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最开始的想法,此事应当是人祸,虽然孙回川是上吊自杀,但其实他主观上并不想这么做。
沧州,粮草,官府……
这一串通下来,黎霜很难不把这件事情和冯御联系起来。
他要让沧州乱套,加上天灾毁了粮道,粮食运不去定远,那这场仗就……
不对,黎霜突然意识到了,他怎么可能会不希望大盛赢呢。
冯御是希望大盛打胜仗的,但却要在粮食这样重要的东西上做手脚,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岂不是得不偿失。
难道说,粮食不足其实是谎言,是冯御制造恐慌的借口,好让长安自乱阵脚
或者是粮食的确缺乏,但冯御自己的兵并不缺,那缺粮食的肯定是……
裴晏带的军队。
这样可怕的想法让黎霜大脑有些空白,直到岁姑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大人”
黎霜的眼睛逐渐聚焦,看着她道:“岁姑,你想查清这件事吗”
“我……”岁姑垂下眼睫,苦笑一声,“斯人已逝,就算大人找出了真相,孙郎会死而复生吗天下之百姓无一不是蝼蚁,生死不在己,都是命数。”
她的语气很是奇怪,既落寞又有些许愤恨,不甘中还有一点苦涩的味道。
黎霜细品之下,盯着岁姑的脸,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黎霜向来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但对于某一位,她并不将这个人生信条实践在那位身上。
“岁姑,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是吗”
语气坚定,显然是有了底气才会这样说。
岁姑本想下意识摇头,但对上了黎霜的目光,竟将之前的说辞推翻,张翕的唇颤抖着,觉得眼眶有些热意,面前黎霜的脸似乎出现了重影。
“大人……”
二字一出,内心酸涩便如奔涌江水席卷了岁姑的大脑,满脑都是孙回川悬在房梁上,脸色惨白的模样。
黎霜见她哭得厉害,倾身将她抱住,轻拍着岁姑的背,缓道:“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以和我说说吗”
“孙郎是被逼的,他是被逼的!”
岁姑抖着手从袖中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
上面的内容大概是说要孙回川想办法自尽,让沧州乱套,粮食无人也无处可运,如果不从,他的妻子就别想活命。
这个字迹太熟悉,黎霜曾收到过冯御恐吓她要杀了裴晏和自己的纸条,就是这样锋利的字迹。
“他要把这东西吞进肚子,但是卡在了喉咙被我找到了……他明明还想活着,为什么要这么逼他”
岁姑以手掩面,可是泪水还是流不尽,已经滑到了脖颈上。
黎霜心里一揪,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眉梢都带着寒意,眼中愁绪藏也藏不住。
“作恶多端之人会有他应得的报应,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到恶人自食恶果的那一天。”
岁姑哽咽着,手摸上了小腹,“若不是我还有一丝念头,我就随孙郎去了……”
她不知道在看着何处,又突然盯着黎霜,道:“大人,孙郎不会白死,对吗害死他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对,对。”黎霜抚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而后黎霜又陆陆续续走访了其他几户人家,但他们都没发现岁姑找到的字条,或许是已经被销毁了。
但是黎霜至少已经找到了沧州命案的真相,除了安顿好逝者,她还能做的就只有等。
等冯御坐不住的时候。
冯渊到来的人办事效率很高,清点了沧州粮草后便马不停蹄运去了河岸,准备沿着水路送去定远。
粮草走水路的风险比陆路大得多,黎霜抬头看着天空,见云层薄而轻,似乎很高,空气中也没有潮湿的味道,稍微安下心来。
“看来至少这两日不会下雨,天佑大盛,一定要打胜仗。”黎霜道。
冯渊看着她微仰起的侧脸,问道:“官府的事情如何了”
闻言,黎霜正了神色,“大皇子欲扰乱民心,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裴晏增加难度。”
“皇兄睚眦必报,如此行事实在过分,不过父皇看到了那些捷报,对皇兄的看法也改变了许多。”
“是吗”黎霜有一些惊讶,问道:“那陛下就没有疑惑,为什么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大盛还能把匈奴打得节节败退”
冯渊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委婉道:“或许是因为老天有眼,不忍见大盛国土被匈奴侵犯”
可是这番话连冯渊都不太信,他从黎霜眼中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这场仗,很像一出好戏。
“而且父皇好像有了让皇兄回京的打算。”冯渊突然想到。
“何时”
冯渊看着黎霜,“年关。”
那就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二人在沧州待了几日,将事情都处理妥帖,立马返程回了长安。
黎霜很早就将自己的信寄去了定远,不过是些祝他生辰吉乐的话,顺便问了问战况,只是现在都还没有回信,黎霜怀疑裴晏根本就没有收到。
更令黎霜感到奇怪的是,今年的长安还未下雪,空气变得寒冷异常,连她院中的梨花都没有要开放的迹象。
“真是怪哉。”
去岁这个时候,长安早就变成了白茫茫的天地,雪都能积厚厚一层了。
影儿也感叹道:“世事无常,连上天都有了脾气,见大盛还有百姓身处战乱之中,竟是连雪都忘记下了。”
“还真是,”黎霜看着梨花树上那些花苞,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年的雪怎么迟了这么久”
她正出神,凌逸就从院外跑了进来。
“小姐,皇后娘娘……殁了!”
