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沈无一眼。
沈无笑着,认真道:“黎奶奶,他们马上便回来了,我们先去用晚膳,可好?”
老人家得了保证,缓缓转过身,直念叨着:“好,好,回来了,回来了。”
辰时先行扶着她在桌旁坐下。
沈无这才注意到和微打了个哈欠,两眼微压,看起来有些犯困。
他好笑道:“怎么还困了?”
和微也反应过来,她摇了摇头,平静道:“大惊小怪。”
语罢她转身便过去找见杏,只不过没走两步又听见沈无很轻的笑声,又很短,于是等她转头去看他时,只看见他一本正经朝自己挥了挥手。
“……”
几人陆续在木桌旁坐下。
花榆接着方才没骂完的话继续骂:“也不瞧瞧他长什么模样,还敢过来乱蹭人,今日我只骂他两句,明日再这样,我便剁了他的手!”
花榆这人既说这话,便是真有这个打算。
见杏忙劝她:“其实…也无碍,他没蹭到我。”
花榆立马转头看她,“那是我拦得及时!这什么任务,不加钱说不过去!”她越说越气,索性低头扒了两口菜,但没吃几口又觉得难以下咽,神情变得很古怪。
花榆抬头,刚好看见辰时在她对面吃得正香,她沉默两瞬,看着沈无,问:“你平时不给他饭吃么?饿成这样?”
“嗯?”沈无看了眼辰时,“不过是吃得快了些,这挺好啊,不浪费粮食。”
花榆不再理会他二人,又看向自己身旁小口进食的见杏,问道:“你是不是吃不惯这些?吃不惯便罢了,我出去给你寻点儿别的吃食。”
见杏咽下口中饭菜,才摇摇头:“不必了,我吃的惯,谢谢你还为我着想。”
“谢什么。”花榆别过头,终于停止了这场问话。
和微吃得饱,躺下入睡时缓了很久。
直到见杏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她还睁着眼没睡着。
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恰时,门外布帘晃动,有些佝偻的身影缓缓朝榻边走来。
和微迅速坐起身,又在看清来人时放下戒心,她压低声音喊:“奶奶,你怎么来了?”
“阿乃啊,奶奶哄你睡,奶奶给你唱童谣。”
四下很黑,和微看不清她的神色,只依稀辨认出她站在榻边看着自己。
和微忙道:“不用了奶奶,我这便睡了,你也回屋去睡吧。”
老人家却像听不到她说话似的,轻晃起头,小声哼道:“天边小羊呐,飞呀,飞呀……我们阿乃呀,长得高,阿乃爹娘好,扛着铁锹跑,去呀去呀,去到哪里啊……”
和微心里莫名一惊,酥麻感瞬间流过四肢百骸,她连忙翻坐起身,看着眼前的模糊黑影,认真道:“奶奶,你再唱一遍。”
老人家却没再唱刚才那段,而是在榻边轻轻踱步,声音迷离:“阿乃啊阿乃啊,阿乃快睡吧,跟着奶奶在这儿,不怕坏人来…来啊。”
身旁的人动了动,见杏抬手揉了下眼,哑声问:“怎么了小微?谁在唱歌啊?”
和微忙替她掖紧被褥,安抚道:“没有阿姐,你太困了听错了,快睡吧。”
见杏轻嗯一声,翻身闭上了眼。
和微蹑手蹑脚下床,拉着呆站在榻边的老人向屋外走。
院子上空只有一轮孤月,下弦月,弯弯的,偶尔会有黑云慢悠悠飘过。
地面洒了一层薄薄的月光,周围静谧得只能听见某处不知名的虫鸣声。
“奶奶,”和微拉着老人家的手,小声问:“你还记不记得阿乃多大了?”
