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杨序澜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斟酌着语气道:“陛下是说站在门口的那几位?”
“中军已经整顿完毕,这个时候议和,安得什么心?”韩仲椿声音迟缓,每个字音吐出口来,似有千斤重一般。
杨序澜叹息道:“昨个还有人递折子说李大人有谋反之心,现在已经开始有人散布谣言,引朝廷猜疑。”
连赫连熙的枕边人都猜测,韩仲椿饮了半杯茶,“倒是真敢说。”
一时间,气氛安静下来,赫连熙眯起眼,继续落子。
韩仲椿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跟着落子,半晌过后,韩仲椿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胡须,发现棋盘上的白子早就输了,“......陛下现在可真是满腹心思。”
这局棋下得一头雾水,输的实在是猝不及防,韩仲椿作为他的老师,突然感觉有点不认识他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从未窥见赫连熙的真面目,赫连熙骗过了所有人。
赫连熙眼皮轻轻一跳,手指点了点桌面,悠悠道:“老师对岭南一事有何看法?”
前段日子岭南还算太平,两国之间没有太大的摩擦,可就前两日岭南大将燕政良突然反叛,折损大周三万兵马,好在秦百岭及时带兵赶到,惨败之余,也重创了敌军。
这时机赶得太巧了。
韩仲椿回神,叹了口气,心中感慨:活了一辈子,竟然被一个小辈蒙在鼓里,而且还骗了这么多年。
他道:“燕政良系出名门,年轻的时候曾任命神策军的高级将领,后来又成为高州的节度使,仕途平步青云,秦百岭举荐过此人,所以两人有些渊源,但要说跟燕政良走得最近的,那还得苏长风,当初拨给高州的赈灾款就有五十万两白银……陛下应该已经想到了。”
当初巴雅尔洗劫苏府带走的东西是和燕政良有关的东西。
赫连熙没说话,嘴角微微扬起,同时也透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金悦池外,东天高悬着一轮明月,月色洒在阶前,犹如铺上了一层细雪。
几位官员围在一起和邓小圆寒暄听到脚步声纷纷回头,随后看见来人冷不防深吸一口气,慌慌张张地拜倒在地,做出一副谦恭的神情,“陛下!”
赫连熙道:“这么晚了,你们倒是能熬。”
“陛下!”简海裘老泪纵横,脸上顿时挤出了刀刻般的皱纹,“老臣对陛下绝无二心,今日深夜求见只为的是保住大周的基业啊!大周的边疆百姓常年遭受北狄的侵扰,百姓俱是不得安宁,朝廷向来视北狄人为死敌,陛下爱民如子,北伐之心势不可挡,老臣也盼着这天,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
跪在后面的其中一人也跟着附和:“陛下,岭南那边也出了大乱子,若敌军此时进攻,则后果不堪设想啊!唯有议和,才可永消战祸。”
赫连熙还是一副温润如玉之相,只是眼神仿佛冬日枯枝般了无生气,“为了一己私利,费劲心机搅乱朝局,你们真的以为跟着燕忠良投靠南蛮就有活路?”
话落,简海裘面如死灰,还是不死心,“陛下,平襄王之前就有谋反嫌疑,李惟有揽权贪功之欲,恐会步入后尘,倘若尾大不掉,反噬朝廷,朝廷危矣!”说着,泪水缓缓地顺着两颊流淌下来。
赫连熙眸光微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觉得眼前这些人越来越碍眼。
杨序澜跨前一步,抽刀抵在简海裘脖子上,简海裘的脸霎时变得雪白,下巴上的胡须也跟着猛烈地抖动起来,“老臣……老臣有罪,但一片赤诚报国之心,可表天日!陛下,倘若北伐失败,北狄人顺势南侵,宗庙必毁,社稷必亡,得不偿失啊! ”
赫连熙冷漠道:“若朕要御驾亲征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没人能猜透赫连熙的心思,包括杨序澜,他也没想到赫连熙说出这句话,然而战事在即,皇命难违,没有人能阻拦他的决定。
赫连熙眼皮都没掀一下,抚平袖上皱痕。
当夜,各军收拾好军械装备,严阵以待,第二日天还未亮,杨序澜被窝都没捂热就起身去了军营,措置边事。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朝廷兵分三路,粱瑄和乔彦五日前就押运粮草离开了。
夏侯梨白心中溢满了忧虑之色,过来找他的时候,与之擦肩而过,碰见了云子秋。
府衙外,云子秋停下脚步,眉间轻轻皱了一下,“怎么在这?你没跟着小世子离开?”
