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给我看的地址就在这里,具体位置还不知道呢。”
沈继一看手机上的地址,确实如此,孙武只让他们来延峰村,没说哪条街哪户人家。
他只能重新致电。
“这么快就到了?我让人去接你。”
孙武有点意外,但应得更干脆。
沈继等了大概五分钟,面前出现一个年约三十岁,穿着简单质朴的男人,越是走近,脸色越古怪:“沈继?”
沈继点点头。
“你就一个人来的?”
李建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有钱人家的父母真就这么不着调吗?
沈继看着他,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愿:“孙教授让你来的?”
“对,跟我来吧,不过车子麻烦就停在这里,村子里有很多人家还在散养动物,街道也不适合开车。”
沈继没有异议,倒是司机有点犹豫,可是看沈继的意思,也只能同意,锁好车门后,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继身后。
三人进了村落。
环境确实如李建康所说有些落后,这里的人大多居住的还是青瓦老房,每家门户大开,家禽随意进出,青石铺就的小道上经常可以看到它们的排泄物。
李建康每走十步就要停下来等沈继,甚至他还在等着沈继出声咒骂几句这环境的脏污,然后吩咐司机将他抱起的命令。
出门都有司机专车的小少爷,有这样的做派不才符合电视剧里的形象吗?
可他没想到的是,沈继虽然肉眼可见地厌恶那些偶尔出现的排泄物,甚至会小跳着避过,可全程没有半点不耐或是咒骂。
……因为这环境,再怎么落后,比起两千年前,依旧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胜出。
他又不是一辈子只在王宫里对着山河图治国的国君。
过五关斩六将。
沈继终于见到了孙武。
六七十岁的年纪,满头白发,但面容慈和,看到沈继之后,更是朗声笑道:“沈继?可算是把你给等来了!”
一身文人风骨,很符合沈继对这时代学者的想象。
而且他下句出口的话,就更符合了。
“快,让我看看你的玉。”
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茶水,更没有他早先说好的,什么亲自下厨的饭菜。
有的只是满眼的期待。
沈继沉默了片刻,又是一位对某些东西研究成痴的老学究。
他从身后司机手中接过木盒,二话不说交给了他。
孙武迫不及待地拿着木盒转身就走,脚步飞快,矫健得根本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李建康有些不好意思,本就对沈继刮目相看的他此时更是羞赧:“老师他平时不这样,实在是咱们的工作刚刚又有了点新突破,你这块玉佩来得太是时候了。”
“新突破?”
沈继抓住了重点,他早就知道孙武等人驻扎在此是因为附近有座大型遗迹正在挖掘中,联想到孙武上次给他看的玉,难道,这座遗迹也与楚国有关?
果然就听李建康说道:“告诉你也没关系,上次我们找到玉的时候,就是跟你手上这块一摸一样的玉,其实旁边还有个石盒,石盒上方有着跟玉佩严丝合缝的凹槽,不过要更深一些,我们本以为玉是打开石盒的钥匙,但试了很多次都不得其法,直到后来我师弟灵光一闪,说钥匙的方向应该没错,但不该只是一块,而是需要用你手上那块合在一起试试。”
第86章 正文完结唯愿与妻,白头偕……
沈继被他说得心生好奇,干脆等在原地。
一刻钟后,孙武一脸喜色地回到现场,谁也没理,只对沈继说:“小朋友,快来,真有好东西。”
沈继连忙迎了上去。
李建康眉飞色舞一脸期待地跟了上去,大门却砰地一声当着他的面重重关上。
李建康:?
“老师,我还在外面呢,老师!”
……
孙武住的屋子是从本地人手里租下的一间平房,有些老旧但地方平整开阔,现在被放慢了各种典籍书册,几乎没处下脚,沈继仗着自己年纪小身量小,扭转腾挪好几次,才来到孙武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
这大概是现场唯一干净整洁的东西,比床还大,还平整。
沈继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唯一摆放着的灰白色石盒。
“我一直觉得,经得起岁月磨砺的物件才是天地间最浪漫的东西。”
孙武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石盒,眼神亮晶晶的,似是看到了天底下最耀眼夺目的宝贝。
“男女之间的爱情,看得见摸不着,且只有当事人知晓。再怎么刻骨铭心,一旦身死神消,就化为乌有。”
“血脉亲缘,能活到现在的,谁还没个老祖宗,可世事变迁,谁又还能寻到祖宗找到祖源?”
