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打算过去的,我想赶紧回去。
不过,我听见母妃的声音了。
很轻很轻,轻到能被周围宫人吸气的声音盖住。
我当即便发疯般回头冲过去,没人来得及拦住我。
我看见母妃被绑在石柱上,又粗又长的廷杖就那么重重的打在她微隆起的小腹上,她唇角还留着血,脸上也是肿的,已经神情恍惚、说不出什么话,即使她望见了我,也只是淡淡朝我笑了一下,嘴唇相碰说了四个字。
我后来弄明白了,她说,好好长大。
而后就再也没有而后了,母妃的头就像不甚被我折断的竹蜻蜓,歪倒就再也没正回去。
姑姑说,母妃跟着昭嫔娘娘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们在那儿会祈求我平安健康,祈求我会幸福,让我不必担心。
后来姑姑也不见了,殿里少了很多会逗我玩的宫人。
不管是找不到的母妃,还是东跑西颠的我,都一日日的被人渐渐遗忘了。
时至如今,我也分不清那时的事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连现在与你说的这些话,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沈无说完,和微也沉默良久。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盖在沈无的手背上,拍了拍。
沈无登时又变成平日那副清风徐来的模样,他笑了下,问:“做什么?安慰我?”
“嗯,安慰你,你好像要哭了,方才眼睛像一汪湖泊,”她指了下被风吹起涟漪的湖面,“跟它一样。”
沈无摊手道:“其实现在还好了,真的,你看,我都快忘了。”
和微瘪嘴:“别强颜欢笑了,你装没装我还看不出来么?——我知道了,是皇后在背后做了手脚,借荷花粥陷害你母妃又害了昭嫔娘娘,所以她说一箭双雕。”
和微想了想,又蹙起眉,疑惑道:“可是她是皇后啊,她位高权重,还害你母妃和昭嫔娘娘做什么?”
沈无看着她,默了几瞬才道:“因为恶,世界上所有恶意的源头,都归于一个词,嫉妒。”
“皇后嫉妒她们?”和微转了下眼眸,思索起这句话。“嫉妒你母妃和昭嫔娘娘受宠?”
沈无轻点一下头,正要赞许,又听她问:“可是皇后后来好像也没活多久,她也被人嫉妒了?”
“若要这么说……”沈无想了想,道:“其实我不知皇后是怎么死的,我只知她偷偷组建了秘阁,美名其曰是为父皇分忧,实则招揽了宫里不少人去加害他人,后来两位最受宠的娘娘不在了,她如愿以偿被宠幸,侍奉第二日便没再出来。”
“死了?”和微诧异。
“死了。”
和微缓道:“我懂了,陛下嫉妒她能投机取巧拥有自己的势力,不想让她好。”
沈无扬眉,问她:“你怎知是陛下所为?”顿了顿,他又放低了声音:“难道你前段时日侍寝时,知道了他的手段?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和微就那么蹙眉看着他,似乎不等他说出来便不会开口问。
吞吞吐吐半天,沈无总算憋出一句:“其实我一直想问,有血没有?”
和微点头。
下一瞬,沈无指尖转动的柳叶便一个没控制住被他旋飞了出去,恰好被风卷着往远飞,随后轻飘飘地躺在了湖面上,被涟漪带着荡到了更远处。
他也没忍住站起身,语调稍微提高:“当真?”
和微又是一点头。
“啊……”他忽然掩面,极为压抑的闷喊了一声,旋即转身背对和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和微觉得他这反应很有趣,走过去戳了一下他的背,问:“你怎么了?沈无?”
