不要问我哦?”
乔明江察觉出她语气里微微的不满,“嗯”了一声,升上了车窗。
不曾料,车窗升到一半,她却忽地按住了他的手,将手搁在了车门的地方,牵着他打开了车门。
他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的意图。
“下去看看吧。”她轻描淡写地道,“哭得也挺可怜的。怎么也是因为我引发的事儿,下去看看总不过分。”
“好。”乔明江答应了。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从车厢里抱出来,高跟鞋踩在柏油的公路上,让还没彻底清醒的她险些歪倒在他怀里。乔明江正想扶她,却被她沉默着推开,整了整鞋子,便挺直了脊背,一点点地朝着常曦月伏地哭泣的方向走了过去。
乔明江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以便她在摔倒的时候能随时保护她。
十几厘米的高跟鞋磕在地面上,发出了有节奏的敲击声。常曦月显然也被这声音给吸引到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回头,接着便撞见了谢妙毫无感情的冰冷视线。
顿时,常曦月嗓子中的哭泣声被噎回了大半,尴尬地卡在中间的声儿里,要出不出地吊着。
过了半天,她才讷讷地道:“好巧啊……佳佳姐……”
“好巧。”她声音淡淡,“怎么在这儿跪着哭,有人惹你不开心了?还是车里坐着你亲人?男朋友?”
常曦月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愤恨,又被她很好地遮掩在了一片惶然中。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沾了灰的手胡乱地擦了擦眼角泪花,可怜兮兮地望了眼侧着身子的乔明江,哽咽道:“不、不是……我看到熟悉的车和车牌,还以为是佳佳姐出了事儿……”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有如你所愿躺在车里等死?”
常曦月动作一滞。
她表情难看地扯了扯唇角:“佳佳姐,我明明是在担心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说着,她又将期望的目光投向了乔明江。
乔明江本来不想过多掺和这件事,免得谢妙不高兴。如今三番两次被引火上身,不由拧了眉,如常曦月所愿地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
常曦月心里顿时升起了一阵喜意。
她从上辈子就一直在注视着对方,深沉地爱着他,热切地希望他能如她所愿般给她一个回应。奈何乔明江却如同个不懂情爱的石头人般,只将她的那些示好当做垃圾一般,统统扫进了垃圾桶里。数年如一日,从不正眼看任何一个女人。
常曦月本已经绝望,认为或许这就是乔明江的本性,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坠入情网,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可过没多久,他便一头全扑在了某个人身上,为她笑,为她愁,为她恍惚,全然不复曾经冷静自持的模样。
而这个某人,正是贺佳。
甚至,不是还是女孩儿的她,而是与乔若洋离婚了的她。
爱了这么久的男人,忽然爱上了别人,还是个被自己丈夫给丢了的弃妇。这其中的滋味儿该当如何?
常曦月一夜之间恨透了贺佳。
但是没关系,她现在已经重生了,她已经摸明白了乔明江的所有喜好。这一次,她一定会……!
常曦月不露声色地将翘起的唇角压下去,拼命地挤出了剩下的眼泪,模仿着上辈子记忆中的贺佳,恍惚地任由泪水流满了脸颊。
乔明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又过了一阵,接了个电话,和谢妙小声说了一句,便直接远远的走开了。
常曦月的眼泪顿时卡在了眼眶里。
她愤怒地将视线转到旁边抱着胸望着自己的谢妙身上,道:“佳佳姐,你难道还在生我的……”
话说到一半,常曦月突然瞄到对方脖颈那大片白皙肌肤上几处颜色不对的嫣红痕迹,藏在垂下来的黑色碎发间,若隐若现。
心里猛地一坠,她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给了重新回来的乔明江。
乔明江连一分的注意都没有分给她,只将外套脱了下来,丢在了谢妙身上,云淡风轻地说:“穿上,夜深了,冷。”
第62章 “我也是会怕的。而且比你想的,胆子还小一些。”
谢妙摸了摸还带着体温的外套, 轻声说了句“谢谢”,将衣服拢了拢。
在旁的常曦月看见这一幕,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将她的反应瞧在眼里, 谢妙想了想, 问她:“你养过宠物吗?”
