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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玉瓶精致小巧,也不过黎霜手掌般大小,里面的药膏很是浓郁,像是梨花香。
黎霜从没有闻过这样好闻的味道,似瑶草琪花,在大盛是断断没有这样的药膏的。
她不知道裴晏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想着这瓶药膏的制作者已经离开了长安,顿时又没了其他心思。
现在刚好到了上朝的时间,马车上,黎伯约见黎霜有些心不在焉,问道:“裴晏今晨已经走了,你送过了”
“是的。”黎霜点头。
“这个孩子……”黎伯约沉吟片刻,眼睛微眯,“我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知他非池中物,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做一个暗卫,但至少他的确把你保护得很好。”
黎霜敛睫,笑容淡淡,要是她真的和黎伯约说了裴晏接近自己的原因,怕会从此让自己和裴晏断了联系。
之前她有一日特别奇怪,说要嫁给裴晏的时候,黎伯约似乎并没有多反对,连尹燕也只是说太急了些。
原来他们说的不看重门第是真的,黎霜心想,当时若不是局势未明,自己就真的稀里糊涂要嫁给裴晏了。
不对,黎霜转念一想,自己清醒过来好像也是因为裴晏的原因。
他并没有将错就错,而是想了办法让自己恢复神智,嫁娶之类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呢黎霜现在突然有些疑惑,明明裴晏看上去对自己有另外的想法,为什么不将错就错呢
还是说裴晏其实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难道他就这么笃定和黎霜有以后
想着她那时可以算得上疯狂的举动,黎霜的脸上顿时犹如火烧,爬上了红晕。
她从来没有那样失态和主动的时候,从来没有。
自己一向是端庄守礼的,却主动轻薄了裴晏,狼狈之态都被他看了个干净。
虽然裴晏事后没有再提,但黎霜总有些不自在。
“霜儿,可是热了”黎伯约狐疑地看着黎霜的脸,打量着马车,道:“这马车里还未铺狐裘,应当不会热才是。”
黎霜的思绪被打断,摸了摸自己的脸,忙道:“没有,父亲,我很好。”
“好吧,”黎伯约半信半疑,摸了摸胡子,“不过裴晏有这样的心胸,我还是很看好的。”
黎霜应付着笑了两声。
朝会结束得很快,皇帝只是宣布了自己要和匈奴开战,扬大盛国威的事情,顺便提了裴晏做军事一事,其余就没有了。
沉寂许久的张作今日看上去有些心事,本就佝偻的背更加弯了,头发也白了不少,看来他遇见的事情很是棘手。
黎伯约和黎霜自然没有要去管的意思,但黎霜看见张作往冯玲宫殿的方向去了,立马起了疑心。
“父亲,我得去看看。”
黎伯约身为男子,自然不能深入宫闱,但他也很想知道张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让黎霜小心一些。
“臣之前与公主提及的事情,不知道公主考虑得如何了”
是张作的声音。
因为冯玲宫里的人都认识黎霜,也知道她和冯玲的关系,见她做了噤声的手势,也不再动作。
黎霜悄悄地站在门边,仔细听着殿里的动静。
“本宫有考虑过,只是本宫还是不太明白,你明明可以为你那儿子寻个好前程,为什么执意要送到本宫这里”
冯玲的声音有些惫懒,显然是刚起床不久,也有些烦躁的意味。
张作颔首,隐去了脸上的情绪,道:“犬子实在无甚建树,臣实在不知他日后会有何去处。既然他心无抱负,那臣想着送到公主身边来,能代替臣孝敬孝敬公主也是好的。”
“有趣,”冯玲哼了一声,“本宫记得张奉之恶名满身,大牢都不知蹲了几回,这样的人留在本宫身边,怕是会脏了本宫的寝宫。”
她的话讥讽而不屑,根本就不怕直言不讳会让张作觉得不适。
张作果真没敢有什么表情,还是赔着笑,“张家根基不深,臣也不求有多大本事光宗耀祖,只是想给犬子谋个好去处。只要公主肯收留他,张家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也会报答公主的大恩大德!”
闻言,冯玲抽了抽嘴角,冷笑一声,“这就本宫带上高帽子了。算了,看在你们张家也有点用的份上,本宫就勉为其难答应你的请求。”
“多谢公主殿下!”
