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陆淑t伸出了手,脸上毫无调笑之意,是有足够的筹码和底气,朝高高在上的皇后索要能救黎霜的东西。
“陛下宠爱宛贵妃,若他知道了是皇后娘娘害死了她,怕是……”
“够了!”陆淑t怒道:“本宫给你便是。”
她从榻边拿出一个锦盒来,抬眼看着裴晏,“这东西要以心头血为引才有效,且药效要等上五日,你可敢要”
“有什么不敢要的。”
此言一出,陆淑t将锦盒朝裴晏扔去,被裴晏稳稳接住,“现在皇后娘娘就能少一条罪名了。”
“如果没效,皇后娘娘知道会怎么样。”裴晏收起锦盒,转身就要离开。只是他没走几步,身后陆淑t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说过,要保守这个秘密。”陆淑t看着裴晏的背影道。
裴晏闻言,微侧了脸,阳光照在他的脸庞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我说过吗”
他笑了一声,没管身后的陆淑t如何破口大骂,大步走出了凤仪宫。
“你是怎么知道的”
殿外,冯御叫住了裴晏。
“看来你也算聪明,知道偷听,”裴晏转头看他,“不过你到底是不是皇子,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身份。”
冯御正在思考裴晏话中的意思,再抬头时,裴晏却早已不见踪影。
他呆愣在原地,回想着方才殿内裴晏和陆淑t说的话。
死胎,接生嬷嬷,孙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只不过是一个下人的孙子,一个卑贱的血脉!
自己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居然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自己的身世。
冯御脑中轰鸣不止,再暖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心底的凉意。
他站在殿外望着门内,陆淑t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地坐在凤椅上,神情不明,也同样直视着他。
二十年的母子情分,在这相望的一眼中已然明了,或许心思各异,但冯御也知道,陆淑t是不可能让这件事暴露的。
“母后!”他高声朝里唤了一句,“儿臣告退。”
冯御朝陆淑t行了一礼,抬眼时的目光晦暗不明,转身离开。
“大小姐,吃药。”裴晏将盒中唯一的药丸喂给黎霜吃下。
黎霜忍着苦气,“咽不下去……”
“喝这个。”裴晏扶住黎霜的后脑勺,将一碗鲜红又温热的东西慢慢喂给黎霜。
味道又腥又甜,像是刻意加了什么东西掩盖它原来的味道。
“咳咳……”黎霜好不容易喝完,蹙眉问道:“好热,你给我喝了什么。”
裴晏放下药碗,拿起锦帕擦黎霜的嘴,“热水,想喝什么自己加。”
还热水,黎霜又不是傻子,她信方才自己喝的是热水,还不如信自己明日就能登基。
“大概过几日就能好,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府,我已经和重要的地方打过招呼了。”
黎霜缓了缓胃中的不适感,口中还有股腥甜的味道。还没等她再问,又有什么甜得发腻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唔……”
她试着嚼了嚼,发现不过是蜜饯,语气有些不满,“把我当什么了。”
裴晏耸耸肩,“难得看大小姐这幅样子,一时没收住。”
“对了,”他看着黎霜正望向不远处的桌案,将她的脑袋掰到了自己的方向,“之前冷宫那人说的狸猫换太子,我想我已经弄清楚了。”
一刻钟后。
黎霜很是惊讶,灰暗的眼睛似乎都有些亮色,“你光凭主观猜测就去找了皇后,难道就不怕自己说错了”
“我没想那么多,”裴晏的语气很是无所谓,“我当时就想着,怎么用最大的筹码换解药。尽管千分中只有一分的可能,我也不能放过。”
黎霜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漆黑的视线里似乎有一道明明灭灭的光亮照了进来,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她不过就是在这里坐着,裴晏就找到了真正要害自己的人,猜出了她还没来得及深思的疑惑。
“为什么”黎霜轻声问道:“为什么要以身试险如果你真的猜错了,光是私闯宫闱这一条,就足够让你人头落地。”
裴晏愣住了。
他以为黎霜会继续和他探讨骇人听闻的皇家秘辛,结果她只是问: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裴晏看着黎霜放在被褥上的手,摩挲着那枚戒指,“我想这么做而已,我想看到那双世上最漂亮的眼睛,恢复它原本的光亮。”
黎霜抿了抿唇,“解药可以慢慢找,你一旦因为这个丧命,你可知道我……”
“我”什么,黎霜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哪知道裴晏的胆子已经大到可以单枪匹马去凤仪宫以一挑二拿走解药她哪知道裴晏已经一次又一次在不知不觉间为自己犯险,险些有性命之忧
连黎霜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第一件关心的事情会是这个
裴晏是自己的暗卫,一举一动都和黎家有关,所以不能出事。
对,一定是这样的。黎霜心道。
可是这个理由终究没能说服自己,黎霜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微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你怎么”裴晏追问不舍,像是一定要黎霜说出答案,“你担心我你害怕我会出事”
他话说得直白,脸和黎霜凑得极近,尽管黎霜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裴晏说话时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
“我不想给你收尸。”黎霜冷硬道。
“原来是关心我,早说嘛,”裴晏拉起黎霜的手,“走,大小姐,带你去晒晒太阳,对眼睛好。”
黎霜无语凝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晏抱了起来,“我都看不见了,有什么用……喂,为什么突然抱我!”