“什么?”常曦月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那种你朝它勾勾指头,就会摇着尾巴跑上来的小可爱。”谢妙道,“我以前喂过很多流浪的猫狗, 多数都是很乖很听话的,也懂得感恩。不过, 偶尔也会出现那种吃我的、喝我的、还冲我龇牙的恶狗。”
常曦月脸一黑。
谢妙笑意盈盈:“它们确实很白眼狼,但这并不会影响我救助小动物的心情。毕竟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畜生影响了不成?当然我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一点儿也不把它们放在心上。”
常曦月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她正试图说些什么,这时, 救护车与消防车的声音却同时在街道上响了起来。
不消片刻,便有人从车上冲下来救人。
谢妙怕站在旁边碍着了他们,便走到了一旁等着。乔明江见她似乎兴致不高、心情极差的模样, 给她揉了揉手,说:“你先回车上坐着吧。”
她摇了摇头:“吹吹风, 冷静下脑子也挺好。”
乔明江听了, 便没有再劝她, 而是陪着她一起站着等人。
她是车主, 又碰巧看见了事故的全过程,警察局跑一趟是免不了的。与其到时候再单独去,还不如就在这儿等着警察过来问更方便些。
“在怕?”站了一会儿, 乔明江忽然开口问她。
他从刚才便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不安,甚至连肩膀都在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她抱紧了双臂, 摇摇头:“没有。”
“你在怕。”乔明江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地点点头,道:“没错,我是在害怕。”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仰起头来,望着深沉的夜空:“如果今天我没有喝酒,如果今天是我自己开车回去,如果今天没有人代我受难……我还能不能站在这里,和你自由地说话,讨论这些假想中的问题?”
“不要害怕。”乔明江把还在抖着的她抱进怀里,“别怕,我在呢。”
“假如今天我死掉了……”她声音缥缈,“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没有的事,你不会死。”乔明江揉了揉她的头,“不要乱想。”
她咬了咬唇,道:“不,我不是乱想。今天本来坐在车里的应该是我……我故意喝了酒……才……”
“……故意?”乔明江敏锐地察觉出她话里不对劲儿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前阵子,我做了个梦。”她神情低落,“本来梦里的事情,梦醒了之后就该全忘了。可梦里的内容实在是太残忍,所以哪怕我醒了之后,也没能全部忘掉。”
“在那个梦里,我被最信任的朋友泼了一身脏水,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连父母也全部离我而去。最后,我被人捅死在了一个小巷里。”
“都说梦和现实是反的,我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后来,我却发现所有的事情和梦中开始渐渐重合……直到那天,若洋打电话找到我,说想见我一面,跟我谈一些事情。”
“终于,我意识到我错了。那根本就不是梦,而应该是我的未来。所以看到那个溺水的孩子,我才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至少这样……我能死的有意义一些。”
她说着说着,忽地捂住了脸,蹲到了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的,将脸埋在双臂与腿间,任性又难过地哭了。
乔明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天在街上遇见的她竟是那样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以至于向来不肯多看一眼旁人的他,都忍不住担心地跟了上去。
“今天本来受伤的应该是我才对。”她低声道,“我在反抗命运的路上尝到了甜头,我想活下去,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别人陷害而死。所以今天在你离开的时候偷偷喝了好多酒,拼命地把自己给灌醉了。”
她瞧了他一眼:“你大概不会信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我其实就是一个陷入了自己臆想的疯子。你害怕吗?”