“不比这些文物。外表看着破破烂烂,灰扑扑的,可它们偏偏经住了岁月的侵蚀,带着它们一代代在岁月里听到的消息,转述给我们后人听呢。”
“外界叫我考古专家,可我不爱这个叫法,我喜欢把自己称作传声筒,因为我有种感觉,经过我手重现于世的文物,是想借助我的口,来讲述它们所珍藏的故事。”
“小朋友,你想不想知道,你找到的这块玉佩,想跟你说一个什么故事?”
沈继心中一动。
……
“静静,渴了吧,刚沏好的玫瑰茶,已经不烫了。”
“这鞋子好看,就是根高了些,脚疼不疼,我给你捏捏?”
闵静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殷勤万分的沈延。
“你坐下。”
沈延略一思索,果断落座。
闵静也落座他身边:“做不来这种低眉顺眼的事就少做,一想到你是因为心里有愧才做的,我心里就更烦了。”
沈延被说得脸色一红。
闵静不欲和他多说,蹬掉鞋子,直接侧着躺下,将头枕在沈延腿上。
“我不止怪过你,我还恨过你,有很多很多年,我都恨不得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魏人眼高于顶,那公主母族更是心胸狭窄,往死里作贱我们母子,肆意辱骂,克扣衣食都是家常便饭。为了让继儿有口吃的,我不惜半夜起来去角落放火,等动乱起来,去别人地窖里偷食。”
“有一年冬雪下得大,继儿高烧不退,我就在雪夜里奔走了一晚,才在城郊找到一位专为牲畜治病的老人出手。”
“我当然恨你,当时我不止一次想过,若天爷非要夺走我继儿的性命,那我闵静愿以余生寿元交换,换你沈延断子绝孙,你楚国亡国绝种。”
“山穷水尽时,我恨不能让上古传说的洪水重新泛滥,好冲一冲那烂污发臭的世道。”
身后的胸膛起伏不定,上头传来的呼吸略显粗壮。
闵静的声音却很平静:“你让人接我们回去时,哪怕听说是你这个短命鬼去了,我也忍不住有一丝欢喜,活该你个负心人,还妄想娶什么魏国公主生个尊贵的太子,这会儿早早死了,膝下连个能承位的血脉都没有,只能回来找我们的继儿。”
“可那又如何?我依然心甘情愿回楚国去,就算群狼环伺,至少衣食无忧。管什么内忧外患,我母子俩只管享上几年荣华,等继儿长成了,我再借王室名头给他聘个好媳妇,到时一家三口卷了你们楚国家底,跑到天边去,任你那些宗亲疯狗乱咬一嘴毛,我们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沈延微微一笑,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伸手勾起闵静鬓角的一缕长发,为她归于脑后,轻声问:“后来呢?”
闵静沉默了好一会儿,倏地轻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从继儿回到楚国继任王位开始,他的命运便与楚国密不可分。或许还要更早,从他被我生下来的那刻起,他就是你的儿子,是沈家的血脉,楚国好,他就好,楚国不好,他也会跟着遭殃。一味地躲避退让,只会让敌人有更充裕的时间磨刀。”
“我是恨你,可继儿是我的儿子,就算是为了他,我也得咬着牙把那破罐子一样的楚国撑下去。”
“只是后来……”
她轻叹了一声。
沈延并不意外:“后来?”