“啊……”老人家颤颤巍巍抬起手,在空中比划,“我们阿乃,这么大了,还需人抱着呢。”
她比划的模样,正是孩童在襁褓里的模样。
和微看向老人家的目光愈发灼灼,不待她再问什么,布帘又是一晃,花榆裹了外裳朝她走来,打着哈欠问:“怎么还不睡?夜里有风,别着凉了。”
和微垂眸道:“这就睡,奶奶睡不着,我陪她在这看星星。”
花榆迟疑两秒,抬头看了眼夜幕。
明明没有星星。
和微立马改口道:“奶奶说今夜是有星星的,不过被月光挡着了,要细心看。”
花榆若有所思般点点头,揽过老人家,朝和微一抬下巴,“你回去睡吧,交给我了。”
和微点了下头,躺上榻后却迟迟没有入睡,几乎是睁眼到了天明。
鸡犬狗吠,不知哪处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阵一阵的,也不知在做什么。
花榆带着见杏正欲到村口转转,她今日特意把两人都装扮得尤其朴素,头上不仅裹麻布,脸上还要蹭一抹灰。
沈无则提了个木桶,朝和微递眼神,“走,去田里转转。”
辰时从一旁跟上来,小声问:“殿下,那我呢?我的任务是什么?”
沈无笑着替他掸了掸肩头莫须有的落灰,叮嘱道:“你把老人家看好就行了。”
晨光正好,一行人兵分三路。
田里处处都是杂草,金黄的又冒点儿绿,一看便知平时绝对没人来照理。
沈无嘴里衔了根狗尾巴草,额头还有没擦干净的灰,他朝和微勾了勾手,拉回她的心神,扬眉道:“看,来一趟还是有线索的,起码知道这村子是真有问题了,而且他们近日绝对有大麻烦,不然怎么来外人了,这田地还撂着不管?”
第55章 贱男人 “哎呦祖宗”“我家的”“小娘……
彼时他半边脸庞都隐没在晨晖里, 从额头到下颌,一条起伏分明的轮廓线都染上了柔和的金色,细看还有茸茸边。
连那根不着调的狗尾巴草, 都笼上了透亮的金光。
“沈无,”和微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倒是束紧了小臂上的布条, 神色认真道:“不如我们现在去水……”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沈无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和微心领神会,靠近了他点儿, 还从容自然地甩了甩指尖的泥水点子。
她左右看了看, 见周围几个人没听到自己讲话似的在忙农活, 于是压低声音继续道:“现在去不去?”
“去不了,”沈无捏着那根狗尾巴草在指腹打转,凑近她,面不改色道:“来了这儿我便开始观察, 这里的人面上一套、心里一套,东西既然是他们建的,你现在去, 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和微觉得有道理,但又不想白白浪费日子,心里思绪交杂之时, 一个没留意便扯断了布条。
“……”她握着半根断布条,看了眼脚下杂草丛生的田地。
谁知自她脖颈处忽而伸出来一只手, 两指夹过布条拈了拈。
沈无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怎么总是在小臂上束一圈带子?”
和微侧过身看他, 坦然道:“方便打人,衣袖太松我不习惯,而且这东西可幻万物,打人非常方便。”
她说话时睫毛轻眨, 眉眼间隐隐透露着得意欢欣。
沈无点头,没忍住笑道:“那的确,我也算见识过你这招。”他把布条塞进胸襟里,又拍了拍,“别扔了,我带回去给你缝上。”
和微将剩下半段也递给他,诧异道:“你还会做女红?”
“一点点。”沈无收好东西,唇角微微带着笑,“不过缝这个倒是绰绰有余。”
“少贫了,”和微瘪了下嘴,“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知道么?那长街上端着碗的小乞丐。”
沈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有那么寒碜么?”
“反正没好到哪去。”
沈无没执着这个问题太久,只是直起腰将发尾甩到身后去,笑道:“最在意外表的都尚且能入乡随俗,我往脸上蹭点灰也没什么不是?”
和微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却下意识转身看了眼村口的位置,“不知道阿姐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你说要怎么样?”花榆扯过一鼠眼驴脸的男子的发顶,用力将他往地上怼,她也顺势蹲下身,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又气又笑:“本姑娘今日不剁了你的手都算好的,还敢问我要拿你怎样?”
半边脸都被她按在地上吃灰的人叫黎全,彼时正哎呦叫唤着,语调拉得老长,恨不得将村口所有人都喊过来瞧瞧他被一姑娘怎么欺负。
他朝地面呔了一口,吐出嘴里的沙砾,不服道:“我哪儿碰她了呀你就这么咄咄逼人?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么?哎呦呦,这真是不讲理啊!”