黎霜心下一惊,忙闪身躲在了柱子后面。
她见张作走了出来,眸中有厉色,似乎有些愤恨的模样,一甩袖子离开了这里。
张作到底要干什么
没等黎霜再想,身前就突然出现了冯玲宫中的侍女。
“黎小姐,公主让你进去。”
黎霜向冯玲行了一礼,默默站着。
“你为何不进来,而是要在门口偷听”冯玲疑惑道。
“臣女觉得张作有些奇怪,不敢打草惊蛇,还请公主恕罪。”
“罢了,”冯玲打了个哈欠,“他非要把张奉之塞到本宫身边,美其名曰孝敬本宫,可本宫总觉得他别有心思。”
黎霜眼睛转了转,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公主也知道张奉之作恶多端,最爱惹是生非,一定要小心他。”
“知道了,”冯玲懒懒道:“不说这个了,说说你。”
她好像有了些精神,笑道:“裴晏今日走了,你送过他了吗”
黎霜面色如常,“他保家卫国,臣女送送也是应当的。”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最是清楚,只是不想面对罢了。”冯玲看穿了黎霜的心思。
她最喜欢看爱而不得的戏码,虽然黎霜和裴晏还不能完全算,但总归有些乐趣。
“无论为了什么,他也是功臣,”黎霜道:“公主也会希望大盛军队凯旋的,是吧”
“这是自然,”冯玲淡道:“其实他一个庶人,有这样的胆量已经够用了,本宫之前倒是小看了他,说明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这是什么话黎霜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两声。
“公主,驸马来了。”一宫女凑到冯玲耳边。
冯玲的眉头很快拧了起来,“他又要干什么”
没等宫女再说话,郑劭就已经走了进来。
黎霜知道自己不能再多留,告辞离开。
她看到不远处的宫女手上拿着一幅字画往一旁的火堆走去,不由得疑惑。
“是要烧了吗”她问那名宫女。
“是的,黎大人。”宫女拿起字画给黎霜看了一眼。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她愣住了,“这是谁作的”
“驸马,”宫女的声音低了下去,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道:“公主不喜驸马送给她的东西,所以要烧掉呢。”
黎霜没再说话,看着宫女烧掉了手中的东西,默默离开了宫殿。
她就说裴晏不知诗词歌赋,如何能说出那番话来,原来也是在冯玲宫中耳濡目染学来的。
那就更加肯定了裴晏知道诗意的猜测,却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黎霜抿了抿唇,竟一时拿捏不住裴晏的心思。
是直抒胸臆,还是最后叮咛
思及此,黎霜连忙轻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
“瞎诅咒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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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的一处酒肆今日宾客格外多,大堂内座无虚席,小厮们忙里忙外,在宾客中游刃有余地穿梭着。
酒肆二楼的雅间内,吴家姐妹对坐,二人脸上皆没有多余的表情。
吴映锦定定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手中茶杯被她轻轻转动着。
“姐姐。”
吴朝暮喊了她一声,笑道:“茶都快凉了。”
“嗯。”吴映锦虽转回了头,但也没有拿起茶杯,将目光转移到了吴朝暮的脸上。
“你今日这耳坠,似乎格外贵重。”吴映锦语气不明,似在看耳坠,又似在看别的东西。
闻言,吴朝暮抬手虚摸了一下,笑道:“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自然华贵异常。听说是波斯进贡的好东西,世上只有这一副呢。”
“真好,”吴映锦挤出一点笑来,道:“看来太子殿下对你很好,想必你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吴朝暮躲闪着吴映锦的目光,咳了一声,“自然了。”
或许她的举动太过明显,吴映锦看出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姨娘近日总念叨你,我替她来瞧瞧,既然你过得不错,那她也放心了。”
张姨娘,这个许久没被人提起的名字在吴朝暮心里砸了一下,让她有些恍惚。
吴府心照不宣的事情,就是张姨娘才是众人眼中吴家嫡女吴映锦的生身母亲。
自然,吴朝暮才是刘氏的女儿。
这个插曲并没有让二人的身份转变过来,日子如常,吴朝暮还是喊吴映锦姐姐。
“听说父亲在给姐姐相看夫婿了,可有中意的”吴朝暮提了一句。
说起这件事,吴映锦放在衣裙上的手用力捏成了拳状,指甲似乎要嵌进皮肉里。
她嘴边的笑容很是勉强,声音也有些不正常,道:“高员外家的小儿子。”
高员外
吴朝暮转了转眼睛,竟不知道吴贵到底想做什么。
高员外不是正官,在长安算得上地主豪绅,没有正经官职,整日做些生意。
他的小儿子今年不过刚行了冠礼,早些年瘸了腿,一直不曾露面。
门第模样都和吴映锦差得远了,为什么吴贵会挑中高家
她不知道吴映锦的意思,试探着道:“或许父亲有自己的考量”
“哈,”吴映锦苦笑了一声,语气慢而轻,“高家要以京郊五十亩良田为聘,以十万两银子作礼,谁不上赶着做高家新妇”
五十亩良田,十万两银子
吴朝暮虽然知道高家富甲一方,但也没料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这样说的话,高家是要以真金白银换高门贵女,抬高高家脸面,也让他们的小儿子不再受人白眼。