“站得越高,看得越多,我慢慢就明白你了。”
厅中一静。
只余下闵静依旧平静的软语:“沈延,我走过你走过的路,坐过你坐过的位置,也做尽了你做过的全部事情。不论好坏。”
为与勾结了外敌的楚国宗室相抗,她特意送信给齐国,示弱求援,齐国以为在她这对孤儿寡母身上有利可图,忙不迭地来了,两方人马争锋相对,很是为她与苏和争取了时间。
可后来,楚国宗室被一压到底,再不复往日气焰后,也是她亲自布局,请齐国之人入局,不仅将他们一网打尽,还反过来咬下了齐国一大块肉,因此实力大涨。
诸如此类的事她还做过很多。
那些年里,她却被世人骂作无宗无祖的毒妇。
因为被她算计,舍弃的许多人里,包括她父母族的血亲。
“可我不后悔,所以,你其实也不后悔的,对吗?”
她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住沈延不放,容不得他撒谎半分。
沈延垂眸:“对。”
“那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回答要是能让我满意,往日所有恩怨,你我都不再提。”
沈延深吸口气,回望她:“你说。”
闵静一字一句:“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仅在楚国之下。”
……沈延脱口而出的回答被一阵可爱的彩铃打断。
沈延回头看了一眼,本不想理会,可闵静却直接起身,走到一旁的矮柜边拿起手机。
“这是继儿的专属铃声,这小子平日里从不给我打电话。”
闵静解释,她刚拿起手机,铃声就断了,但却来了一条信息。
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就仅仅是一张图片。
“这小子。”
闵静有些不满,从有手机到现在,她跟沈继的聊天对话全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沈继回她的消息至今也就这一条。
可越是这样,她反而越不敢耽搁。
点开图片。
“什么呀,暗沉沉的,上面是字?现代这种时候还能有这么脏的……”
戛然而止的碎碎念引起了沈延的好奇,他也跟着起身走了过来:“继儿说了什么?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闵静眼眶微红,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忽地笑了,笑容中有释怀,也有满足。
沈延心中一震:“怎么了?”
闵静微笑着递过手机:“自己看。”
……
石盒里没有震动天下的古玩宝贝,也不是价比万金的极具代表性文物。
里头只是几块指头厚度的石板,用大篆体刻着寥寥数语。
孙康以为沈继看不懂,逐字逐句给他翻译:“这一块,字迹生嫩,似乎是这石板主人初学雕刻时的作品,上面写着:十一年春,左师战死,吾刻版记之,誓灭稗族以奠恩师。”
“十三年夏,父亡,吾承楚国,纳苏和之策,祭天称王。”
“这块说明,刻字人的身份,是楚国第一位称王的君主,应该是楚文王沈延了,大名鼎鼎的儒相苏和也能印证他的身份。”
孙康手舞足蹈地拿起第三块,他仿佛正在玩一副拼图,即将胜出的孩童。
丝毫没注意到,沈继神色微变。
“四年秋,吾灭齐十万兵卒,所谓强齐,名非其实。”
“六年冬,吾得一子,伶俐非常,起名为继,继者,续也,谓之不绝。大喜。”
沈继眼神震动不已。
最后第五块,放在石盒最底下,也是最大的一块:
“十六年冬,大限将至,吾将辞世。吾自幼受命于国,呕心沥血,小有所成。延,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母,更无愧于楚国。
然独愧对妻儿,未能尽夫父之责,使汝等受尽离别之苦,此乃一生之憾也。每念及此,心如刀割。
如有来世,断不再入帝王家,唯愿与妻白头偕老,再不相离。”
孙康目露痛惜地看着最后一块石板:“这想必说得就是史书上文王与昭太后的故事了,公元前二百六十七年,齐、晋联合西边的戎狄,勾结楚国王室宗亲,意在覆灭楚国。为了破局,文王先是与相距最远的魏国求助联姻,借口娶魏国公主,为了表示诚意,将还是王妃的昭太后和膝下唯一的儿子公子继作为人质,送入魏国。文王留在楚国,以身为饵,钓出宗室大鱼陪葬,后用铁血手段镇压戎狄部落,再用送亲公主的太子序作要挟,逼魏国帮楚国遏制晋国,这才解了这场死局。可惜过了这关不久,文王就病故了,幸好公子继平安赶回继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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