可是裴晏并没有理会黎霜的捶打,反而恶意地颠了颠,见黎霜被迫攀着自己的脖子,才心满意足地朝外走去。
他将黎霜放在了一张提前放置好的躺椅上,随后坐在她身边。
“现在的重点是,那位被掉包的皇子。”裴晏将谈话拉* 回了正轨。
黎霜感受着暖阳照在她脸上,虽然看不见这明亮的景致,眼睛却还是感到了温暖。
“我猜,你和我想的一样。”黎霜语气莫名。
裴晏正要说话,一道男声打断了他。
“小姐怎么出来了”凌逸走到二人身边,疑惑道。
裴晏起身看着他,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果然,单眼睑。”
“凌逸,你……”黎霜看向自己认为的方向,“你今年是何年岁”
“二十,”凌逸不解道:“小姐为什么问这个”
裴晏抱臂,感叹道:“像,真是太像了。你有没有见过皇帝,或者是皇后”
“曾经远远瞧见过,但看不真切,怎么了”凌逸更加疑惑,总感觉这两个人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黎霜仔细回忆着凌逸的脸,自己都有些不确定,道:“凌逸,你确定,人牙子告诉过你,你是他在长安捡到的”
“是,”凌逸似不远回忆起那段经历,“他说他将我养大,应该努力卖个好价钱回报他。只是他甚至没有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
他被人牙子打骂到六岁,从来不敢问自己是何来历,只知道自己是个被人丢弃的孤儿,任人转卖打骂。
遇到黎霜这样的主子,是他一辈子的幸事。
黎霜给了自己吃喝和住处,护自己无虞,那批被人牙子贩卖的孩子里,他应该是最幸运的那一位。
所以他尽心尽力为黎家和黎霜卖命,那是因为他们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可是黎霜为什么又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呢
凌逸正疑惑着,便听到黎霜缓缓开口,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你极有可能是二十年前,宫里被人丢弃的皇子呢。”
“什么”凌逸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脸上满是震惊。
“二十年前,难产而死的宛贵妃其实生下的是双生胎,一位是福盈公主,一位就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凌逸已经全然懂了黎霜的意思。
自己流落在外二十载,到头来自己是这样的身世。
他有父亲,还有一位姐姐。
裴晏饶有兴趣地看着凌逸的反应,笑道:“怎么,吓傻了我们也不能完全肯定,不如去滴血验亲”
而凌逸的表情像是凝固住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巨大的信息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腔里似乎挤压着什么东西,脑中跑过千军万马,轰鸣一片。
头顶温暖和熙的阳光和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就像坠入了一个无底洞,耳边除了狂啸的风,什么也没有。
再离奇再荒谬的案子自己也同黎霜经历过了,他自诩接受能力要强于许多人,可还是在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变得手足无措,一丝反应都给不出来。
他该作何反应
是欣喜惊讶自己原来是皇家血脉,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了。还是痛哭流涕自己孤苦伶仃这么久,到头来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能见一面
好像都不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连大脑的情绪都感受不到了。
他转了转眼睛,深呼出了一口气,“什么滴血验亲,太荒谬了,陛下也不会答应的。这事太久远了,谁能说得清呢”
见凌逸是这样的反应,黎霜顿了顿,“你……你不想认祖归宗就算可能判断有误,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不是”
“就是,”裴晏附和道:“到时候你回宫做了皇子,可不要忘了黎家,不要忘了大小姐。那句话叫什么……苟富贵,莫相忘”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像是已经肯定了凌逸的身份。
而凌逸只是干笑了两声,看着地面,挤出勉强的笑容来,“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如果到时候发现不是,岂不是贻笑大方”
落的就不只是自己的脸了,还有黎家和黎霜的。
况且自己一个人这么久了,怎么会适应皇家的生活皇帝又怎么真的会认自己这个除了武功一无是处的儿子
这一切都太过离奇,凌逸已经肯定黎霜和裴晏猜错了。
“要不还是试试吧,说不定……”
没等裴晏说完,凌逸摇头道:“没必要,也不重要。我去给小姐煎药了。”
“G……”黎霜话音刚落,凌逸就已经大踏步离开。
她知道凌逸走了,叹了口气,“如果真的不是呢”
裴晏笑了一声,“什么滴血验亲,都是唬人的。随便两个人的血滴在清水里都能相融,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唬人的黎霜还没再深入思考,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影儿走近,望着凌逸离开的方向,“他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没什么,我和大小姐跟他闹着玩呢。”裴晏答道。
“是吗”但影儿也没有再多问,帮黎霜按揉起肩膀来。
第78章 糟糠之妻不可弃
“大皇子殿下!”