黎霜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今晨,凤仪宫的宫女看到皇后娘娘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走近一看才发现没了气息,还……”
“还什么”影儿也着急起来。
凌逸似有些难以启齿,轻声道:“还用利器剖开了自己的肚子,用血在地上写了‘吾儿’二字!”
……
黎霜有些唏嘘,“陆家是何反应”
“家主说陆家人根本无人入宫,陛下也只是让人厚葬了皇后娘娘。对外只称娘娘染了重病,不治而亡。”
妃嫔自戕乃是大罪,凌逸的消息应该也是从黎伯约那里得来的。
可是陆淑t突然的梦魇和陆家的反应都太奇怪了些,倒像是陆家早有预料。
难道陆淑t并非梦魇,而是……
而是陆家有意安排,将陆淑t当成了一颗棋子,让她成为计划中的一环。
原来身为一国皇后,也逃不过被人控制,身不由己的命运。
黎霜摇了摇头,不愿再深思,但明白陆淑t的死定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而使什么事情提前发生。
“真冷啊。”黎霜叹道。
大盛四十五年,皇后陆氏薨。
第96章 陛下……驾崩了
陆淑t的丧仪很是隆重, 满城缟素,全城默然,一位国母的离世也给长安上空带来了阴云。
皇帝闭着眼睛坐在龙椅上, 看不清他的情绪,只闻他的阵阵叹息。
“父皇, 母后灵柩已入皇陵,人手也多加了一些。”冯渊道。
皇帝慢慢抬眼,“朕还记得,上一次见她还是两个月前。”
身为一个帝王, 皇帝自然很会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饶是他现在这般,浑身也带着淡漠的威压, 没有人知道陆淑t的薨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父皇日理万机, 顾不上后宫也是有的。”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 叹道:“朕以为她身为一个皇后,已经给陆家带去了很多东西, 只是朕没想到, 陆家竟能狠心至此。”
他如同在话家常一般, 却让冯渊惊起一身冷汗。
“她身体一向好得很,突然神志不清, 又突然自尽,没有陆家的手笔, 朕不信。”
冯渊没想到皇帝连这样的事都要和自己说,稳住心神,道:“陆太傅年岁已高,陆家已无年轻女眷, 唯有一子,不过六岁。若陆家有心如此做, 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闻言,皇帝轻哼了一声,笑容莫测,摸着龙椅旁的龙头,冰凉的触感让皇帝有些快意。
“朕冷落了她,陆家就要用她的命威胁朕。如果他们要用这件事向朕给陆家讨好处,那陆家也留不得了。”
在皇帝看来,陆家将手伸到宫里来,也只是为了毁了陆淑t,以此让皇帝对陆家心怀愧疚,再给陆家小儿一个爵位之类的。
他见得多了,也不觉得稀奇,只是在皇帝的印象里,陆太傅是一位极爱子女的父亲,现在居然做到了这份上,看来陆淑t对陆家而言也不过如此。
冯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这件事发表评价,但是看到皇帝的表情,还是斟酌着开了口。
“陆家出过三位皇后,如今本家和旁支都无适龄的女子能再入宫。但若是要给陆家的小儿子铺路,是不是太过了些”
“他们是怕不够吧,”皇帝冷道:“今日能盯上后宫,明日就敢盯上朕的龙椅!看来是朕平日对陆家太好,让他们忘了本。朕倒要看看他们会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
只是目前陆家那边还没有什么表示,旁人看来都是一场意外,可皇帝却知道其中内情。
冯渊吓了一跳,面上却很是镇定,神色愈发恭敬起来,“父皇圣明。”
皇帝闭了闭眼,眼中的凛然寒气也消失不见,看着冯渊道:“你母妃最近如何她不让朕去她的寝宫,可有发生什么事”
“母妃很好,”冯渊颔首,“她平日里侍弄花草也算得趣,近日养了一只猫,倒也不寂寞。”
皇帝面色柔和了下来,笑道:“她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既然平安无事,那朕也放心了。”
他缓了一会儿,似是还想要再说什么,不过终是无话,对冯渊道:“定远那头还需要你盯着。朕也乏了,如果无事,你就先下去吧。”
“是。”
吴府。
今天距陆淑t离世已经过去了半月,民间已经可以正常嫁娶,吴府也添上了点红色。
“姐姐,这是我绣的帕子,上面还有你的名字。”
吴朝暮将方帕递给吴映锦,却不敢看她。
