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微微垂了垂眸,转身离开了。
繁华绣坊,十六娘守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见人影。
三五成群的孩童们在巷子打闹,李惟侧身给他们让了路,余光一扫,朝着十六娘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十六娘知道李惟的身份,自是一点都不敢怠慢,女子在这个世道安身立命容易,更何况她还是个指挥使,带过兵打过仗。
她道:“李大人。”
她经商半辈子,阅人无数,有时候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弱点,起初,她听闻女子上战场本是不信的,可今日亲眼看见,李惟只是站在那里,她就知道了,战场永远是血肉横飞,惨无人道的,眼前这个人手上更是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即使收敛锋芒,但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她与那些在闺阁长大的女子气质截然不同,要说她是英气逼人,可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威压,更有着完全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
一个下午过去,十六娘和李惟讲解了苏绣的技法,她讲全面又细致,就是不知李惟听进去多少,她迟迟没有动手,也不怎么说话,自己讲的倒是口干舌燥。
然而,在等李惟离开绣坊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奇妙的缘分,正巧遇见了那位青衣公子。
十六娘莫名了松了口气,笑吟吟对粱瑄道:“粱公子来了!”
粱瑄大概也没想在这里碰到李惟,稍微愣了一下,“孙娘子,我是取衣裳的,上次绣的纹样,母亲已经都绣好送来了。”
“我知道了,曲儿姐上午都跟我说了,大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们这儿的小娘们到现在还没学会呢,”十六娘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掩面笑着说,“你们认识?”
粱瑄匆忙解释道:“没有,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不等十六娘开口,李惟眼里带了笑,冷不丁地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看对方的穿衣打扮便知出身贵门,粱瑄不知她是何意,迟疑了一下,答道:“在下姓粱,单名一个瑄字,在照月书舍当先生。”
这不就赶巧了,前几日,李挽还说发愁妹妹的婚事,让她帮忙相看,今天就碰上了,真是苍天有眼,眼前这个可不是最好的,十六娘顿时兴奋了起来,也帮着介绍,“李......李姑娘,这梁公子可是个探花郎,学问大着呢,人好心也善,平日里就算再忙,也会教我们这里的小娘算账,是个顶好的人。”
探花还好,只要不是状元就行,她有点阴影了,李惟道:“平日里很忙吗?”
“还好,”粱瑄顿了顿,“姑娘有事找在下?”
李惟想了想,颇为矜持的问道:“你要不要接个私活?”
“姑娘是何意?”粱瑄一头雾水地看了一眼是十六娘,只见她一脸笑意,好似遇到什么大喜事。
李惟捻动了一下手指,道:“我现在缺一个夫子授课,梁公子可愿意?”
“......这恐怕不行,在下在书舍教书,那里离不了人,姑娘还是请别人罢。”粱瑄当即就拒绝了此事。
且不说男女之间需要避讳,更何况他还不清楚对方身份,万一让他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李惟道:“每月三十两银子,只需要授三次课,每次满一个时辰,不会耽误梁公子太长时间。”
十六娘脸上的笑意更甚,“梁公子,这个价钱当真值得,而且,这位姑娘极其聪慧,不会让你费心劳神的。”
粱瑄面上有些犹豫了,“这......姑娘想学什么?”
他确实需要二十两银子,这些钱完全够买他的母亲的药。
李惟极轻地笑了一声,顾盼流转间,继续说道:“梁公子可以先试试,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随时放人。”
粱瑄愣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问道:“放,放人?”
“是随时离开,随时离开,”十六娘帮着圆话,忍不住又夸上几句,“李姑娘是个极其好学的人,以后每天都会来绣坊学刺绣!”
见曹绪从对面走来,李惟若有所觉,抬眸望去,“既然如此,事情就先定下,若是粱公子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日后再提。”
明明什么都没说清,怎么就定下了?
待粱瑄反应过来,转身望去,她已经和一位男子走远了,“孙娘子,她究竟是何人呢?”
十六娘低头掩笑,“梁公子当真不认识她?”
粱瑄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不敢确定,急忙问道:“孙娘子,你莫要和在下卖关子,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
“梁公子,我是说你傻呢,还是说你聪明,”十六娘顿了顿,“她是李惟啊,东都还有谁不知道她?”
