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随意搭在腿上,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机械地转动戒指。
“小姨走啦?”
“嗯。”他闷闷哼一声。
“那我们也走吧。”她弯下腰,半身横跨梁晏,秀发扫过他的手背。
“不急,再坐一会。”梁晏给她腾出外沿位置。
两人肩并肩坐下,姚萱学他目空一切,百无聊赖地转戒指。
向沉默之神致敬默哀三分钟,梁晏突然问:“假如苏女士坚持,你真的打算拱手相让?”
不然呢?还指望她假哭卖惨,求别人成全?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姚女神萱做不出这么掉价的事。
“我们什么关系?本女神拒绝回答一切矫情问题。”
大婚戒停止转动,他惆怅嘀咕,“我想,该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关系了。”
小婚戒也不转了,她无所谓咕哝,“可以,但没必要。”
他们的关系,又不会因为少了白月光发生变化。
“姚萱。”他轻声唤她,嗓音黏稠,好似加了许多料,辛酸苦辣皆在其中。
“干嘛啊……唔……”
话音未落,他捂住她的嘴,低垂着脑袋,额头抵在她肩上,“安静一点。”
——不是你叫我的么?你特么叫我又不准我说话,抽什么风?!
姚萱翻个白眼,大发慈悲抱一抱矫情田螺精。不料他得寸进尺,朝她靠近一点点,发丝掠过侧脸,痒痒的。
“问你两个问题。”
——那你倒是把手撒开啊!
“点头承认,或摇头否认。”
——死梁二,你特么在审问我吗?
“和你看画展那个人,是你的……”他深吸一口气,呼吸,呼吸,空气使他声音嘶哑,“是你的情人,或情人之一吗?”
——神经,算上今天,我和他只见过三次。特么的还情人之一,本女神很专一的OK?
姚萱摇头。
梁晏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又问:“沈止豫呢?”
怀疑他们的友谊,这能忍?姚萱气得牙痒痒,张口就咬。
“你有病吧?!我和沈小豫纯友谊。”她白他一眼,提包下楼。
玻璃窗上水珠斑斑,深色路面水流淋漓,细密雨丝纷纷扬扬。
梁晏去前台结账,姚萱在音乐喷泉旁边等。
黑皮基督徒眼神警惕瞟她一眼,她疑惑回望。基督徒放下“圣经”,伸长中指在桌面上画直线画弧线,时而抬头打量她的神态。
这是什么新型搭讪方式吗?
但基督徒亲眼目睹她和梁晏同进同出,理应先搞清楚,她是否单身吧?
基督徒画完图案,瞳孔成倍放大。
喷泉遽然冲上穹顶,水晶吊灯猛烈摇晃,红光急速扫射,音乐急促诡异。
在破音尖叫声中,成群蝙蝠从天而降。
砰——枪响灯落,荧荧水晶灯爆破,猛砸进喷泉掀起冲天巨浪。霎时大雨滂沱。子弹乱飞,人群抱头鼠窜。
分不清东南西北辨不了上下左右,拉扯推搡踩踏撞击嘶吼哭嚷叫骂……耳边仿佛挂了一把电锯,刺耳轰鸣直挫神经。
我是谁我在哪该怎么办,出口在什么地方救星在什么地方警察在什么地方。
像堕入地狱的孤魂被一群厉鬼推来撞去,姚萱踉踉跄跄跌在地上。
臭烘烘的衣裳扫过她的面颊,妖魔鬼怪的触手撕扯她的头发,隐约听见梁晏大声喊她名字,可周围好黑好吵好乱,看不见听不清动不了。
“姚萱!”
“姚小萱!”