“多谢了,”方帕被吴映锦接过,“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闻言,吴朝暮睫毛抖了抖,抬眼看着铜镜前的女子。
红衣金饰,凤冠霞帔,金灿灿的凤冠耀眼夺目,却不由得让吴朝暮红了眼眶。
“真漂亮,姐姐。”
她吸了吸鼻子,手被吴映锦拉过,见她的眼中满是不舍,鼻头一酸,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不该哭的,”吴朝暮抬手抹去眼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太子殿下送来了一箱银子,够你余生花用。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或者是受欺负了,一定要和爹娘说,也要来寻我。”
吴映锦摸了摸吴朝暮的脸,笑道:“方才爹娘在这里的时候你不说,如今倒有话说了。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没必要勉强去讨好他人,好吗”
她知道吴朝暮被送去太子身边的目的,唯有心疼,却说不得更多,因为已经有人来催促,说吉时已到。
吴映锦抿了抿嘴,长呼出一口气,对吴朝暮道:“我走了。”
她拿起团扇放至面前,起身走到了门边。
“姐姐,”吴朝暮喊她,“好自珍重。”
吴映锦只是笑了笑,也没转身,抬脚继续走,冬日暖阳照在她的红衣上,吴朝暮觉得竟比太阳还要夺目。
门口花轿帘子开了又闭,新妇也不见了踪影,花轿离去后,府外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却让吴朝暮感受不到一点喜悦。
满地红钱被孩童争相拾捡,吴府大门也被下人关上。
被隔绝的又何止是吴府与长街吴朝暮笑容苦涩,看着方才吴映锦坐过的地方,似乎还能看到她坐在这里为自己上妆的模样。
――
“母后薨了”
冯御震怒,拍案而起,冷道:“母后身子一向康健,为何会突然薨逝难不成是阴损小人在捣鬼”
“非也,”下属道:“陆家那边的人说,大行皇后之丧只是意外,但殿下如果不去为娘娘送终,怕是会遗憾。”
“送终”冯御觉得好笑,“母后离世半月有余,我竟然才知道消息,不知道是谁有意为之。母后既然已经下葬,我还如何送终”
下属阴恻恻道:“陆太傅说大行皇后生前最疼爱殿下,如今骤然离世,说什么也得回京一趟啊。”
冯御突然从这番话中品出了什么,眸中闪过震惊之色,“可是我又如何能回去”
“陛下身边出现了奸邪,意欲谋害陛下,殿下自然是要――清君侧了。”属下扬起一抹笑。
冯御冷笑一声,“父皇不是好端端的,哪里有人谋……你是说,那边准备动手了”
他就算再愚笨,也该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陆家要催他回京,不就是让自己快些起事,o自己找个好理由吗
冯御没想到陆家比自己害沉不住气,但既然他们都这样做了,冯御就没有不往火力添柴的道理。
“那好,”他有些激动,问道:“裴晏那边怎么样了他聪明得很,自己的军队和我们的分开来,还得到了沧州运来的粮草,哪里有人次次这样好运”
属下道:“裴晏如今还在率军酣战,匈奴并没有对他和他的人手下留情。”
“那是当然了,”冯御冷道:“告诉匈奴王,这场戏该结束了,我先前答应他的一分也不会少。至于裴晏……让匈奴王在收场之前,好好‘招待招待’他。”
冯御又让属下把幕僚叫来,商议回京事宜。
“是。”
属下退了出去,结果很快跑进帐子,神色惊恐,“死了!”
“死了”冯御大惊,出帐一看,间幕僚浑身是血躺在一处草堆旁,看上去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
冯御动了怒,咬牙切齿道:“裴晏……”
待他坐上那至高之位,裴晏定会成为他第一个祭品。
――
“大盛军师大捷,陛下有令,不日回京!”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城,所有人脸上都有了喜色,先前陆淑t离世的悲痛被大盛胜利的消息冲刷得一干二净。
黎霜自然也喜上眉梢,“打了两个多月,总算是结束了。”
影儿笑道:“是啊,整日提心吊胆,总归是有好消息了。”
“这下大盛外患就解决了,心事已了,我也不用再担心受怕了。”黎霜道。
影儿调侃她,“小姐的心事怕不止这一桩事吧”
“你……”黎霜无奈地看她一眼,但也没有反驳,“整日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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