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入口处陈旧的空门虚掩着,东西两侧的无相门与无作门已被封死,门上精美的雕刻和彩绘已然磨损掉色。
璃月才从空门走进,就被左侧钟楼上的匪徒看见,随后便被人紧紧拽着胳膊,踉跄着向寺庙深处走去。
一路上穿过昏暗的廊道,从半掩着的殿门进入,不待她看清殿中情况就被粗鲁地推搡着摔倒在地,
手中原本拿着的药锄滚了出去,斗笠也落在地上。
将她抓来的绑匪道:“老大,我们在外面抓到个女子,看她那打扮像是个采药女,只是清平岭偏僻,怎么可能会有人专程进山采药,我见她鬼鬼祟祟地进了庙门,就给带进来了。”
那被叫作老大的,左脸竖着一条手指般长的疤,满脸横肉,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其余的绑匪们也是个个面目狰狞,随意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衣服破旧且沾满了灰尘。
两侧是残破的壁画,殿内光线昏暗,摇摇欲坠的梁柱,前方高大的佛像也已残破,色彩黯淡,面容模糊。几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在破旧的佛龛前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着这片昏暗的空间。
璃月在整座大殿内没见到孩童的身影,只是隐约听见右侧角落里传来痛苦的哀嚎。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有生得这般样貌的小娘子。”
其中一长得瘦小奸猾的绑匪磨着手向璃月靠近,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游走,还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吓得她不住地往后退。
其他绑匪也纷纷低声嬉笑,言语中尽是不堪之词。
被拦住的璃月侧过头躲过伸向她脸颊的手,垂眸掩盖情绪,在他们看不见时面无表情,
在殿中的绑匪只有四人,还有三个不见踪影,只怕是躲在某处。
如今看来梦中的景象大抵是大理寺打草惊蛇了,才会没来得及救下所有人。
一番思绪在绑匪作势要将她带走时冷声道:“慢着!”
“我识得许多珍稀药草,原本只是路过清平岭想采些药草去镇上卖,见天色已晚来不及下山才会来此过夜,想必各位在这山林内也不敢去镇上看病,只要你们不动我,我可留下为你们看诊。”
随后示意他们看向腰间的布包,“这里面有我采的草药,我还在山上看着一只灵芝,品质上乘、形态较大,是为无价之宝,只是生长之地较险我没能摘下。若你们不动我,明日我可带路。”
原本听见璃月可为他们看诊时几人还在嬉笑,却在听见有无价之宝的灵芝时动了心。
一直冷眼旁观的刀疤脸老大这才开口,“老三,带她去给那小子看病,若她撒谎是个骗子,便随你处置。”
那被换作老三的就是瘦小奸猾想抚摸璃月的男人,一听这话眼睛腾地就亮了,“是!老大。”
随即不怀好意地看着璃月,“走吧小娘子。”
越过老旧破烂垂落的幔帐,璃月才看见角落里有个通道,黑漆漆,隐隐有孩童的哭声传来,有些恐怖。
才踏进去,腐朽的气涌入鼻尖,里面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的墙壁应是由石块砌成,只有从缝隙中偶尔透进的几缕微弱夜光。
这地方连接外面的大殿,想必曾被宝相寺用来存放重要的经卷、法器。
璃月适应了昏暗后,才看见一群瑟缩蜷缩在一角的孩子,原本隐隐的哭泣声在听见有人来时竟也没了,另一角有个孩子独自躺在地上。
仅是粗略一看,就能知晓个大概,孩子们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惊恐,有的身上还有明显的伤痕。
璃月的心中猛地一揪,身体微微颤抖着,却被绑匪推攘着踉跄两步,就听见他不耐烦道:“磨蹭什么,赶紧看病!”