姚萱蹬掉高跟鞋,死死揪住过路人的衣摆爬起来,漫无方向寻找声音来源。
二楼还有一群蝙蝠,他们端着枪指向人群正中央,枪口瞄准的对象是基督徒。
砰砰砰子弹齐发,枪林弹雨中,姚萱蓦然回首,见梁晏挥臂拨开人潮向她奔来。
她使出浑身解数挤出去,眼见和梁晏近在咫尺时,后背突起一阵阴风。
梁晏惊慌失措喊她。
肩膀遭到一记重击,一发子弹光速擦过,岩浆迸溅喷脸上。
一双手紧紧抱住她,他们一起倒地,高速翻滚致使大脑剧烈震颤,极端冲击导致五感尽失。
看不清抱紧她的人,听不清他的声音,闻不到他的气息,摸不到他的体温,也无法辨别渗进嘴里的液体味道。
身上衣服似有千斤重,好冷,好冷,好冷……
流进喉咙的液体又烫又呛,是血,是他的血……
第35章 冷粥也要老婆吹吹才肯吃。
凌晨四点半, 不夜城中,霓虹灯晦明变幻。笨重平开窗砰砰响,冷风透过窄窄窗缝, 灌进病房。
白色纱帘飘动,白色被褥窸窸窣窣, 床头仪器短促嘀一声,躺在病床上那人蹙眉叫唤。
他声音极度微弱,比漂浮半空的纱, 更难降落。
“姚萱。”他全身力气集中在眼皮上,试图冲破囚笼。
“姚萱……小心……”光撕破夜幕, 梁晏蓦然睁眼, 借助医疗设备发出的光, 看清所在之处。
手里好似捏了什么东西,温温软软的,他垂眼看, 见姚萱趴在床沿, 顿时如释重负。
她头发凌乱, 眼睛红肿,眼圈黝黑,俨然几天没睡好的模样。
放着陪护床不睡,搬张小板凳守在病床边, 做出这种“没苦硬吃”行为,一点不符合姚女神萱的作风。
梁晏静静端详她的睡颜, 忍俊不禁。
掌心微凉, 他动下手指, 指尖触碰脸颊,摸到她嘴角水渍, 后知后觉——手上的液体,是她流的口水。
清梦被扰乱,姚萱紧皱眉头,脸颊贴着手腕蹭两下,没了动静。
“你醒了?”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噌一下弹起来,睁着惺忪熊猫眼问,“疼不疼饿不饿渴不渴?”
看她一惊一乍,梁晏不禁失笑,“不疼,不饿,有点渴。”
“我给你倒水。”姚萱忘了开灯,迷迷糊糊冲进茶水间,倒回一杯热水,愣愣捧到他面前。
两人对视半晌,她的混沌意识终于清醒,“哦……我给你拿吸管。”
病房里晦暗不明,梁晏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冰凉的水滴打在脸上,他才意识到,她哭了。
“怎么还掉眼泪了?”梁晏抬起左手,用手背轻拭她眼角,“没事了,我们……”
“你吓死我了!!!”酝酿了三天的情绪,猝然崩溃,姚萱扑到他身上,低声呜咽。
“那天……那天,我的衣服湿透了,沾的全是你的血……你知道多吓人吗……”
姚萱伏在他身上,泣不成声。
泪水泅湿病号服,她的脸埋进胸膛中,呼出的热气炙烤着他的心。
梁晏看着她起起伏伏的后背,小心翼翼将左手覆上去,轻轻抚摸,柔声安慰。
“别怕,别怕,我在。”
肩上扛着一条命,姚萱已经三天没睡过安稳觉。
每次闭眼,支离破碎的画面无孔不入,即使勉强睡着,也在做噩梦。
耳边嘀嘀嘀嘀狂响,心电图急速变成平缓直线,然后场景一转,换到墓园,一帮穿黑绑白的人,举着雨伞站在墓前。
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着前进,站在墓碑前,线嚓一下断掉。
她双脚陷进泥潭里,头也转不动,只能和墓碑上的照片大眼瞪小眼。
“这么惊悚啊?”
“你还笑?!”姚萱被他玩味的笑容激怒,挥起拳头捶他,“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田螺精,你说说你往回跑干什么?!”
黑蝙蝠的目标是基督徒,基督徒往大门跑,人群也往大门挤,梁晏在前台,走三五步就是内部通道。
如果梁晏不回来找她,她也不会跑向他,更不会和那发子弹狭路相逢。
混在人群里,指不定最后都能安然无恙。
“是我的错,我没想那么多。”
“我没说是你的错,当时情况危急,换谁都不可能深思熟虑,我只是想不明白……”姚萱语言系统紊乱,又怕梁晏误会她的意思,于是越说越急。
她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来,“正常人遇到危险,第一想法是逃命,你……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保护妻子,是丈夫的责任,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手术室外,苏星纯是这样说的,梁家父母赶来,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现在听到梁晏这样说,姚萱心里更加不安。
“可我们……不是真夫妻。”
梁晏眼神一滞,旋即笑着拍拍她的背,“至少,表面是。”
姚萱撑着床沿,支起上半身,直视着他说:“恩是恩,情是情,我不可能因为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
梁晏颔首,“不要有负担,我不会要你以身相许。”
听他这样说,姚萱莫名松了口气,“那我……给你转点钱?”
“我刚醒,你别念《十万个为什么》给我催眠,也别和我谈钱谈报恩,消停点,好吗?”梁晏啼笑皆非。
沉默反而使气氛更加尴尬,他们各怀心思,欲盖弥彰似的东张西望,又不可避免地视线相交。
误会说开,加上共患难一场,他们都对微乎其微的感情变化,感到无所适从。
两个奔三的成年人,此时此刻倒像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般,扭扭捏捏。
“去睡会?”
“不要。”
每次进入医院,她便会不由自主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
惨白的光,此起彼伏的呻|吟,短促迅疾的设备提示音,都令她心里发毛。
梁晏给她腾出半边床,“那在我身边躺会?”