而吴家已经落寞,吴贵肯定需要这丰厚的聘礼支撑吴家,或者是拿去孝敬太子,都是吴映锦的“福气”。
她蹙眉,“可是父亲明明知道你有心上人,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心上人……”吴映锦扬起一边嘴角,声音有些虚浮,“那你可知道我的心上人是何人”
昔日临风窗下,姐妹俩也曾这样坐在一起,从晚膳有何吃食谈到未来的夫婿,天南海北都是她们口中的闲语。
“要说嫁人,我记得姐姐那日在绣一张帕子。大盛女子绣帕,可是要送给心仪的男子的,姐姐是看上了哪家郎君”吴朝暮调侃道。
吴映锦神秘地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笑道:“这是秘密,等你哪日有心上人,再来告诉我。”
“姐姐就知道拿我打趣。”吴朝暮撇嘴。
二人笑成一团,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声音。
“账本殿下已经看过,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来寻臣便是。”吴贵站在冯渊面前,神色恭敬。
冯渊没什么表情,淡道:“听说吴大人和皇兄关系不错,不知大人给皇兄的账册,是否与我的一样”
“那自然是一样了,”吴贵笑意更浓,“殿下放心,臣一心为了大盛,怎么会有其他心思。”
冯渊冷笑一声,“大人最好是这样。”
“见过大皇子殿下。”
两道女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冯渊面有疑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吴映锦和吴朝暮。
“殿下,这是二位小女,不知礼数,还请殿下恕罪。”吴贵介绍着。
冯渊只是扫了一眼姐妹俩,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吴府。
送走冯渊,吴贵的笑脸就垮了下来,“你们俩想做什么二皇子殿下是何人,你们如此莽撞,难不成想让殿下捏住吴家的错处吗”
吴朝暮有些委屈,“爹,是姐姐要来,我才跟上的。”
“你……”吴贵无语凝噎,看着吴映锦也不知道说什么,道:“日后小心行事!”
待吴贵走后,吴映锦还是看着敞开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
吴朝暮顺着她的方向看去,疑惑道:“父亲本就不许我们随意见外男,你为什么不怕父亲责罚”
“那可是二皇子殿下,”吴映锦道:“人中龙凤,玉貌伟岸……”
吴朝暮好像听出了点什么,戏谑道:“姐姐,你说的心上人……”
只是吴朝暮还没说完,吴映锦就用手覆上了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吴朝暮不要再说。
这样的反应证实了吴朝暮的猜测,笑意盈盈,拿下吴映锦的手。
“好了,我不说。”
那天的阳光也和今日一样和熙温暖,照得人眯了眼。
“我就算再如何蠢笨,也该知道了。”吴朝暮定定看着吴映锦,心中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吴映锦笑容有些惨淡,甚至都算不上是在笑了,“这门亲事,就当是我这么多年占了你的位置,对你的补偿。”
她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知道了她话中的意思。
太子选妃之时,吴贵本是要吴映锦和吴朝暮一同去参选,结果被刘氏拦了下来。
她说二人去一个就好,不然会被人诟病,说吴家心思多,一心想攀龙附凤。
吴贵也觉得有道理,正要让做姐姐的吴映锦去,刘氏又道:“锦姐儿不喜皇宫拘束,也没习过那些繁琐礼节,不如就让暮姐儿去吧她听话乖巧,太子和贵妃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这……”吴贵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吴映锦愣在原地,又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张姨娘,再看了眼刘氏脸上复杂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
“妹妹去,很好。”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没看吴朝暮的脸色,转身离开。
自那日后,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其实你出嫁那日,我远远看过一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你当得起。”
吴朝暮嘴唇有些颤抖,摸上了吴映锦的手,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姐姐……与太子的亲事,本该是你的……”
“不,”吴映锦喉咙发紧,“世上没有东西本该就是谁的,我未曾怨过任何人,以后也不会。该嫁我就会嫁,不会让吴家为难。”
“姐姐……”吴朝暮险些要哭出来,眼前吴映锦的脸已经有些模糊。
吴映锦自嘲似地笑了一声,看着街上奔跑嬉闹的孩童,竟有些怀念。
“我以为母亲把我养这么大,就算我非她所出,也该有一丁点儿母女情意的,”吴映锦呼出一口气,道:“但是看你过得好,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若你得空,多来瞧瞧我就好。”
吴朝暮看着吴映锦已经起身走到门外,想喊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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