沈无向前走了一步。
不待和微再戳他,沈无便猛然转身,撂下一句:“我乏了,我先回去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他尾音还没落地便迅速快走开,根本不听和微在背后喊他。
“诶!沈无!”和微压着声音喊他,忙跑了几步追上去,张开双臂堵在他面前,仰头问:“你怎么了?干嘛反应这么奇怪?哦对了,方才诓你呢,没血,我给他闻了迷药,他什么也没做成,血吧…我拿朱砂混过去了。”
沈无移开双手去看她,目光灼灼。
和微忍不住笑,她直起腰,笑出了声:“虽然这种事不太适合开玩笑,我也不该诓你,但我总觉得这么说你的反应会很有趣,看,真的很有趣。”
“有趣?”他终于出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有趣你个头啊。”
沈无忽然伸手将她翻了个面儿,轻捏着她的脖颈往前推,“走,挡我路了。”
“诶?那你推我做什么?我跟你不顺路。”
“南辕北辙又怎样?这天下是圆的,总会遇到一起去。”
晚风宜人。
和微被他推着走了一段儿,还被他的话逗得想笑,她向后去摸他的手,想把它拉下来,“真走远了,我得回去。”
“别回了,看看前面的风景吧。”
“这么黑,除了天上的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诶沈无,你听到没有?”
“我聋了。”
第51章 万能的李怀安 “你的心在哪儿?”“在……
午时正好, 日光暖、茶香满,人是无事小闲客。
晴鸾宫一大早便有宫人搬着木奁进进出出,大多是送予沉香公主的生辰礼。
彼时当事人却惆怅的叹出了今日的第三口气。
“唉。”
一旁打盹儿的晴妃娘娘终于没忍住睁眼, 唤她:“沉香,怎么每年过个生辰,你都唉声叹气的?”
沉香倏尔坐直身子, 道:“李怀安与我同日生,我说要与他一起过, 你们又不肯。”
晴妃揉着眉心, 早便料到她会这么问, 于是叹了口气,劝道:“这不合规矩。”
沉香忿忿转过身,“这不合规矩,那也不合规矩!我要出去, 你们也说不合规矩。”
晴妃张口含下身旁宫女喂来的杨梅,悠然看她,道:“你父皇不是答应了今日申时允你出宫么?”
说到这儿沉香便被点燃了火折子, 她嚯然站起,手口并用比划着“太阳下山”,急道:“申时才允我出去, 不能转一会儿,到了日暮还得回来, 这合理么?这合情么?”
“不合啊, 那你也没办法啊不是?”晴妃捏了颗杨梅欲喂她,哄道:“来,又凉润,又甜津津的, 我们皛皛尝一个。”
“不尝,”沉香抱臂侧过身,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溜烟儿跑了出去,还不忘道:“我去看看李怀安在做什么!”
槐树下。
雕花窗被树荫掩映,风一吹更是让人觉得尤为心静。
李怀安正襟危坐,提着手中画笔正思索着这一滴墨晕染在哪儿比较好、是轻还是重。
哗哗。
窗外忽然慢慢悠悠升起两根槐树枝,其上树叶翠色欲滴,莫名其妙自己抖了两下。
李怀安淡然瞥了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般将视线移了回来,执笔在画卷上落下一抹水墨。
哗哗哗!
窗外的两根槐树枝晃得更加用力,见他不为所动又开始使劲晃起来。
末了,其中一根缓缓伸进去,戳了戳正作画的人。
李怀安收笔,将其轻轻搁在笔枕上。
“唉,”窗外悠悠升起来一个脑袋,沉香双手叠在下颌处,趴在窗边看着他,眼神极为幽怨,她嗔道:“李怀安,你不理我。”
李怀安侧身看她,问:“沈无没来么?”
沉香摇摇头,道:“没,不知道他这个时辰做什么去了,应该从容娘娘那儿过来了才对。”
她又忽然敛了神色,认真道:“我最近总觉得他很奇怪,以往他去容娘娘那儿,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现在能待上两个时辰!”
沉香伸出两指晃了晃。
李怀安没作言语,又摊开新绢纸,提笔作画起来。
笔尖立得很正,画风也潦潦草草。
沉香没看他作画,继续自言自语:“他心不在这儿,好奇怪啊,那他的心在哪儿呢?——李怀安,你的心在哪儿?”
她刚问出这个问题又立刻后悔起来,觉得自己不该提的,李怀安的心,应该在他的家才对。
沉香正欲挑个话题将此事翻过去,就见李怀安啪嗒一下搁下画笔。
她心一惊,默道:完了完了完了,我又惹他伤心了。
谁知李怀安却轻吹绢纸,从容道:“在这儿。”
沉香松了口气,立马顺着他的话问:“在哪儿?你画的什么?让我看一眼。”
她攀住窗子,作势探头向里望。
李怀安却眼疾手快将绢纸收起来,又起身准备关上窗子,他的视线落在沉香的两只爪子上,无情道:“手。”
“李怀安,你好小气喔。”她瘪着嘴,将自己的手缩了下来。
啪!