一妇人喊住宫道上的冯御, 带着克制了三分的笑容朝他小跑而来。
冯御转神,愣在原地。
声音和模样都很熟悉,是那位太医院里时常关注自己的嬷嬷, 也就是自己的……
“见过大皇子殿下。”嬷嬷熟练地给冯御行了一礼。
冯御表情有些古怪,语气冷硬, “有事吗”
“奴婢替膳房给殿下送些吃食。”嬷嬷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竹藤编制的食盒来。
冯御紧盯着眼前这个做工粗糙的食盒,神色有些冷,“你可知御膳房所用的都是掐丝珐琅八宝提盒这莫不是你自己所用之物”
闻言,嬷嬷便直接跪了下来, 语气颤颤巍巍,“奴婢……”
她眼睛转了转, 直接将食盒打开, 里面精致的桂花糖糕摆得整整齐齐, 还散发着香气。
“这是殿下最爱的吃食,奴婢擅自做主送给殿下, 还请殿下品鉴一二。”嬷嬷的头低得很低, 似是不敢看冯御的表情。
“你非御膳房中人, 擅自出离太医院,再来拦我, 到底是何居心”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陆淑t,脸色沉了下来。
嬷嬷浑然不觉, 只是笑着,“这不过是奴婢的一点孝敬……殿下英明神武,这都是应该的。”
而冯御看着她跪在地上的模样,双手还高高举着食盒, 似根本不觉得累。
“以后莫来寻我,我与你并无干系。”冯御转身就走, 并不理会身后嬷嬷脸上的失落。
正当她收起食盒打算起身的时候,冯御又转身,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正好扔在了嬷嬷的面前。
“拿去,赏你的。”
嬷嬷喜出望外地看了冯御一眼,爬着将银子收了起来,眼中似有泪水,“大皇子殿下宽厚,殿下万福金安!”
而冯御看到陆淑t已经转身离开,神色晦暗不明,最后看了那位跪在地上的嬷嬷一眼,带着满身寒意离开了这里。
“哟,赵嬷嬷,这可是大皇子给的赏赐”一太医见赵嬷嬷从宫道那处笑眯眯地回来,手中还颠着一锭极有分量的银子。
赵嬷嬷见状,连把银子收了起来,笑容也淡了下去,“没有没有,你看错了。”
“真是奇了怪了,看都不让看一眼。”太医见赵嬷嬷自顾自离去,喃喃道。
黎府。
裴晏坐在黎霜身边给她念着公文,而影儿负责按照黎霜的话用狼毫记录。
“刘员外的妻子刘陈氏将刘员外告到了大理寺,说刘员外宠妾灭妻,还时常对她打骂,长达一年之久。陈氏不堪其辱,才选择状告。”裴晏将公文上的内容总结了一下。
闻言,黎霜愣了愣,“妻告夫?”
大盛律法中,凡妻告夫者,都要先背上两年牢狱。而丈夫是否真的有此行径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大多男子最后都毫发无损,被判刑的往往都是受伤害的女子①。
上次吴贵的夫人状告,也是只敢状告吴贵的小妾,根本不敢去质问吴贵。
“这……”影儿也有些为难,她大小就跟着黎霜,耳濡目染,自然对大盛律法颇为熟悉,“刘夫人跟了刘员外这么久,应当知道妻告夫的下场。既然她如此做,说明她已经被磋磨至深。”
黎霜直接站起身来,竟打算一个人走,“先不着急批复。将刘员外和陈氏一同传唤去大理寺,我必须亲自审……”
“小姐!”影儿忙上前拦住黎霜,“小姐如今眼睛还未好,不可走动,被有心之人发现,定会对小姐不利。”
“我必须去,就算置身屏风之后,我也要亲自督办。”黎霜倔强地要前进,影儿只好把她交给裴晏,自己去传刘员外和陈氏了。
裴晏扶着黎霜的手臂,见她走得飞快,根本不像眼睛看不见的人,反而如履平地,一心往外走。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走出去,别人想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都难。”裴晏用了些力道,让黎霜不要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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