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黎霜忽略了冯渊的语气,对宁妙道:“有了可心的人照顾殿下,娘娘也该放心了。”
宁妙无奈地笑了笑,“的确如此,我瞧那小姐是个妙人,渊儿定会喜欢。”
冯渊不语,只是一味地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时候不早了,臣女就先告辞了。”黎霜起身见礼。
“我送送你。”冯渊突然起身。
宁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也只好默许。只是在二人离开的时候,又突然对黎霜道:“黎小姐方才问二十年前的旧事,我倒想起来一件有趣的事情。”
黎霜转头看着宁妙,听她道:“皇后娘娘是和宛贵妃同一时间生产的,挺巧的,是不是”
这句话黎霜记在了心里,冯渊却不以为意,走在黎霜身边,道:“我知道黎小姐对我无意,更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叨扰只会惹人厌烦。反正如今我即将纳妃,所以我想说,日后我不会再纠缠黎小姐了。”
黎霜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能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了。而且我不觉得被纠缠,因为我很开心能有人因为我而得到力量和快乐。既然你即将娶妻,那一定要好好待她。唯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黎小姐说的对,我会记住的。”冯渊释然地笑着,在宫门口送别黎霜。
离开宫门,黎霜没走几步,似有感应般转身,刚好看到了从树上跳下来的裴晏。
他还是那样笑得顽劣,跟着黎霜继续走,“好一个真心换真心啊。”
“怎么了”黎霜道:“我最讨厌欺骗。如果对待他人都做不到坦诚相待,那我只会对他避之不及。”
裴晏语气轻快,“大小姐眼里就这么容不得一点沙子啊”
“自然,欺骗就是最讨厌的魔鬼。”黎霜冷道。
第75章 我有底气了
“真的就一丁点也不能有”裴晏朝黎霜比了一个小拇指盖。
黎霜瞥了他一眼, 坚定道:“不能,有一次隐瞒就会有第二次,说明这个人就不值得信任。”
“哦――”裴晏刻意拉长了语调, 笑道:“只要有人将什么事瞒着大小姐,那大小姐就不可能原谅咯”
“自然了, ”黎霜随口道:“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不会接受欺骗和隐瞒。既然要与我扯上关系,就不可以有所保留,那是对我的不信任。”
裴晏双手抱着后脑勺, 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好好, 不能骗人, 不能瞒人。”
与此同时, 冯御府上。
冯御睁开眼睛,见陆淑t满脸愁色地坐在不远处, 目光虽是看着他, 但没落到实处,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母后……”他声音虚浮,挣扎着坐起身来。
陆淑t愣了愣, 眼神聚焦到冯御身上,“醒了就好, 本宫记得你的身子是顶强壮的,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儿臣也不知道,”冯御摇了摇头,看向床榻边的太医。
太医心领神会, 朝陆淑t颔首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大皇子殿下是忧思过度, 郁结于心,没有及时排解,才导致气血上涌晕厥。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殿下只要保持心情舒畅即可。”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是。”
她看着冯御,问道:“本宫方才想了想,你当不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难不成是有人怂勇?”
冯御眸光一震,激动道:“卫霄……是卫霄!是他唆使儿臣这么干的!是儿臣愚笨,没有早发现他已经倒戈。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能信任!”