黎全没说几句便声嘶力竭吼起来:“这路就长这样!你还能管我走哪儿么?那走一条路上磕磕碰碰多正常!再说,那丫头长这么水灵,走路上不就是让人瞧的么!就算老子今日不碰,日后也有的是别人碰!”
花榆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抽出把刀来当即砍了他的脑袋。
见杏在一旁有些想拦,但又觉得这人确实该被打,她顿了一会儿,才上前拉着花榆的胳膊,“花……”
“你闭嘴!一边儿呆着去!”花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头也没抬便气道,“别想劝我!”
“我不劝你,”见杏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来,忙道:“我是想说,带他去官府吧,官老爷少说也会责他一二十杖,省得你还要亲自动手。”
黎全趁她二人说话的空,眼珠子一转便想从地上爬起来。
花榆眼疾手快将他的左臂狠狠向后一扳——
咔。
“啊……我的骨头断了!我胳膊!我手啊!”他又噗通一下趴回地面,吃了一嘴灰,叫声也愈加响亮。
花榆将他死死桎梏在地,威胁道:“老实给我趴好,再乱动,我要你狗命!我平生最看不惯的便是仗着比女子多了根东西还借此洋洋自得、没事便揩油还要怨人家勾引你的贱男人!都该死!”
周围渐渐围了不少村民,人声喧哗,隐隐能听见有人的指责声。
见杏四处看了看,快走过去,小声焦急道:“花榆,花榆,榆姐姐,先把他拽起来带走吧,人越来越多了。”
花榆呼了口气,抬头看她,眼里交杂着恨与怨。
这道眼神让见杏出乎意料,她不自觉动作一顿,也忘了要说什么。
“来了这个村子,你还想着能随意进出么?我说我们大小姐,”花榆忽而一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
“我知道。”见杏垂眸,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先走吧,把他带回黎奶奶那儿也行。”
花榆没作言语,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头朝黎全呔了一口:“你看你今日逃不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周围村民见两人要把黎全拽起来押走,立马不乐意了。
这些人一致对外,有见义勇为的更是上前一步要扳见杏的胳膊。
就在这只黄瘦粗糙的手要碰到她胳膊的那一瞬,空中陡然响起一道破风声。
紧接着,便是拳腿击打的闷声。
咚!
这只手被和微狠踹了一脚,连带着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后退。
围观村民忙上前扶稳了他,朝中间几人怨道:“既然是商人,怎得出手如此野蛮?这儿是我们的村子,你们是外来客,怎么说也要守守规矩吧!”
和微轻点落地,面无表情地扫了众人一眼,旋即转身去扶见杏,关怀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阿姐,你没事吧?”
见杏一直在配合花榆钳制黎全,压根没注意到背后的情形,直到听到打架的声响她才回头,但和微腿风凌厉又动作极快,她眼花缭乱,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现在了。
见杏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事?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来,让让啊!让让!铁锹不长眼啊。”
柔情轻挑的男声自一旁传来,沈无手里拎着嘀哩咣啷的农具,硬生生挤进了包围圈。
见杏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的改口:“你们两个…都回来了?”
“不说这个,阿姐,我们都没事,倒是你们,这怎么回事儿啊?”和微看了眼地上已经被石子蹭破脸、渗出血丝的黎全,又抬头看了眼阴气沉沉的村民。
花榆刚好往黎全嘴里塞了块臭布,将他两手绑在身后,麻绳直连到脖颈处,末端正攥在她手里。
黎全吱吱唔唔,也说不出话,眼也挤成了一条缝,干留两个鼻孔一扩一扩地露在外面。
花榆没正面回答和微的话,只朝黎全勾唇一笑,妩媚劲儿不受控制的泄出来,“不是手贱么?我替你治治。”
单这一句,和微便懂了所有,她转头与沈无对视一眼。
两人就这么靠眼神交流起来。
和微:“他该,我不想拦。”
沈无:“这村民怎么办?”
和微:“交给我了。”
沈无:“你别动武!”
和微:“那交给你了。”
沈无:“……”
于是半瞬后,沈无便张开双臂,有模有样朝周围人大声喊:“那个,都往后退退啊!这人身上有点儿病,会传染!”
他说话时还配合着一惊一乍的动作,让周围众人毫无心理防备地向后一倒,明显是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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