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见裴晏?
黎霜看着走近的人马,才发现最前面的那一匹马上连马鞍也无,唯有几条伶仃白布随着风轻轻摇晃。
本该坐在上面的少年郎,去哪里了?
她有些不解,表情也不知道做了,望着下马而来的副将,没有言语,只用眼神就能表达出她的疑问。
副将面有悲戚,手中捧着一个木盒,声音颤抖,“黎大人,裴军师……”
“他去哪了?”黎霜故作轻松,笑容很是勉强,可是话中的颤音出卖了她此刻的慌乱和不安,“他难道又跑去哪里躲懒了,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闻言,副将鼻头一酸,猛地别过头去,语调哀婉,痛声道:“裴军师引匈奴百来号人至万丈悬崖边,退无可退,被逼得……被逼得纵身跳崖,生死未卜!”
黎霜大惊,忙接过副将手中的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黎霜再熟悉不过的双刀和匕首。
“这是我们在悬崖边找到的东西,有人认出了是裴军师的,所以末将将其带回。所有人皆知黎大人与裴军师有旧,所以……所以此物就留给黎大人做个念想吧。”
副将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显然是已经哭过几轮,此刻也没有了泪,只有嘴唇颤抖着,彰显着主人的痛苦。
“念想?”黎霜顿了顿,“难道就没有人去寻过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仅凭他的武器就断定他身死,岂不荒谬?”
她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木盒就要再前进,“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我要亲自去找他!”
“黎大人!”副将和影儿一起拉着了黎霜,“大人,那悬崖下乃百亩树林,根本无路可寻,从未有人敢踏足那悬崖,大人千万不要冲动啊!”
影儿也有些不忍,道:“是啊小姐,长安还需要你,小姐不能走啊。”
“我不信,我不信……”黎霜没再动作,抱着木盒,眼神有些空洞,“他说他会平安回来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这时起了风,隐约有些呼啸之感,扑得人面颊生疼,可黎霜恍若未觉,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地。
不远处的枯树上还顽强地立着几片叶子,没有一点新绿,灰黄的几片凄惨地摇曳着,像是马上就会被风吹落。
副将沉痛道:“要不是裴军师以身入局引走了匈奴最强的一支兵力,我们根本就打不赢这场仗。裴军师不仅运筹帷幄,还亲自作战,是大盛的功臣……”
“也就是说,他在跳崖之前,没有和你们说些什么”黎霜又问。
副将点点头,“裴军师只说自己要亲自引走匈奴,其余什么也没说。”
连一句话都不给自己留吗
――“有什么话,大小姐等我回来再说吧!”
那时的风好像和现在的一般无二,可是黎霜怎么觉得格外冷些呢?
黎霜缓缓蹲下身子,喃喃道:“骗子。”
而那匹挂着白布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黎霜的情绪,轻轻走到了黎霜身边,低头在她的身侧蹭了蹭,似乎在安慰黎霜。
苍茫大地上显出了荒芜之感,人也成了一点,城门已经变成了半开的模样,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灰蒙蒙的天没有云,就像一块巨大的,又脏兮兮的布料,铺天盖地要笼罩下来,将长安城包裹在其中。
而无尽的天空下,有三人一马,像是再渺小不过的蜉蝣。
而那几片枯叶终是承受不住风的摧残,颤颤巍巍从枝头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飘到泥地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裴晏“身死”的消息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加上黎霜刻意隐瞒的原因,除了和她相熟的人以及皇室中人,没有人知道裴军师去了哪里。
与其说隐瞒,其实黎霜更多的是不相信。
那样骄傲恣意的少年郎,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所以黎霜不信,她只觉得裴晏另有计划,所以才暂时不归。
他考虑得实在太过周全,连信也没有给黎霜寄一封,端的是神秘莫测。
跳万丈深薮,下面又是树林,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黎霜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那可是裴晏,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失算的人。