“难怪本宫这些日子总看不见他,居然是留了后手。他怎么能全身而退,就没有一点软肋吗”陆淑t语气冰冷。
冯御摇头,“他不过一个孤儿,贱命一条。就是脑子好使,否则根本就入不了儿臣的眼。”
“一条贱命都能将你逼成如此地步,”陆淑t揉了揉眉心,“现在陛下护着他,本宫也拿他没办法,之前说要你娶黎霜,如今更是天方夜谭。还是好好韬光养晦,以待来日吧。”
“是,母后。”冯御淡淡道。
陆淑t还要说什么,她的侍女突然走了进来,与她耳语了几句。
她感到震惊,怒道:“那个蠢货想干什么在冷宫也不安分。既然黎霜要查,那本宫偏不让她顺心,去,送她一件有意思的东西……”
陆淑t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侍女领命退下,陆淑t也急匆匆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冯御的幕僚适时进来,唤道:“殿下。”
冯御看了他一眼,问道:“今天是冯渊选妃的日子,结果如何”
“太子殿下……冯渊只选了吴家的二女儿做侧妃,其余人皆未如选。”
他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做了太子就能娶到心上人,看来还是我高估了他。也是,我都得不到的人,他凭什么能拥有。”
幕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冯御的脸色,不敢多言。
黎霜一回到府上,裴晏就消失不见了,倒是奇怪。
她并没有多想,回到屋内,让影儿去给董昭华和王时予送些补品后正准备休息,就看到了桌案上裴晏落下的匕首。
这是当时她和裴晏一同去凉州买的,今晨裴晏来了这里一趟,不知道怎么就忘记带走了。
黎霜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让凌逸送去,也未见其人,只好拿起匕首往裴晏的院子走去。
说起来,裴晏的地界是离黎霜最远的一个屋子,也是唯一一个比较大且向阳的屋子。
这是裴晏自己挑的,黎霜当时还调侃他很会享受。
她穿过回廊,再走过拐角,入目就是大开的木门,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
黎霜心下有些狐疑,她站在门口处敲了敲门,却并没有听到回应,探身往内观察了一番,也未见裴晏其人。
她只好抬脚入内,想着裴晏应该在后院,要去找到他,叮嘱裴晏不要丢三落四。
只是黎霜才走到连接房间和后院的门前,就看到侧身站在院中,明显不太对劲的裴晏。
耀眼的阳光像是要灼烧人的皮肤,熙色韶光,风停树静。叶影被撕碎,七零八落地成了斑驳的琉璃,在地上形成了稀稀疏疏的阴影。
可是就是这样的艳阳天,裴晏的眼神却更胜数九寒天的冰棱,凛冽而冷漠,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要被冻个彻底。
他此刻的眼神是那样陌生,就好像黎霜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裴晏,也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他是一个几千年后的来客,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裴晏的假发套不知去了何处,他干净利落的短发部分散在额前,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不止他的脸,他的身体都像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如一道寒芒立在院内,凶意和寒凉冲破了艳阳的束缚,将空气都彻底凝固。
在黎霜的印象里,裴晏永远是笑着的。
无论是初见时面对成群的拔剑侍卫,还是被自己抓住,硬生生受了一道鞭刑时,甚至是自己被人下药,意识都快消散的时候,他总是笑着。
黎霜差点以为那些放荡不羁的,吊儿郎当的,不着调的笑容是刻在裴晏脸上的,是他真实性格的写照。
可是如今她看得明明白白,他那被挡住的大半张脸之下的,下压的嘴角。
她突然抑制了要上前的想法,就想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裴晏从未示于人前的模样,看着他平日嬉皮笑脸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秘密。
如果这时自己走过去,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样新鲜又陌生的他了。
裴晏走向身前大树的脚步声阻断了黎霜耳边的呼吸声,她看见无名孽火攀上裴晏的嘴角,连眉眼也被愤怒挣扎压迫着。
而余下的几分说不清,但又道不明的情愫,都被裴晏尽数攥在死死紧握的拳中。
然后,黎霜看见裴晏一步步走到树前,左右扭了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毫不犹豫地抬拳一砸,震得鸟雀四下飞散,树叶惊落。
裴晏的拳头裹着风声砸向树干,指节渗出的血珠溅在树皮上,像绽开的红梅。黎霜听见骨骼与木头撞击的闷响,仿佛他要把五脏六腑都呕进这棵树里。
这样近乎自虐的裴晏好像丝毫不觉得疼,无论那双手再如何鲜血淋漓,他只会选择再挥一拳。
大概砸了有百来下,裴晏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着树干,低下头喘着气,似乎还喃喃着什么,但黎霜听不真切。
她终于决定走过去,她甚至刻意将脚步声放大,裴晏却仍然浑然不觉她的靠近。
“裴晏。”她喊道。
“哈哈,”裴晏干笑了两声,在转身的同时将手背到身后,也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树干,“我刚想去找你呢,大小姐,我刚才发现了个好玩的地方,要带你……”
“手。”黎霜打断了他。
裴晏状若不解,“什么呀,大小姐”
“手,”黎霜耐心道:“把手伸出来。”
见自己不能再蒙混过关了,裴晏耸了耸肩,将双手摊开,示意黎霜看。
黎霜瞥了他一眼,伸手将裴晏的手掌翻了过去,露出了他鲜血淋漓的手指。
这双手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手背和手指中间的关节处更是可以称得上惨不忍睹,上面还粘着木屑,看上去触目惊心,黎霜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为什么”黎霜握着裴晏的手,指尖触碰到黏腻的血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晏转了转眼睛,很是无所谓的模样,笑意浓浓的双眼直勾勾看着黎霜,“不过是为了让我冷静冷静而已。”
