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黎霜冷哼一声,道:“你把这里当旅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谁叫大小姐不要我了?”
裴晏语气轻松,仿佛方才那有些酸意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淡淡的月光洒在桌上,让油灯都失去了色彩,照得裴晏的脸更加清晰,也让黎霜看清了他眸中情绪。
天上的点点星子好像坠入了他的眼中,周围的黑暗也无法挡住他眼中细碎的光亮。
“你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宫里,口口声声说为了我要去定远,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
裴晏撇了撇嘴,道:“我不去,那大小姐想怎么做?去联姻,还是自己去打仗,或者是相信朝堂上那些毫无经验的臣子?”
“有的是人愿意建功立业,他们有这样的心胸抱负,可你明明就不是为了这些,偏偏就要是你,你就不能听话待着吗?”黎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裴晏实在倔强,自己根本就说服不了他。
“不能,”裴晏斩钉截铁,“我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办,想要大小姐安全,还得就是我去,不是吗?”
完了,黎霜叹了口气,自己再伶牙俐齿,在裴晏面前也变得词穷,除了一次又一次问为什么就得是他去,黎霜别无他法。
自己甚至没有拿捏裴晏的手段,他孑然一身,有的只是一条命而已。
寒月照蓝衣,昏烛映双影,寂静的世界内还能听到一丝火焰摇曳的声音。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为了完成任务,想让我因此对你感激涕零,从而喜欢上你。我说了你不要再白费心思,拿自己的命换任务不值得……”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不自主地朝裴晏靠近了点。
黎霜的嘴不停地说着,唇瓣上下相碰,裴晏的目光紧紧盯着,根本就没听黎霜在说什么。
红润的唇因着烛光的原因,多了一分蛊惑的意味,裴晏扫了一眼黎霜的表情,凑身上前,很快在黎霜的唇上啄了一下。
这一下直接让黎霜的大脑变得空白,想说的话堵在口中,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呆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晏很满意黎霜的反应,最爱看她这幅模样,唇边笑意更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笑道:“这是我要拿的最后一件东西。”
“你……”黎霜的表情五彩斑斓,手已经举起,但悬在了半空,一直没有再动作。
见状,裴晏挑眉,抓住黎霜的手腕,将她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还带着它轻轻摸着,“大小姐想打就打吧,我受着。”
被裴晏抓着的手腕烫得吓人,触感清晰,黎霜像被火烧了一样想抽回来,却被裴晏牢牢抓住。
裴晏的力气不大,但却没有让黎霜挣脱,手指摩挲着黎霜的手腕,似乎还有一点眷恋的意味,酥酥痒痒的,让黎霜皱起了眉头。
淡淡的香气飘到了裴晏鼻中,清冽中似乎有一丝花香。
“你故意的?”黎霜气极反笑,趁裴晏不注意,忙抽回手,“大半夜不睡觉,净想着什么呢。”
“想你。”
裴晏丝毫不觉得害臊,肉麻暧昧的话总是脱口而出,就像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
空气似乎静止了,油灯里“噼里啪啦”燃烧的火花声有些小,但也很清晰,落下的灯花隐匿在了漆黑的夜里。
面前的蓝衣少年淡淡笑着,眸子里的愉悦是藏也藏不住,依旧玉貌i丽,眉目如玉。就好像他骨子就是这副模样,蛊惑神秘,吸引着别人去靠近,可是黎霜却忍不住想要逃避。
“能不走吗?”