“这么长时间没有李三的消息,我放心不下,”夏侯梨白抿了抿唇,“你知道她在哪吗?”
云子秋眸色格外浓重,用手抵着眉骨,低声道:“在云阳城。”
夏侯梨白欲言又止,迟疑片刻,道:“我也想去云阳城。”
云子秋愣了一下,笑道:“你去哪里做什么?”
夏侯梨白扭捏道:“......照顾人。”
云子秋看出她的心思,凑到面前,坏心眼的问道:“照顾谁?”
夏侯梨白缩出了双下巴,抬眸蹬着他,气结道:“你说呢!”
云子秋调侃道:“军营十几万人,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说是谁就是谁!”夏侯梨白双手抱臂,把脸转了过去,“反正你得把我安排进去,我好歹也懂医术,算不上累赘!”
云子秋挑眉道:“找杨序澜?”
夏侯梨白闻言,顿时红透了脸,狠狠地踩一脚他的靴子,朝着云子秋大吼道:“是李三!才不是他。”
声音大也掩饰不了心虚,云子秋笑了笑,“陛下这次御驾亲征,你可近不了她的身。”
夏侯梨白气急败坏地抓了抓头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呢?”
云子秋道:“我留在东都。”
夏侯梨白顶着一窝乱糟糟的头发,冷不丁地问道:“你甘心吗——”
杨序澜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问道:“什么甘不甘心?”
云子秋抿紧了唇线,夏侯梨白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是你们两个聊得太投入了,”杨序澜挤进两人中间,转身看向云子秋,“云大人,陛下找你。”
云子秋神情淡然,后退了一步,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这就去。”
夏侯梨白见他离开,大声叮嘱道:“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云子秋好似没听见,径直上了马车,杨序澜并未察觉出异常,好奇道:“他答应了你什么事?”
“我想......”夏侯梨白撇了撇嘴,“算了,跟你说了也无用。”
“话不能这么说,”杨序澜心中不禁升起了几丝怨意,“你不跟我说,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夏侯梨白抬眸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话,“我不放心李三的身体。”
“放心,她没事,陛下已经为她安排好了。”杨序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关河万里,云山路遥,我等为将者,须遵命而行,无惧前路,你老实在东都待着,等我回来娶你。”
苍茫辽阔的边关,不止有金戈铁马,还有对身后之人的思念和生离死别。
说着,杨序澜胸口高高地起伏几下,俯身在夏侯梨白额头落下一吻。
夏侯梨白心中陡地如压上了一座大山,眼睫颤了颤,杨序澜刚刚撤开一点距离,她便闭上眼,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
到了中午时分,军营全体将士换上厚重肃杀的黑甲。
军旗飘舞,三声巨响传来,赫连熙登上校台,亲自检阅三军仪仗,俯瞰着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队,神情肃穆。
咚咚咚!
鼓声奋发激荡,严阵以待的将士戈矛齐举高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收复三州,杀敌报国!”
“守护国土,义不容辞!”
大军开拔,在烟尘滚滚之中,赫连熙翻身上马,走在军队中央,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
第74章 突袭 可偏偏这个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晨曦微露, 广阔的原野上硝烟滚滚,上空蒙着一片阴霾,李惟还在城墙跟着修建防御工事。
夜间巴雅尔一直派人侵扰, 接连放了好几次乱箭, 直到凌晨才堪堪停下,这样的车轮战会让疲惫麻木,等到了一定程度,敌军大局进攻,他们根本守不住。
此时城墙上的氛围沉重而悲壮,熬了一整晚小卒,血腥味冲得呛咳了几声,结果长枪没拿稳掉在地上, 响声分外刺耳。
李惟闻声回头看他, 小卒赶紧拾起长枪, 低下头,闭上眼睛。李惟走到他面前,“怎么回事?”
小卒明显紧张起来, 疯狂地摇了两回头, “回大人, 我......我害怕。”
听声音嗓子已经喊哑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李惟从怀里摸出一块牛肉干扔给他, 平静道:“我也害怕, 兵凶战危,战场上的事没有人能说得准?但此时也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眼下粮草具备,内外同心,我们不是冢中枯骨。”
听得这番话, 城墙上的士兵都暗自咬了咬牙,站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位身形单薄的女子,她都不怕,他们这些顶天立地的汉子怕什么,若是不能再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那与废物何异?