乔明江也蹲下来,捏了捏她带着泪水的脸,用手指蹭掉了上面的泪水:“有什么好怕的,我开心还来不及。”
她睫毛动了动,向上微微抬了几分,眼里露出茫然的神色来。
“如果你没有这么做……”他说,“今天我就要失去你了。我害怕。”
她双眸睁大了些。
乔明江:“我也是会怕的。而且比你想的,胆子还小一些。”
他顿了顿,思忖片刻,拿手给她比了个大小:“大概就这么大。”
她便扯着嘴角笑了笑。
虽然看起来很勉强,但是却无疑是真心的。
“那……”她也用手指给他比了比,“我的就这么大好了,比你的还要小一点。以后出去,碰到可怕的事情,你要站在前面。”
“好。”
“还有,你胆子比我大,力气也比我大,本事比我厉害。你以后都要罩着我。”
“好。”
“嗯……”她说到此处,像是对着百依百顺的他卡了壳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便盯着乔明江的脸,看了老久,最后憋得半红,蹦出来一句:“乔明江,我喜欢你。”
乔明江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我爱你。”
这时,不远处的消防队员终于将车门顺利锯开,将驾驶座上的人抬出来。一片混乱中,有几个警察走过来询问情况。乔明江走过去,和对方交谈起来。
等到一切都搞定、二人可以离开时,时针已经彻底迈过了凌晨。
乔明江把谢妙送回去,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揉揉她的头转身离开。
今日这场赴宴,对他而言,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抱着目的而来的他,今日过后,愿望已经实现了大半。忧的则是本就颇有心事的她,在今日这场车祸后,看起来更加忧心忡忡了。
而说实话,对方吐露给他的那些消息,一时间他也有些难以接受。
其中原因并非是因为她所认定“精神疯癫”,而是他在疑惑,她说的那些,究竟哪些是实话,哪些是假话。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很会利用自己手里的一切。所以尽管没有恶意,说出来的话也总是遮一半儿,掩一半儿的。这个特质在她与乔若洋分道扬镳后表现得尤为明显,就仿佛这样才是她从此之后赖以生存的法门般。
正因为如此,她说的话是很值得琢磨的。
乔明江不觉得她会欺骗自己,却对她所说的那位“最信任的朋友”升起了疑问。
她口中所说的那位朋友是谁?
想起突然间出现在车祸现场的常曦月,他沉思了片刻,打电话让人去查这位贺佳的前室友。
常曦月出现的时间实在太过巧合,而在看到她的时候又是那样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很难让人不起疑。
而结果,则完全出乎了乔明江的预料。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狗血故事,常曦月嫉妒朋友的好命,于是愤愤不平地开始了报复。不想到手的这些资料,却明晃晃地扇了乔明江的脸。它骄傲地表示自己并没有流于普通的情爱纠葛,而是华丽地上演了一出豪门恩怨情仇。
常曦月……竟然是贺佳的妹妹。
乔明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件事,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常曦月却是一定知道这件事的。
并且,常曦月在遇到了对方之后,便开始了重重筹谋,简直就是一心想将她置于死地。
放下这些资料,乔明江叹了口气。
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阵子,最后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
要是从前的他,定然只会袖手旁观。但如今他亦是身处局中,还是作为被常曦月踩了底线的那个人,会做出什么选择,就再也没法用冷静与理智来控制了。
她说的一点儿没错,如果那天她没有用喝酒逃避了这件事,她一定会死在那天夜晚。
车祸不是偶然发生的,常曦月自然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那里的。常曦月用钱收买了绝症等死的司机,司机借酒壮胆,强行变道,将货车狠狠地撞了上去。而那种程度的撞击,坐进去的人不死也要去了大半条命。这个时候,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站出来,装成古道热肠的好人,将贺佳送去医院,再在血库告急的时候提出献血的要求。到时候,常曦月只要装作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医生便不会再敢抽她的血。
时间就会被这样完美地耽误掉,贺佳只能在手术台上等死,而贺家毫无办法。
谁都怪不了常曦月,因为这本来就不能怪她。
人家好心给你献血,怎么还能倒打一耙的?
人心恶毒,不过如此。
或许她正是在惧怕这样的常曦月,才选择干脆一刀两断,将过往全部抛弃,再也不回头看一眼吧?
乔明江忽地一阵忍不住地心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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