璃月靠着墙站稳后,强忍心中愤怒瞪向他,“此地昏暗不利于治病,你将伤者移出去,否则便去拿烛火将此地照亮。”
他们将人全都关于此地,自是不愿将人移走,于是瞪了璃月一眼,转身回到殿中拿蜡烛。
霎时间,密室内只剩下细微的喘息声以及衣料相擦时的细碎声响。
璃月神色凝重,缓缓蹲下身子轻轻地伸出手指搭在孩子的手腕上,却在指尖传来热度时微微皱起眉头,随即侧耳靠近孩子的口鼻。
一番诊断过后,那人也拿着烛火进来了,她又趁着光亮轻轻翻开孩子的眼睑,观察着瞳孔的大小和反应。
另一角落里的孩子感知到光亮,习惯后缓缓抬起头,才见着穿着白色对襟长裙的璃月,在这密室内显得格外显眼,却因着原先的遭遇害怕地不敢出声。
绑匪老三不耐烦道:“看出什么名堂了没。”
璃月不理会他的凶横,神色凝重道:“这孩子面色潮红,高热不退,脉搏急促而紊乱;呼吸短而急且伴有杂音;双眼紧闭,瞳孔微微放大,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身体还不时颤抖。”
说着从布包里拿出之前采摘的药草,又在底部将装有银针的针袋拿出,“这是邪毒入侵之症,如今只能先以针灸之法为其稳定一二。”
璃月从针包里拿出银针,轻轻托起孩子的小手找准合谷穴,捏着银针精准而迅速地刺入。随后又在头部太阳穴,后背大椎穴,腿部足三里穴处施针,
随着一根根银针的落下,不多时情况渐渐好转,孩子的呼吸也平稳下来。
璃月收针后,站起身来看向他,“这庙中别的地方还有孩子生了病吗?现在可一并将其带来,我好一并为之医治。”
绑匪见她是真能治病,心中的算盘一并落了空,一时间没好气道:“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分开关,抓来的全都放这儿了。”
听言,璃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掩饰微微勾起的嘴角,看向他,“若要使其康复需以药內补,我先前采的草药里有蒲公英、紫花地丁、板蓝根,这三者整根入药煎服或可缓解症状,却无法根治,只能下山去,是以......”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道从大殿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不好了,官府的人来了!”
霎时间,老三恶狠狠地瞪向她,“老实在这待着,敢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璃月眼神淡淡,转身看向角落里的孩童,不理会他。
进入宝相寺之前,她便与沈澜之协商过,她入庙后护住己身,同时找机会进入孩童被关之地,守住入口,待他们攻进后里应外合,一举缉拿绑匪、解救被拐孩童。
与此同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打斗声隐隐传来,金属的撞击声、喊叫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随即璃月便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在靠近密室。
她当即靠近入口处,躲在墙边,确保来人看不见她,又从腰间香囊中取出迷药攥紧。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来人踏进密室的那一瞬,璃月洒出手中的迷药,粉末如细雾般飘散,无色无味,瞬间自来人头上而下。
被药粉突脸的沈澜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他事先防着璃月的琉璃蛊,却没想到还有药。
在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的瞬间,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璃月身上。
紧随其后而来的相府护卫满脸震惊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沈澜之,又望向璃月,“小......小姐,你将大人迷晕了?”
璃月急忙蹲下将解药喂给沈澜之,头疼道:“我事先并不知晓来者是他,他可是不曾知晓我给过你们迷药?”
护卫长李雷小声回复:“我们是分开行动的,用迷药将人迷倒时大人不在,是以,他并不知道你有迷药。不过沈大人贵为大理寺卿,怎么会这般粗心,连这么点迷药都能给他药倒。”
“大理寺卿?”
“沈澜之?”
璃月还以为对方只是大理寺的某个司直,被委派来指挥他们救人。
“是啊,大理寺卿沈大人,就是他。”
璃月沉默了,李雷还在继续补充,“原本京城的大小案件是由京兆尹负责,可在前几年出了好几庄舞弊案,害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圣上便将破案抓贼之权一并给了大理寺,并钦点沈大人为大理寺卿。”
“沈大人上任后,以雷霆手段服众,几年来为京都破了不知多少案件,将恶人绳之以法,为百姓伸冤。是以,小姐在此处看见沈大人,实属正常。”
第4章 天启 “以梦预知灾难,救民于水火,是……
璃月张了张嘴,双唇微微颤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语还未出口,却被下方突然传来的声音硬生生打断。
“扶我起来。”
她垂眸就见服下解药的沈澜之意识清醒了几分,已经睁开眼看向她,
于是在李雷的帮助下将其搀扶而起。
靠在墙上站稳的沈澜之借着烛火之光,才惊觉密室内竟有十几个孩子,忙望向李雷道:“出去叫人将他们带出去。”
李雷得令去唤人。
随着脚步声的离去,刚刚的紧张与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离,一时间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原本缩在墙角的孩子们像是意识到他们是来救人的,如今少了几分惧意,试探着看向两人。
璃月微微抿着唇,侧过头看着靠在墙边的沈澜之,开口道:“抱歉,我事先并不知晓来人是你。”
沈澜之眸子微微动了动,嘴上道:“无妨。”
不曾想就在那不经意的瞬间,两人的目光竟悄然对上。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沈澜之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眸深邃如夜,那目光中似有丝丝情愫在流转,又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璃月微微一怔,脑海中突然浮现几个字:大理寺卿沈澜之,是她的未婚夫。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她猛地移开视线,往仍躺在地上的男童靠近,同时开口道:“他们都是京城百姓的孩子?”
