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衍见状也不恼,凤眼微挑,将苏蕴雪抱坐到身上,神色颇为愉悦:“不急,时辰还早,本王漏了点消息出来,萧临壑正忙着查本王和几个市舶司的关系,这段时日都顾不上来后宫了……”
第78章 迁怒
萧桓衍走后, 第二天苏蕴雪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由宫人服侍着梳洗后。
鸾镜宫的小厨房送了一碟枣泥卷进来, 苏蕴雪吃到第二个时,发现了藏在糕点中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酉时,慈宁宫后花园。”
当天傍晚,苏蕴雪来到后花园,遥遥看见孟行毓站在宝云楼二楼的廊下,正俯身望着她,见她进来,微笑着朝她挥挥手, 仿佛这不是皇宫禁地,而是孟家的花园子。
苏蕴雪微微感慨, 孟行舟和孟行毓一母同胞,性情却天差地别,一个真诚善良, 一个心思深沉。
宝云楼是慈宁宫后花园的主楼,乃太后生前礼佛之所,里面供奉着数尊佛龛和诸佛佛像。
苏蕴雪径直上到二楼,发现站在此处向外俯瞰,整个慈宁宫及附近宫道来往的人都一览无余,而宝云楼却因高墙古木的遮挡, 外面的人不进慈宁宫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的确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孟行舟依旧穿着墨绿色官服,深浓的颜色越发显得他肤色白皙,俊雅的脸上那双与孟行舟相似的眼睛带着三分真诚, 乍一看像个初入朝堂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而他的脚边,一摞文书随意地堆放在地上, 与那日苏蕴雪看见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苏蕴雪刚上楼,孟行毓就率先开口:“娘娘果然慧眼如炬,洞若观火,皇宫里暗中帮助容王殿下的人的确是吴贵妃。”
因为早有猜测,听到孟行毓这么说苏蕴雪并不惊讶,只是有些奇怪:“他们俩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孟行毓袖手立于廊下,半眯着眼眺望远处的宫道:“此事说来话长,吴贵妃曾育有一女,也就是今上追封的永安公主。先帝时期,皇上还是穆王的时候,九边战况远比现在还要糟糕,我朝连战连败,几乎拖垮了国库。朝廷不得已派使臣前往九边与鞑靼和谈,鞑靼要求和亲,先帝同意了,可是先帝老迈,宫中已无适龄公主,当时几位殿下争夺储位,正是你死我活的时候。”
“穆王为了得到先帝青睐,提出用自己的女儿和亲,这个女儿就是吴贵妃所生。当年的吴贵妃家世不显且无宠,根本无法保住亲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骨肉被送去鞑靼,那一年,永安公主只有十四岁。三年后,也就是今上刚登基的那一年,鞑靼南下攻打我朝边境,为了示威将公主当众斩首祭旗,吴贵妃也是因此才被册封为贵妃。”
说到这里,苏蕴雪了然,她低声道:“她恨皇上。”
亲生女儿成了丈夫登上帝王宝座的垫脚石,怎不令人切齿。
放眼天下,又有谁是和她一样恨着皇帝且有资本和皇帝抗衡的呢?
只有容王。
可是……
苏蕴雪问:“皇上素来多疑,既然如此,为何还对吴贵妃如此信重?”
孟行毓转头看向苏蕴雪,微笑道:“娘娘初入后宫,可能不知道,吴贵妃在前朝后宫素有贤名,尤其是前朝,很多大臣都对其赞誉有加,皇上身体不适时,也是她不辞辛劳昼夜侍奉在侧,兼之后来又育有二皇子,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了皇子,就有了争权的欲望,二皇子虽然成年,但吴贵妃家世不显,没有有力的外戚作为依靠,要想斗过母家显贵的皇长子,就只能紧紧依附能给予她权力的庆和帝,所以庆和帝才不会担心吴贵妃对他做什么。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温柔和善的吴贵妃竟然早就和萧桓衍暗中勾结。
孟行毓微拧眉头表示不解:“既然吴贵妃在后宫深得陛下信重,执掌凤印不说,二皇子也是吴贵妃所出,若她忍得一时,未来何愁不能登上高位,为什么非要与容王合作,就不怕最终是替他人做嫁衣?”
这也是苏蕴雪所疑惑的,吴贵妃大可联合朝臣,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为什么非要与容王合作?
因为要避嫌,她平日里除了宫宴,几乎不曾与两位皇子有过交集,是以也不清楚他们的脾气性情如何。
“也许……”苏蕴雪猜测,“他们二人的合作也只是暂时的,若是有朝一日,这两个人很可能会狗咬狗。”
孟行毓原本还在沉思,听到苏蕴雪一句“狗咬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贵妃娘娘好歹也曾是容王殿下的女人,这么说容王殿下合适吗?”