“她是李惟!”粱瑄面色惨白,心神一凛,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甚至怀里的书险些没抱住。
她是来复仇的?
十六娘看出不对劲,神情也有些紧张,小声问道:“梁公子身子舒服?”
粱瑄惨然一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肯定是了,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当年若不是他叔父栽赃平襄王谋逆,先帝怎么疑心?王府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院子里的灯一盏盏点亮。
李惟移步到烛台,展开纸条,阅过之后,由烛火引燃。
曹绪见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禁问道:“苏尔勒那边出问题了吗?”
“云阳城守备森严,咱们的人无法到城内打探消息,”李惟皱了皱眉,“但苏尔勒在城外的树林发现有北狄军队驻扎过的痕迹。”
曹绪问道:“驻扎过?可这边从未听说,云阳城与北狄人交战。”
“根本没有交战,若是有,就算战场打扫的再干净苏尔勒也会有察觉,”李惟单手撑着窗沿,突然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奇怪,“以前,父亲驻守麓水城可不是这样的。”
曹绪点了点头,“是啊,以前哪怕是老王爷镇守边关,北狄人也会到附近的村庄,烧杀抢掠,搜刮银钱,物资,今年是不是太安分了些?”
李惟目光沉沉,语气冷到极点,“年前就收到消息,伍信囤积大批粮草和军械,现在一看,他很可能通敌了。”
本以为只是皇位之争,没想到,这里面有人为了争夺皇位,竟然恬不知耻的勾结外贼。
曹绪不解道:“属下不明白,若伍信通敌,那在朝廷帮衬他的人,会不会也......”
李惟眸底似有幽火燃烧,厌恶开口:“他定然是有内应,在相国寺遇到的那些黑衣人,就能证明伍信和朝廷这边有联系。”
在朝廷和伍信走得近的人,一个是一手提拔他上来的赫连熙,还有一个是和他暗中接触的苏长风,曹绪想到这,抬头看了一眼李惟,担心她下不去手。
“不用看我,若是他,活着就是个祸害。”李惟静了片刻,“去备马车,去趟魏王府。”
她本以为能跟赫连熙做到,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看来,全是做梦。
与此同时,韩仲椿煎完药,出了院子看见赫连熙负手立在廊下,有些意外,“怎么在这?”
赫连熙心中思绪翻涌,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老师,季师傅的腿如何?”
“腿是打断了再接上的,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过了一白天,就健步如飞了,”韩仲椿想了想,“发生了什么事?”
赫连熙眸色深沉,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杨序澜在皇城外捉到两个北狄人。”
韩仲椿是何等聪明,无需多言,当即就看透了赫连熙想法,“老夫可以明确的告诉,季云琨你现在还用不了。”
赫连熙动作顿了下,沉默着不说话。
韩仲椿冷漠无情道:“文臣可以培养,武将却靠的是天赋,良将难求,李惟是不可多得人才,唯一的问题就是落下一身旧疾,伤了根骨,老夫知道你是担心她,可王爷,你既想守住江山,又不想有牺牲,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赫连熙用手摸了摸胸口,不知是何滋味。
夜深人静,回到房间后,
乔彦敲响了门,“王爷,李大人捉了两只大雁送到王府,庆祝王爷喜事将近。”
赫连熙:“......”
她这又是听了谁的鬼话?
房里燃着一炉安神香,轻烟缭绕。
赫连熙看着地上的两只大雁,一时神色十分复杂,“她这是什么意思?”
乔彦道:“属下已经派人打听了,郡主最近在给她寻亲事,今天李......李大人去了绣坊,然后还给自己请了先生,看着架势,会不会真的改头换面了?”
李惟好似满肚子坏心眼儿,但她的心思没有很深,有时候只要稍微一猜就能猜中。
她这哪是给自己找先生?
分明是给自己找男人!
赫连熙咬牙切齿道:“鬼信她的,请的人是谁?”
“粱瑄,大理寺少卿粱善文之子,当年平反谋逆案的人就是他,”乔彦顿了顿,“粱善文大义灭亲,将自己的亲弟弟推上断头台,而后一病不起,也被族人孤立了。”
世上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这道理他当然懂,赫连熙冷冷一笑,“他现在在何处?”
“和母亲住在一间小宅子。”乔彦见赫连熙往外走,忙往后一躲,又问道,“王爷,咱们去哪?”