她不再接裴晏的话,这个问题也好像是她最后一次问出口。
黎霜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答案就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只是本能地想最后再问一次,就像在挽留。
“不能。”
这个答案在黎霜意料之中,不过是问了一句废话而已。
裴晏看着她,眼波流转,多了一些柔和的光。
认识黎霜的人,大多对她的评价都是生得漂亮,有闭月羞花之貌,因着之前的事,可能再多些聪明伶俐,胆大心细之类的评价。
可是裴晏却从黎霜极具迷惑性的外表之下,看到了她如玉一般的内里。
表面上看起来冰冷,总是生人勿进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也并不能添几分和气。可实际上裴晏却从和黎霜近一年的相处里发现了她的温润柔和。
她会因为被害的无辜孩童泣泪自责,会为被拐卖的妇女讨一个公道,更会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就是这样有着破碎与坚韧交织的脆弱感,好像风一吹就能倒,明明知道是轻轻一碰就能碎的人,裴晏却能被她那种在理想上近乎偏执的坚定所震撼。
女扮男装,让女子参加科举,再多人的议论和耻笑都没有让她退缩半步,自己并没有多强大,却仍愿意给大盛女子建起一片片屋瓦。
裴晏还记得那次她把张奉之从青楼里抓出来要押去大理寺,面对张作威胁时的不卑不亢。
裴晏还记得她面在雨中跪在金銮殿外,让皇帝严厉惩治张奉之。
裴晏还记得,在大部分人都对黎霜女子的身份抱着怀疑的态度时,黎霜是如何舌战群儒,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是的,面对原则性事件,黎霜真的能做到“宁为玉碎”,她只是站在那里,温和地笑着,裴晏就可以窥见黎霜日后飞蛾扑火一般的义无反顾。
就像现在,她执意不让自己走,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身陷险境,裴晏都知道。尽管黎霜嘴上说不需要裴晏,说他自以为是,可是裴晏就是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不想让裴晏涉险,可是她自己呢?她明明窥破了冯御的野心,知道冯御接下来的行动,知道长安会面临怎样一场劫难,可还是想着要先保全他人。
“你自己呢?”裴晏脱口而出。
黎霜愣了一瞬,在她看来,裴晏这话很没来由,无头无尾,真的是一个问题吗?
“我好得很,”黎霜轻声道:“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也留不住你。你有头脑,我知道你也很有手段,没人拘得住你。”
裴晏歪了歪头,笑道:“当然有人拘得住我,但是我这次就是为了那个人才做的决定。”
其实黎霜很想问他此去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但始终说不出口,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家中等待丈夫打胜仗凯旋的妻子一般。
所以她没有问,只是沉默着,那点月光成了黎霜眸中的底色,而裴晏则占据了黎霜的全部视线。
“这个。”黎霜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玛瑙玉佩来,发着幽幽的绿光,竟有种祥和安宁的感觉。
她摩挲了一下玉佩,伸出手递给裴晏,“这是我自小就戴在身上的玉佩,可辟邪护身,也能保佑戴他之人平安。”
裴晏扬眉,笑了一声,将玉佩接过,举在面前看了看,“真漂亮,那我收下了。”
他很是自然地戴在了脖子上,还拿着它把玩了一会儿,像是真的很喜欢。
黎霜看着自己沐浴都未曾摘下过的玉佩就这么戴在了裴晏身上,还被他仔细把玩着,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大小姐就是口不对心,我都知道。”
裴晏将玉佩放下,很是得意,道:“我记得玉佩在大盛可是有其他的意思啊?”
不知道他是道听途说还是胡乱杜撰,黎霜竟有些心虚,因为在大盛,玉佩是有定情之意的,而且一般都是女子送与男子。
但是她肯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和裴晏讨论这种事情,咳了一声,“多嘴,不要就还给我。”
说着,她当真伸出手去,好像真的要裴晏还给她。
裴晏轻笑一声,看穿了黎霜的想法,趁势握住她的手,而后翻转过来,极郑重地在黎霜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似告别,又似安抚,带着浓浓的意味。
黎霜身子一僵,忙把手收回来。她很清楚,这个动作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特殊而暧昧,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大小姐送给我的东西,可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知道什么叫睹物思人吗?”
他促狭地笑着,道:“后日我就要走,大小姐来送送我?”
“不送。”黎霜语气冷硬。
裴晏好似没听到一般,丢下一句“后日见”就飞上了院墙,很快隐没在月色中。
而黎霜看着手背,神色不明。
第92章 梨花树下谁站都美
“阿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匈奴怎么会盯上了你”董昭华有些急切,神色很是担忧。
黎霜拍了拍她的手, 道:“我怀疑这只是匈奴的一个借口,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并不是我。”
闻言, 董昭华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转了转眼睛,“那……”
“不过你别担心,”黎霜看着她, “陛下明日就会派兵去往定远,大盛兵力充足, 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她知道这话只能先安抚住董昭华, 可知道内情的人又怎会不知大盛和匈奴的差距
但董昭华着实没有多想, 黎霜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抿了抿唇, 道:“那好吧, 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突然, 难道是有了野心”