他一定没事的,黎霜这么安慰着自己,一定会没事。
可是眼眶为什么这样热,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黎霜擦拭匕首的手上,让黎霜回过神来。
这把匕首,是裴晏不小心掉落的吗
――“这把刀和大人手上的是用同一块铁打出来的,我叫它们‘龙凤匕’。”
黎霜的匕首已经放在了桌上,如今双匕重逢,可持匕之人,却只有一位了。
黎霜还是在慢慢擦拭着,直到匕首发出了一点寒光,刀身上都能看清黎霜的脸,她才暂时放下了匕首,抬头远望。
说是远望,其实黎霜能看的就是窗前那棵梨花树而已。
长安不下雪,连梨花都生了气不想盛开,似是和谁吵了一架,气鼓鼓地将花苞合紧,连一丁点开放的兆头都没有。
这棵梨花树被保护得很好,树干粗壮,比许多树都要长得好。
黎霜遗憾地看着枝头花苞,又将视线转回了桌上。
鬼使神差地,黎霜打开了桌下柜子,里面的东西赫然出现在了黎霜眼中。
那几张纸是如此显眼,静静躺在里面,似乎等着人去读。
黎霜默默看完了三页纸,看到最后那句“大小姐别太想我,我很快就回来”时,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闭上眼睛强忍着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唇终于不再不受控制地颤抖,黎霜拿开手,见上面尽是湿漉漉的眼泪,欲拿腰间锦帕来擦。
手才触碰到锦帕,黎霜就看到了腰间另外的小物件。
骨哨和荷包。
每一样都是裴晏自己做的,总是不经意地送给黎霜,就好像是不值钱的小物件。
可是黎霜却将它们戴在了身上,珍而重之,就像对待双刀和匕首一样。
它们好像有了生命,黎霜只看一眼,就能想到裴晏将它们送给自己的情形。
黎霜甚至还能想象到裴晏是如何耗费时间来做这些的,他的目的那么明显,黎霜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之前黎霜将自己戴了近二十年的玉佩给了裴晏,本就有用自己的命数保他平安之意。
虽然不知道是否奏效,但黎霜相信若上天有灵,定会将自己的运气也分给裴晏一半。
当时裴晏还问黎霜,知不知道什么叫睹物思人。
黎霜看着腰间这些小物件,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睹何物,思何人,或者是谁在睹物,谁欲思人。
她已经没有了眼泪,嘴角的笑意显得讽刺,而后摘下了腰间的骨哨,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只要我听到,就知道是大小姐。不论多远我都会来。”
骨哨的声音不算大,有些尖利短促。
黎霜之前只吹过一次,当时她没看到裴晏,还以为裴晏不会来。
结果没过多久裴晏就出现在自己身后,神色张扬,语气轻快,经常是以“大小姐”开头的话语似乎又响在黎霜耳边。
这次自己又吹响了骨哨,等了半刻钟,却是没看到那明艳的少年郎。
黎霜竟然没觉得遗憾,缓缓抚摸着骨哨,就像是在透过它看着谁。
她之所以这样珍视,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是裴晏亲手所制。
裴晏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时间都化成了这些东西,而后又交给了黎霜,就像赋予了它们生命。
他的东西,黎霜都有好好保管,那为什么裴晏迟迟不归,又杳无音信呢
黎霜将骨哨攥紧,就像握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把自己一部分思绪也拢在了手掌中。
她看着窗外,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谁说话。
“梨花未开,是不是也是想等你归来”
黎霜甚至有些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对裴晏频繁说他死了怎么办之类的话,感觉自己像是下了诅咒。
就算黎霜不信神佛,不信鬼魅,可也不能完全让自己不去想自己的话是否对裴晏造成了影响。
如果* 是,那黎霜多祈祷裴晏平安,是不是也能应验如果不是,裴晏生还的可能性是不是就能更大一点
可是说来说去,黎霜还是怪上了自己。
是她没能阻止裴晏离开,是她还对裴晏放着狠话,连城墙下的未尽之言,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说与裴晏听。
是自己让裴晏不能完成任务,是自己让他到现在还留在这个世界,是自己让他上了战场,现在导致裴晏未归的罪魁祸首,也是她自己。
黎霜以手掩面,发出长而沉重的叹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如果不是她执意如此,如果不是她存了不该有的私心,裴晏早就该回到自己的世界,进行下一个任务了。