李怀安毫不留情将窗子关上。
沉香耸耸肩,准备进屋找他。
恰时,远处哒哒的快走过来一个宫女——正是她的贴身婢女,玉暖。
玉暖堵住她的去路,低头道:“公主,六殿下来找您了。”
“他怎么才来?”沉香摆摆手,“告诉他回去吧,本公主不见!”
玉暖诶一声,快走一步挡在她身前,真挚道:“公主,还有容娘娘呢,还有您先前说的两位好娘娘。”
她朝沉香使了个眼色,后者眼眸一转,当即想到这两人是谁。
她喜道一声:“微姐姐!”便提裙朝正殿跑去。
随即推门而出的李怀安连她的衣角都没来得及抓住,他咳了一声,又默默退回去关上了门。
众人的说笑声在沉香踏进殿的那刻戛然而止。
沉香不明所以,径直朝几人走过去,拉起她们的手,笑着唤道:“可算盼到你们来了。”
和微与见杏对视一眼,眼里夹带数种情绪。
容娘娘与晴妃一点头,两人搀扶着离开,叹道:“你们聊吧,我们去里面坐会儿。”
人走了不少。
和微又给沉香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马抬手吩咐道:“都下去吧。”
周围下人纷纷点头应下:“是。”
四下终于安静,和微松了口气,忙问她:“沉香,你待会儿是不是能出宫?”
“嗯,”沉香点头,过去在她们身旁坐下,“怎么了?”
沈无斟酌着,朝她一抬下巴,道:“她要你想办法带她出去。”
“嘶……”和微扭头看他,“你嘴怎么这么快?”
沈无朝她一笑:“因为我迫不及待想听你被回绝。”
沉香果然坐在位上怔愣两瞬,她缓了缓才又问了遍:“带你出宫?”
和微点头,又看了见杏一眼。
见杏有些羞赧,轻声道:“还有我。”
“啊……”沉香蹙起眉,模样有些为难,“我最多只能把李怀安带出去,还没带过旁人,况且你们现在还是父皇的妃子,若是被发现了,是要被重罚的。”
“我先问,”沉香认真看着她们,“你们要做什么?”
“还记得先前我们抓的那个‘鬼’么?”和微说得半真半假,“她呢,说是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让我们务必去见她。”
“什么东西?”沉香刚问完便想到什么,她缓缓道:“不会是…相府之,”
叩叩。
门忽然被叩响。
几人顿时收声,神情警觉。
门外有宫人禀报:“公主,李公子来了。”
沉香松了口气,忙过去拉开门,不待李怀安反应过来便把他一把拽了进来,又快速关上门,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你来得正好,”她把李怀安按坐下,抬手示意他看和微与见杏,“待会儿出宫,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她们带出去?”
“有。”李怀安平静道:“提着脑袋出去。”
“……”
“罢了,”她叉腰掩面,又深深思索起来。
沈无不疾不徐地轻呷一口茶,朝和微一抬下巴,道:“我觉得还是你说的那个法子好。”
沉香抬头看向和微,问:“什么法子?”
和微扫了一眼屋内堆放的木奁,笑意居心叵测:“这些东西送过来,你肯定有特别喜爱的一两件吧?那挑些回礼,借着出宫再送过去,是不是挺好?”
李怀安在旁边听得蹙眉:“往年没这个规矩,生辰礼哪还有回礼一说?”
沉香配合着点头。
沈无摊手道:“那今年不就有了?明日生辰宴,再送便来不及了。”
沉香有些云里雾里,她喃喃道:“李怀安……我好像在做梦。”
李怀安正欲委婉的回绝几人,又见沉香激动地原地颠了两下,她喜道:“不过我好喜欢!今年的生辰终于不同以往了,再也不用干坐着等那些人过来巴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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