黑压压的队列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城墙上唱起了战歌,士气高涨。
现在是春末,但云阳城这地方气候苦寒,一阵风吹来,李惟皮肤上泛起一阵凉意,愣愣地仰望天空,在心中默算几遍粮草的用度。
曹绪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姑娘,将军叫你过去一趟。”
李惟淡淡的嗯了一声。
边疆条件艰苦,李惟除了那日在河里泡了半晌就没再洗过澡,好在这个季节不算炎热,不然血和汗水混在一起人早就馊了,李惟打了一桶井水,回屋里冲个凉水澡就去了议事厅。
苏尔勒休息了一晚,整个人精神多了,起来之后就开始研究舆图。
议事厅的小旮旯摆了一张小饭桌,李惟朝着苏尔勒打了声招呼,随手拿起了板凳坐下,用勺子舀了点小米粥。
苏尔勒在心里叹一口气,话音十分沉重,“御驾亲征的事你听说了吗?”
故将者,人之司命,三军与之俱治,与之则乱。平襄王死后北方就没有合适的主帅,可主帅一职关乎战局,必须谨慎。再加上,朝廷近些年出了不少乱子,平襄王统领的十万铁骑自从交到赫连旭的手上几乎成了摆设,所以此次出征,兵力当不下二十万,已然是掏出了老本。
李惟道:“听说了,算算日子,明天就该到了。”
巴雅尔手底下有三十万大军,敌我力量对比悬殊,这次御驾亲征显然是背水一战。
然而赫连熙的抉择虽然有风险,但对敌人的威慑也是不可估量的。至少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毕竟等北狄人攻入东都,再御驾亲征那可就晚了。
“二十万人,朝廷用银的地方太多,度支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苏尔勒与她对视一眼,“塞外不比中原,粮草全需从后方转运,一石粮送过来,中途还得损耗得四五石。按这样推算,一百万石粮差不多也就能供应十五万大军五个月!这场战役不能打得太久,宣州、永昌等地的存粮不过一百万石之数,消耗不起。”
“确实如此。除了这二十万大军,还得算上护粮兵士和民夫,隆冬之前必须南归。”李惟掰了一口干粮,咀嚼了好半天。
苏尔勒倒了一壶奶茶递过去,“有什么想法?”
不管事从前还是现在,李惟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她本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越是危机的时刻,她就越平静。
她道:“本来打算用接亲的名义潜入麓水城,现在巴启一死,和亲的事肯定吹了。”
苏尔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想出城探探对方的虚实?”
“只要过了呼潞河,后面的草场就是他们的游牧之所,”李惟捏着木棍在沙盘上画了几个位置,“这些地方最有可能是他们的聚集之所。”
“李大人,你不会是想......”乔彦站在一旁许久插不上话,这会儿话出半截,又咽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李惟露出一个不明意义的笑容,“猜对了。”
“陛下肯定不会......”乔彦摸了摸鼻子,心中莫名有点发毛,“李大人,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李惟道:“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
到了晚上,月白风清,众人围着火堆烤马肉,李惟靠在柴火堆旁,心里谋划着事,不经意间,脸上多了几分平日不常见的冷冽与杀意。
乔彦没她淡定,上蹿下跳的,已经彻底坐不住了,毕竟李惟拦不住,陛下惹不起,他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曹绪用匕首将马肉分割成合适的大小,盛满了一小盘分给李惟。
李惟吃了几块,伸出手烤火,朝着苏尔勒小声问道:“还有牛肉干吗?”
苏尔勒也知道她能吃,但没想到吃得这么快,望着她眼角弯弯,“有,我那里还有一份。”
牛肉干在军营相当稀罕,只有将领有那么几斤,苏尔勒说得那份显然是他自己的。
不过,苏尔勒最疼惜就是她,要星星不给月亮。
李惟心情好转了些,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苏尔勒哼笑一声,扔个她一个馒头,“要还的,上次你说请我吃满汉全席,再食言可就不像话了。”
事情太久远,李惟都快忘了,“.......回去一定。”
晚饭过后,李惟带着五百骑兵出了云阳城。
巴雅尔一直派人监视着云阳城的动向,所以李惟没敢走城门,她是从百米高的城墙上顺着绳子爬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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