苏蕴雪冷冷扫了孟行毓一眼,不理会孟行毓的戏谑,只道:“既然确定了吴贵妃的确是容王在宫中的暗线,剩下的事本宫知道该如何做,就不劳孟大人插手了。”
孟行毓闻言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看上去甚是无害:“之前臣本打算从明州的帐入手,娘娘不同意,如今娘娘让臣查容王在后宫的暗线,是想利用吴贵妃,将计就计扳倒容王?”
苏蕴雪沉沉吐了口气:“有这个想法,只是还不知具体要怎么做,不过无论如何都比你去查账要靠谱多了。”
孟行毓但笑不语,苏蕴雪知他不信,便道:“前些日子泉州的市舶司提督田承恩进宫,皇上从他那也没得到什么消息,容王既然敢做,一定会有所准备,就算查出点什么,也只会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伤不了筋骨。”
此事孟行毓也知道,包括他进户部这些时日,暗中翻看了往年明州的赋税和市舶司的账簿,除了一些大多数藩王都会有的小毛病,其他都天衣无缝。
要想真正扳倒容王,只有一种罪可行——谋逆。
可是萧桓衍这么多年都隐而不发,除了苏蕴雪这个枕边人窥出一点苗头,连皇帝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思及此,苏蕴雪和孟行毓都不由有些沉默,他们要对付的,是这个王朝最可怕的存在,连皇帝都忌惮的存在。
眼见太阳西沉,孟行毓向苏蕴雪告辞:“臣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了,若是娘娘想到了什么法子,随时可以联系臣,您宫里洒扫的内侍小木子是臣的人。”
苏蕴雪闻言并无过多反应,似乎对孟行毓擅自在她宫中安插人手的事毫不在意。
作为贵妃,苏蕴雪身边有八个大宫女贴身伺候,此外还有十余个做粗活的宫女内侍,若要查这些人谁是谁派来的,费时费力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她只要确认,她宫中的所有事都是透过吴贵妃传给萧桓衍的就够了。
苏蕴雪搭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握紧,神情晦暗。
庆和帝费了一番心力,着锦衣卫进明州容王府盗取账本,发现容王的确私下养了一支船队从泉州进出,然而账本上记的却是船队正常上缴赋税之后,额外给田承恩的孝敬,数额竟与交给朝廷的赋税相差无几。
庆和帝何尝不知萧桓衍识破了他的打算,故意摆着给他看的,却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将账本狠狠摔在地上:“来人!曹忠!”
候在殿外的曹忠忙不迭进来:“皇上?”
“派人去泉州,捉拿田承恩回京受审!”
曹忠闻言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宫里的太监派去州府,除了捞钱就是吃喝玩乐,就连他的孝敬都是从里边儿来的。
太监都是残缺之人,注定无后,若不想老来穷困潦倒,只有在任上拼命盘剥,这是宫中宦官心照不宣的事,偏偏田承恩这个蠢东西让人抓住了把柄,还让皇上给知道了。
曹忠瞟了一眼震怒之中的庆和帝,心中也不怎么担心,只躬身应是,然后就要退出殿外,转身走了几步,不出意料地被庆和帝叫住。
“慢着!”