“之前也这样”黎霜敏锐地捕捉到了裴晏的话中关键,逼问道。
“没有。”裴晏沉默了一瞬。
黎霜声音很轻,却如一把匕首,一层一层剥开了他的伪装,“是来了这里之后”
“是。”裴晏抬眼,与她目光相接。
她在看到裴晏砸树的时候就拿来了布条,将裴晏的匕首插回了他的腰间,边问边用布条缠住裴晏的手。
黎霜又看了他一眼,确认裴晏的手包扎好了后便放开,“是因为我”
“是。”裴晏直接了当。
黎霜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是因为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吗说我不喜欢被瞒着”
话毕,裴晏做出求饶的神情,“大小姐放过我吧,怎么明知故问呢,我脸皮很薄的好不好。”
黎霜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说辞。
而后,她却在全盘托出前起了调笑的心思,问道:“你方才说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哪里”
裴晏愣了愣,竟没有回答。
这个“审讯”不在刑室,也没有五花八门的刑具,更没有什么审问技巧,只是最简单的问题,一个三岁孩童都能回答的问题。
是的,他明明可以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关,只要随便编一个地方就能敷衍过去,就能给今日自己的言行找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已经认输,像第一次被黎霜审讯那样笑着。但不同的是,这次自己是真的不想再转移话题,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沉默。
“那你听好了,”黎霜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抿了抿唇,“我是说过,不喜欢有人瞒着我,但那是对有利益关系的盟友,对互相试探的人。你……”
她说完了一个“你”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神情有些纠结,似是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裴晏弯唇,语气有些得意,“但是我是例外,所以我并不在被大小姐拒之门外的范畴”
他话外之意是说自己和黎霜没有互相试探,其实黎霜之前一直都不这么想。
她和裴晏你来我往的言语上的交锋只多不少,可是谁也没有套出谁的话,就像两个实力相当的士兵交手,除了两败俱伤,那就是相安无事。
但是她现在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在今天之后,这种无端的试探会彻底结束。
“或许吧。”黎霜模棱两可地回答他。
裴晏却只当黎霜肯定了他的话,眸光中含着雀跃,开口道:“那我就当大小姐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事瞒着大小姐,大小姐会生气吗”
“会,”黎霜当即答道,但她看着裴晏包裹住阳光暖意的眼睛,又补充道:“但如果这件事触碰不到我的底线,伤害不到我的身边人,那我可以原谅你。”
话毕,黎霜看到裴晏眼中的冰棱全然融化,变成了春日里的叮咚清泉,汩汩流淌的溪涧旁长满了鲜花和芳草,尽数变成了他眼睛里的柔和光亮,和暖阳交融着,足以融化最坚硬的寒冰。
“大小姐不准反悔,我们要拉勾。”他伸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伸出了像蝉蛹般的小指。
黎霜摇摇头,只当哄一个孩童,伸出右手勾上了裴晏的手指,“我不反悔,行了吧”
烈阳绿树,一院二人,穿透树叶撒下的斑驳光点徐徐移动,围绕在树下的二人身侧,像是这场“盛大”的约定仪式的谢幕礼。
他们对望着,手却没有松开,时间仿佛静止,这场对视或许只有一息的时间,但又或许有半个时辰那么长,长得好像他们会这样永远对望下去,直到时间尽头。
“哎呀,”裴晏看着黎霜手上的戒指,加重了手指的力道,刻意收紧了些,见黎霜因此收回了手,又笑道:“真好,看来这点儿小伤换来的东西,值了。”
黎霜不解,“换来什么”
“没什么,”裴晏也放下手,笑嘻嘻地看着她,“那大小姐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什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这样”
闻言,黎霜转了转眼睛,“我猜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知道,”裴晏语气肯定,“我们都心知肚明。大小姐现在是怎么看我的,我就是怎么看大小姐的。”
黎霜看着他,脸上明明是坦然的笑意,语气却故意装作不相信,“你确定我一定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样看待你”
“我彻底完全,十分就有十分,千分就有千分地肯定。”他很是骄傲,眉梢上扬的弧度都能显出他此刻的自信和愉悦。
“自作多情的男人。”黎霜如是说道。
她在见到裴晏第一眼,听到他说要帮自己入宫的时候,黎霜说他自作多情。
现在裴晏说他知道黎霜内心所想,知道她对裴晏的感情,黎霜也说他自作多情。
可是哪一句话是真心,哪一句话是假意,可能只有黎霜自己知道了。说不定裴晏也知道,但谁能肯定呢
“大小姐真好,”裴晏并没有回答黎霜说自己自作多情这句话,自顾自道:“有了大小姐,我就不用怕受伤了。”
黎霜睨了他一眼,好笑道:“难道你之前就怕过”
他不止一次在黎霜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武功,飞檐走壁,跳崖武剑,面对多少敌人都是云淡风轻,如今居然说怕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裴晏歪了歪头,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今时不同往日,我有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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