赫连熙道:“本王眼里容不得沙子。”
再这么放任下去,李惟明日都能给他抱个孩子出来。
第54章 刨白 自荐枕席也可以。
李惟将那两只大雁送到王府后, 就回去了。
第二日清晨,李挽听了十六娘遣人送来的消息,心中浮上一阵暖意, 放下手中的茶盏, 朝着曼娘说,“倒真是收心了,今日也没出去乱跑。”
“是啊,到底是女子,横竖都要嫁,求一生安稳就好,整日出去舞刀弄枪,家里人也担心, ”曼娘面露欣喜, 笑了半晌嘴都没合上, “听十三娘说,三姑娘看上一个教书的先生,教书的好啊, 家风正, 能体贴人, 过日子也稳当,不用没日没夜担惊受怕, 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不这样,咱们有时间有出去看一下, 若是觉得靠谱,郡主就该准备嫁妆了!”
听这话,像是生怕人跑了, 李挽欣慰地点了点头,“嫁妆一定要丰厚,绝对不能委屈了妹妹。”
曼娘眼珠子一转,笑吟吟道:“听郡主意思,是早就把三姑娘的嫁妆准备好了?”
李挽坐在铜镜前,简单地戴了个玉簪珠花,“还在准备呢,之前母亲给我留的嫁妆,其中有不少田地、房产、商铺,我在国公府一直打理着,虽然被陈老夫人分去一半,但如今,妹妹都一并要了回来,我想着留一两个给弟弟,剩下的都做她的嫁妆。”
“应该如此,”曼娘微微点头,“不过,郡主也该教教三姑娘如何经营执掌中馈,免得日后遭人蒙骗。”
两人说得正起劲儿,忽然有个丫鬟进屋禀告,“郡主,魏王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李挽的脑子里就开始嗡嗡地,静默了一瞬,便站起身出去迎人。
过了一会儿,李挽见到赫连熙,福身行了一礼,“王爷。”
赫连熙道:“她人呢?”
语气显然是不高兴,李挽心思百转千回,低声道:“妹妹身子不舒服,这会儿还在睡觉。”
“不舒服,”赫连熙勾唇冷笑了一声,“不舒服半夜三更还有精力打猎,本王今日就要看看她,到底那里不舒服?”
李挽闭了闭眼,顿时有些绝望。
这会儿李惟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以为是府里的丫鬟就没当回事。
男女之大防,顾及礼法,赫连熙进院子时李挽自是百般阻拦,毕竟两人也没了赐婚,见面理应避嫌,可这人是魏王,说一不二,她根本拦住不住。
赫连熙站在门外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
李惟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朝着外面敲门的“丫鬟”吩咐了一句,“去准备早饭。”
院里一时陷入寂静。
赫连熙:‘......’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开口声音平静冰冷,“没听见?”
丫鬟心中忐忑,赶忙应下,慌慌张张地跑开。
李惟闻声,沉吟了一瞬,从榻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下床,推开了门,“......你来做什么?”
赫连熙道:“梁公子来不了,本王过来替他教书。”
院内众人:“......”
这又是在闹什么妖。
转眼间,她心心念念的梁公子变成了这个晦气的东西,李惟看着他,沉默良久,嫌弃道:“你有病吧?”
还说他有病,谁家好人三更半夜去山上打猎?赫连熙神色缓了些,眉梢带着促狭,“本王有病,你也不正常。”
“外头等着。”李惟气呼呼地关上门,把衣服穿好,梳洗完才将人放进来。
期间,赫连熙到廊下站一会儿,好似是一个端肃克己的正人君子。
李挽也站在一旁,她绞尽脑汁将两人地关系想了一通,但仍是不明白。
应该是合作吧,不然妹妹怎么会和梁公子亲近?
赫连熙自顾自地走到书案前,将桌上的墨宝都打量了一遍,问道:“会研磨吗?”
李惟倚靠在美人榻上啃果子,“你还有心情跟我聊这个?朝廷的事,王爷已经尽在掌握了?”
“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本王也无能为力。”赫连熙随手翻了本书,“你不是要习字吗?过来。”
李惟笑了一声,完全不动,跟个大爷似的,“消受不起,你还是快回去罢。”
“粱瑄已经被我送走了,”赫连熙不动声色地搁下笔,“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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