“野心人人都有,”黎霜微眯了眼, “从前藏得极好,不显露于人前, 可总会有坐不住的那一天。当自己眼睁睁看着梦寐以求的东西要被人夺走,又怎么还有定力按兵不动呢”
她说得高深莫测,像是在隐喻着什么,董昭华却无法跟任何人联系起来, 只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最大的政变就是冯御离京。
如果黎霜说的是冯御,那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何如霏并不是党争中心, 每日上朝不过也扮演着局外人的角色,回府后再讲给自己听,好让自己了解朝中局势。
可如今看来,一件大事很快就要发生了,而且应该会波及到整个大盛,不能不严阵以待。
“那……”董昭华转着眼睛,道:“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寻我祖父,他老人家定会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黎霜笑了笑,“我哪敢再叨扰董老这事发生以后,我爹娘已经同我说了许多,他们和你一样担忧。但是事情未发生之前,我们可不能乱了阵脚才是。我和父亲已经开始联络一些朝臣,说服他们支持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的助力足够多,我们的胜算也就越大。”
“不错,”董昭华点着头,道:“董家和何家也会竭尽全力帮助太子殿下的。只是陆家根基深厚,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
陆家其实在朝中一直都很有威望,但陆家人轻易不会动作。虽然陆家摆明了是冯御和陆淑t一派的人,但也没有仗着自己的势力胡作非为,给对手留下什么把柄。
就是因为这样,皇帝虽然对陆家有些不满,但找不到下手的理由,这也就是陆家最聪明的地方。
他们家出了三位皇后,陆家先祖也是最早跟着大盛开国皇帝的人,往大了说,皇帝都要给他们三分薄面。
所以尽管冯御已经离京,看上去他们一派大势已去,但是只要有陆家在,冯渊就不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坐稳太子之位。
而宁国公为首的世家则站队冯渊,人数多话语权也很重,双方在朝中对峙着,是谁也不让谁。
这让皇帝立了太子这件事显得无足轻重,好像下一任皇帝是谁是由两派说了算的。
这也是皇帝愿意给黎霜施展的机会,让她提拔寒门,打压一下士族,顺便巩固一下皇权,加固一下自己身下的皇位。
“先不说这个了,你怎么样”黎霜挤出笑容,问董昭华:“科举才结束不久,有把握吗”
提到科举,董昭华摸了摸鼻子,“我说不上来,答卷收上去后,好像脑子也被收走了。反正放榜要两三个月呢,到时候再看吧。”
此次科举并不是只有王时予那里出过问题,大大小小的事情黎霜也有听说。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好事多磨终成事,佳期难得自有期。
自有期吗……
黎霜喃喃自语,随即看向屋内不远处的摇椅,“怀瑜如何,可觉得有困难的地方”
“还不足月呢,”董昭华也看了过去,眼中满是柔情,道:“其实他挺乖巧的,平日不吵不闹,奶嬷嬷都说他比平常的小孩儿更安静些。”
“像你,你以前也是这种性子。”黎霜笑道。
董昭华嗔怒道:“还不是跟你学的,从小就跟个老沉人似的,把我也带偏了。”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黎霜作势要生气,二人笑成一团,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
这方笑毕,董昭华看向了黎霜的手,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问道:“我记得你手上不是戴了个什么戒指吗,还是裴晏送你的呢。”
黎霜顿了顿,没有看自己的手,轻声道:“没什么。”
“吵架了”董昭华一眼就看出了黎霜的心事,“他现在可风光了,成了军师,明日就要走了,你舍得吗”
你舍得吗
这个问题好像裴晏也问过自己一次,黎霜竟有些恍惚,眸光闪了闪,道:“他要走,谁也拦不住。”
黎霜又想起了尹燕黎伯约还有影儿凌逸知道裴晏成了军师的反应,可谓是“五彩斑斓”,黎霜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应付过去。
“他不会是为了你吧”董昭华很是惊讶,“我就知道他对你不一般,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董昭华撇了撇嘴,道:“对裴晏,你是怎么想的”
“我……”黎霜纠结了一会儿,似已经放飞自我了,“算了,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我和他中间隔着太多东西,不会有结果的。”
“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你们有说不开的矛盾,还是说有什么无法突破的东西”
黎霜有些无奈,“可能都有吧,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留下,终有一日是会走的,他不属于这里。”
虽然董昭华不是很明白裴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黎霜的话中也可窥见一二。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董昭华看上去有些怜惜,摇着头道:“那你其实一早就知道他会离开的吧那还留他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其实黎霜已经想过了,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正要开口,董昭华又接了话,“我知道了。我发现你在遇见他之后,笑得更多了,除了亲情和友谊,你还理解了另外一种感情。”
要不然是董昭华是知己呢,黎霜心里想着什么,她轻而易举就猜到了。
是啊,尽管黎霜嘴上不说,但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她一开始还会反驳董昭华说什么自己喜欢上裴晏的话,现在也由着去了。
“你就这么笃定啊”黎霜笑着问。
“当然了,”董昭华看上去很是自信,道:“我听说过一句话,两个人的相遇重要的不是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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