沈澜之应声,“嗯,多是百姓家的孩童,有几个是官员家的,最先走丢的已有十日。”
璃月蹲下身来查看,见情况已然稳定后,她才缓缓起身,微微皱起眉头说道:“既是如此,为何要将人全都关在这儿?人贩子图财,多是想着将手中拐来的人脱手,他们却是不同。”
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她猛地看向沈澜之,“莫不是想凑齐某个数一并卖于某处。”
沈澜之侧首,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不错,这便是我要将其活捉的原由。”
璃月只觉胸中没由来的一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转身往另一个角落里走,那儿是其他孩童在这密室当中互相取暖之地。
“姐姐,你是仙子吗?是来带我们去天上的吗?”其中一个女童道。
小女孩与其他孩童一般,小脸上带着脏污,却胆大好奇地望着璃月。
璃月愣了愣,忙摇头柔声道:“不是,我们来带你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眼像是触动到他们内心般,原本沉寂的密室倏然热闹了起来,
各种声音混着,有原本强撑着害怕被打如今感知到安全释放情绪哭起来的,有胆大的紧紧抱住璃月的腿,呜咽着想让璃月带她回家的,
各种声音一时间环绕耳边,又被几个孩子拉着裙摆、抱着腿,璃月委实没见过这种阵仗,生怕弄疼他们,一时间动弹不得。
“我来吧。”
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的沈澜之,伸手拔下两个抱住她腿的孩子,随即示意她望向角落。
那里有个男孩仍是抱膝蜷缩着,仿若对外界的动静完全没有感受到般。
璃月心中猛地一紧,这种情况与医书中所说的“惊悸成痴”“受吓不语”“神思郁结” 很是相似,多是遭受某种创伤应激后将自我封闭的症状。
璃月侧过头朝着沈澜之点了点头,随即往后轻轻撤开几步,绕过前方的孩童向角落里靠近,好在现在人已然松散开来,不多时便到了那孩子身前。
璃月轻轻放下手臂、慢慢蹲下身子,没有一开始就伸手触碰,
而是保持着安静,过了几息才语气轻柔舒缓道:“别怕,如今这儿很安全。”
只是这话没起到什么作用,视线中的孩子仍是将头紧紧埋在膝盖中。
璃月见状就这般守在他身前,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
不多时,留意到他微不可察地抬起些许头瞄了她一眼,璃月嘴角勾起温和的笑意,伸出手放在他面前,只要他抬手就能触碰到。
“别怕,可以试着拉住我的手,我带你出去,可好?”
许是柔和的神情与言语起了作用,孩子终是伸出手试探着拉住璃月的手,她另一只手将其收拢抱在怀里。
就在这时出去叫人的李雷回来了,身后只有两人跟着进来,李雷微微躬身,向沈澜之禀报道:“大人,这密室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余人,我便让他们在大殿内守着,随时轮换着进来带人出去。”
沈澜之颔首,见到来的两人手中的竹舆,示意他们看向躺在另一侧的渐渐苏醒过来的小男孩,“嗯,你们两人先将那孩子抬出去。”
抱着人靠近的璃月连忙道:“小心些,轻轻抬。”
她才见他们将人抬出去,就听见李雷有些犹豫道:“小姐……夫人来了。”
“母亲?”璃月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李雷点头,“夫人如今就在大殿内。”
原是璃月待在山上的时间远远超过拿东西的时间了,穆岚担忧她找来了宝相寺。
璃月将孩子带出密室,抬眼间便瞧见幔帐下的母亲。
穆岚眼中带有急切,几乎在看见她的瞬间便快步靠近,“你这孩子,说是来拿圣姑留在宝相寺的东西,怎的还掺和进了案子里,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为娘如何面对。”
“我与你父亲成亲多年才求来你,你若是在这儿再出什么事了,可不是要叫我再心碎一次。”
璃月微微动了动唇,愧疚道:“母亲…… 是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走在璃月身后的沈澜之两手牵着两个孩子走出密道,也听见了璃月的话语。
他看向穆岚颔首道:“岚姨。”
沈澜之的母亲端王妃与穆岚曾是闺中手帕交,哪怕嫁为人妇仍是往来密切,是以沈澜之对穆岚还算熟悉。
“澜之也在?” 穆岚瞧见他,眼地闪过一丝惊诧,她这才知晓竟是他这大理寺卿亲自带着人前来救人。
沈澜之微微点头,“嗯,岚姨不必责怪,今日缉拿绑匪、救下所有孩童,还是她的功劳,若不是她只怕今日会有血灾。”
他的话语沉稳而有力,看向璃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赏。
穆岚看在眼里觉着两人宛如一对璧人,
一袭素衣却难掩姿容气质的璃月,身旁的青年又是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俊,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稳大气。
竟莫名有些相配。
这般想着,她摆了摆手,“罢了,既是做好事,便是积德行善。只是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再是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境,若是那些个绑匪是些奸恶之徒,你又如何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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