“有病。”姚萱嗔怪瞪他,有点羞恼,又有点羞涩。
天亮不久,家人三三两两陆续赶来,填满病房。
姚萱扮演起二十四孝好老婆,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床边给梁晏喂粥。
“有点烫。”
碗几乎没有温度,粥还烫嘴呢?姚萱扯扯嘴角,这么演是吧?
“我给你吹吹。”她撅起嘴唇,吹一下,再喂给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娇夫。
魏明薇和苏蕴黎对视一眼,开始商业互吹。
“多亏亲家生了个好女儿,阿晏打小就闷,娶了小萱之后啊,人开朗不少。”
魏明薇女士谦虚道:“这件漏风棉袄自小娇生惯养,结婚后才变贴心,这就叫近朱者赤。”
姚萱:“……”
把自家养的娇小姐,送给别人当糟糠妻,看自己女儿伺候别人儿子,魏女士怎么笑得出来的?
喂完半碗粥,她抽一张纸递给梁晏。他不接,死乞白赖抬起脸,抿唇浅笑。
姚萱秉持着关爱残障人士的善意,将纸巾叠成方块,贴住薄唇轻轻擦拭。
姚荻大声感慨,“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见,我姐这么温柔……”
“小萱一直很温柔。”梁晏笑了笑,脸上满是骄傲。
那得意扬扬的眼神,像在向姚荻炫耀,他的亲亲老婆,只对他展露温柔一面。
姚萱怀疑,是不是还有一颗子弹,打进他脑子,使他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否则他怎么能把恋爱脑,演得如此惟妙惟肖?
送魏明薇下楼,回头撞见沈止豫。门厅内熙熙攘攘,人潮涌动,他安安静静站在那,一双眼睛黯然沧桑,仿佛他已经在那守了千年万载。
姚萱朝他走去,“来了怎么不上楼?”
沈止豫不答,尾随她进电梯。
“他醒了?”
“嗯。”
“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沈止豫面色凝重望着她,神色焦灼。
他好像在害怕,怕梁晏和她说什么。
姚萱忖度一会,恍然大悟。
“你放心,就闲聊了几句。他不要我的钱,也没有逼迫我答应和天亓合作。”
“梁晏他……是个好人。”
“嗯。他愿意舍命救你,肯定是好人。”
“只是,姚小萱。”他忽然十分严肃,“恩情和爱情,不是一回事。”
姚萱哭笑不得,“这话说的……虽然我语文差,但基本词义,我还是能分清的。你今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VIP2503病房里,一个戴白头巾、半遮面的女人,扒着门框,探头张望,见四下无人,鬼鬼祟祟溜走。
电梯门开,姚萱远远瞧见那抹古怪的背影,忙不迭跑向病房。
*
恰逢年底,财务报表、年终总结、年终晚宴……一堆事等她主持大局。
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姚女神萱,一天要接几百通电话,处理工作。
反观病号,躺在病床上,捧一本《悲惨世界》,悠闲品读。
实在看不出,他哪里悲惨。
真正悲惨的人,不看《悲惨世界》。
两天后,梁晏手上的书变成《加缪手记》,而她刚结束本日第二场线上会议,蔫啦吧唧趴在陪护床上。
一只手自然垂落床边,场面或许可以浅浅碰瓷一下世界名画——《马拉之死》。
“梁总,您的商业帝国,就没有一件事,打扰您清修养病?”
37度的嘴给出-37度的答案:没有。
梁晏出手术室当天,手机响过两次,一次成雯打来,她接的,另一次是姜副总,也是她接的。
此后昏迷几天,手机响动次数屈指可数。醒来之后,梁晏打过一通电话,自此他的手机再没响过。
姚萱翻个身,仰面朝天,“这不科学!”
“没什么不科学的,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天亓同理,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缺席,而丧失正常运转的能力。”
经过长期部署,天亓内部应对突发状况能力显著提高,危机处理办法早已形成完备体系。
因此,哪怕他醒不过来,天亓偏航时间,也不会超过24小时。
书翻过一页,梁晏并未因为和她对话,影响自身看书速度。
十分钟一晃而过,姚萱喝半杯水,挂上耳机,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伊洵二十七楼总裁办,文件堆积如山。
扛不住工作压力,姚萱终于在第五天,狠心撇下梁晏回国。
腊月十六,恢复工作第一天。
加班到凌晨两点,回到冷冷清清的新月湾,她麻木躺在床上,刷手机。
八百年不发动态的梁总,主页里贴出一张图。
图是半页书,写满密密麻麻的法文,配文即是某句译文。
【如果你曾经深入灵魂地爱过我,哪怕只有一次,你就应该知道,等待和孤独,对我而言,不止意味着失望。*】
她点个赞,三秒后收到梁晏消息,催她睡觉。
腊月十七,听完宣发部年终总结会,吃午饭空当,姚萱刷出类似的照片,不同的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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