曹忠便又转过身来,躬着身,也不多言,任由庆和帝在殿内烦躁地来回走了几圈后,方听庆和帝道:“不必让人回京,你让人将账本带去给他,告诉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枷刑三月,重打五十大板,另,让他把吃进去的钱给朕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是。”曹忠领旨退下。
枷刑,就是让受罚之人枷上七斤重的木枷,吃饭睡觉都得戴着,受罪不说,更多的是一种耻辱,此番惩戒,非用国法,而是主子惩罚奴才的私刑。
贪赃枉法,放在哪个朝臣身上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是犯事儿的是太监,太监贪污,皇上会不知道吗?此番皇上生气,不过是因为田承恩竟被人抓住把柄摆到台面上罢了。
自古皇权与朝臣权力的制衡,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每一代帝王都有自己的制衡之术,而当今圣上的方法就是用宦官牵制朝臣,以保证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大臣于庆和帝来说是外人,宦官却是他的家奴,而奴才的权利源于主子。
是以宦官要想掌握权力,就得牢牢依附庆和帝,比大臣可听话忠心多了,田承恩如此,大宁皇宫中所有的宦官都是如此,所以曹忠知道,皇上只要还用得到他们这些奴才,就不会要田承恩的命。
皇帝惩饬田承恩的事很快文武百官都知道了,遭到牵连的还有容王萧桓衍。
容王殿下因为私自经商被皇上降罪,下旨收回亲王金宝,降为郡王。
对于庆和帝的两道圣旨,大臣们都保持缄默,没有出声反对。
太监贪污中饱私囊,却只被罚枷刑,打几个板子了事,朝臣心中虽然不平却谁都不敢惹这群心胸狭隘,阴险狡诈的太监,就怕一朝不慎被太监陷害沦为阶下囚。
至于容王殿下,此番降爵实属有点无辜,如今哪个藩王手里没有一点私产,若是真的只靠那点俸禄过日子早就上街要饭去了,偏偏这次皇上还真就朝容王发作了,只能说明一件事,皇上不想再忍了。
叔侄二人的恩怨,迟早要有一个了结,这也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第79章 圈套
孟行毓得知后, 隽逸的脸上透出几分不甘,他本也没指望能够借此彻底扳倒萧桓衍, 但没想到只是降爵这般不痛不痒,看来苏贵妃的确更了解皇上,从账目入手根本无法扳倒容王。
孟行毓一拳锤在书案上,眼中满是愤恨。
这时随身伺候的小厮在他的值房外探头探脑。
孟行毓环视左右,见其他人都埋首案牍,无人注意他,起身出了值房,一直领着小厮来到僻静无人处, 才问:“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小厮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孟行毓低声道:“宫里那位传来消息, 说是想到法子了。”
随即又在孟行毓耳边低语一阵,孟行毓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马上道:“不行, 此事过于冒险,万一容王不中套呢?”
“那位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再拖延下去,容王回了明州就没机会了。”
圣上下旨降了容王爵位后,还令其择日返回明州。
孟行毓皱眉:“她有几成把握?”
小厮嗫嚅道:“……大概, 一成。”
孟行毓气急而笑:“简直荒谬!她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我不会帮她的。”
“小木子告诉小的,那位说到时候您只需要将周阁老引到顺贞门就可,但若你不愿意也无妨, 她一个人也能成事。”
苏蕴雪口中的周阁老, 就是户部尚书周士昭,武英殿大学士, 当朝阁老,为人刚正不阿,朝中素有威望。
苏蕴雪提到此人,孟行毓瞬间明白了她是用意,但还是不太赞成:“凭她?在宫里一无根基二无人脉,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吴贵妃,她怎么成事?”
小厮语塞,支支吾吾道:“这……那位贵人说,说她自有主意。”
自有主意,又是自有主意,就凭这四个字,他就要提着脑袋替她办事吗?
孟行毓烦躁的头痛欲裂,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事已至此,他亦无退路,当初找上苏蕴雪,不就是看重容王对她的重视吗?
可江山美人,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吧。
萧桓衍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吗?
孟行毓十分怀疑,但他不得不承认苏蕴雪是个大胆且疯狂的赌徒,既然如此,就陪她赌一局好了。
拿定主意后,孟行毓对小厮道:“我知道了,你去回话,告诉她我答应了,记得提醒她万事小心,若此事不成,我可不会在顺贞门等死。”
萧桓衍接了降职的圣旨后,孔思弗等人都聚在寝殿等他示下。
而萧桓衍只有一句话:“收拾东西,即刻回明州。”
庆和帝要查明州的账,田承恩前脚出皇宫的门,孔思弗等人后脚就知道了。
于是提前布局,故意将那些账本摆在明州的书房,事后大致能料到此次庆和帝不会像以前那般轻拿轻放,是以对降爵之事,众人都不甚在意。
这是萧桓衍和庆和帝虚与委蛇这么多年来,两人第一次撕破脸,彼此试探那么多年,终于要见真章了。
孔思弗早就巴不得赶紧回去,皇帝因为找不到把柄,才迁怒降爵,在京城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还是尽早回到明州从长计议。
孔思弗和卫成等人都很识趣地没有提宫中那位,他们清楚殿下虽然同意回明州,但不会真的就此放下。
苏家二房的女儿以次妃之礼迎进王府后,萧桓衍就以其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拘在内院,大婚至今,谁都没有见过次妃娘娘的面。
孔思弗想到宫中的苏贵妃,难免多思虑几分。
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孔思弗才开口道:“殿下所言极是,如今京中不太平,早日回去也好,只是收拾行李难免还要耽搁一些时日,不若让卫大人和沈大人护送殿下和两位王妃先行一步,臣和承奉正留下来打点行囊,稍慢一步回明州不迟。”
萧桓衍眉峰一挑,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晲了孔思弗一眼,正要说什么,有暗卫快步进入寝殿,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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