是她,害得一个无辜之人颠沛流离,辗转北上,如今还生死未卜。
她在桌前坐了很久,久到太阳从黎府上方慢慢挪到了西边,直到黎府各院都点了油灯,黎霜才缓过神来。
黎霜摇着头,一闭上眼,耳边就能响起裴晏那一句句的“大小姐”,后面跟着的往往都是些不着调的话。
以前自己嫌弃裴晏轻浮,现在自己想听都听不到了。
那棵树,是裴晏待过的。那道墙,也是裴晏翻过的。甚至那间屋子,也是裴晏住了快一年的。
他在黎霜的院子留下了这么多痕迹,黎霜这才发现。
黎霜看着这一件件和裴晏有关的活物或死物,表情也变得逐渐麻木起来。
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自暴自弃,所有的事都得等朝局稳定了再说。
黎霜想到了冯御对她说的那番话,以及那看好戏的表情,察觉到了裴晏的失踪肯定和冯御有脱不了的干系。
而且他此番回京,肯定会发现皇帝驾崩的事情,届时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黎霜站在院中,看着黑沉沉的天,裹紧了身上衣物,声音还有些哭过后的暗哑。
“要变天了。”
影儿和凌逸一直在暗处观察着黎霜,害怕她会有什么需要而他们不在。
不过现在看来,黎霜虽然痛苦万分,却没有就此颓废,反而像愈发坚定了某种信念,透着影儿不解地看着凌逸。坚强勇敢的力量。
“裴晏真的死了吗”凌逸轻声问道。
他其实应该高兴才是,因为裴晏若是回不来,那再也没有人可以分走黎霜的注意和情感,再也没有男子能比自己还能在黎霜心中占据不容小觑的分量。
可是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你觉得呢”影儿反问他。
凌逸突然有些惆怅,但带了点肯定的意味,“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影儿不解地看着凌逸。
凌逸呼出一口气,道:“我赌裴晏没有死。”
他那样骄傲不可一世的人,又怎会甘心就此销声匿迹呢
影儿顿了顿,随后挤出一点笑来,没有接话。
她了解裴晏,看上去毫不正经,感觉是干一行毁一行的人,却是最靠谱的类型。总能吊儿郎当地让所有事情都处于自己掌控之下,这此肯定也不会例外。
而且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少年,要死也定当是轰轰烈烈的,而不是只闻噩耗,不见其人。
“你说得对,但这个赌约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他没死。”
可是他会回来吗影儿不知道,她看着黎霜望天的模样,便知道其实黎霜也不知晓裴晏如今的情况。
――
“现在我那便宜皇兄都从定远回来了,为什么未见裴晏”冯玲坐于上首,看着一旁有些郁闷的黎霜,不禁发问。
黎霜摇了摇头,轻声道:“他或许还有要事没有处理。”
“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本宫,”冯玲挑眉,“他死了,是不是”
闻言,黎霜语气很是坚定,“他并没有死。”
“那他人呢”冯玲笑了一声,“若他未死,又为什么不回来这长安城难不成还容不下他一个裴晏了仗既胜,敌既退,他不归,哪来隐情二字可言”
其实冯玲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有些意外,再是唏嘘,不过对她而言,更多的是当故事一听便罢。
但是她很想知道黎霜会如何反应。
见黎霜并不说话,冯玲又道:“他心悦你,你却迟迟不肯回应他的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是为什么”
冯玲有些逼问的味道,“是你们二人并不门当户对,还是说你不喜欢他”
“看来都不是,”冯玲观察着黎霜的表情,道:“看来你是玲珑心思,本宫害猜不透了。你们既然两情相悦,却没有个结果,问题不过是出在你这里而已。”
黎霜颔首,“公主,情之一字并非三言两语就说得通的,不是吗”
“是啊,”冯玲微眯了眼,“你们的确有情,可是裴晏已经死了,他的这份情,你又要如何回应”
黎霜抿了抿唇,“公主,他并没有死。”
“随你吧,”冯玲揉了揉眉心,“世间遗憾千万种,你们或许就占其一。”
话毕,冯玲突然想起什么,对黎霜道:“你将裴晏送到本宫这里来时,本宫问过他是否恨你,你要不要猜猜他是怎么说的”
不过冯玲没有要听黎霜答案的意思,自顾自说了下去。
少年不容置疑的声音犹在耳边,也少了往日调笑的意味。
“我并不会将自己的感情强加于她,她想做,我便答应。别说将我送走,就算她捅我一刀,我也只会夸她有狠劲。我于她,唯爱一字。”
第98章 清君侧
“我于她, 唯爱一字。”
许是这番话直白坦荡得过分了,黎霜都不能想象出裴晏说出来的表情。
关于风月,黎霜一窍不通, 但她清楚这番话的分量。
黎霜曾经一直以为裴晏会对自己将他突然送走,还是以不太体面的方式这件事耿耿于怀, 尽管他后来的种种表现并没有介意的迹象,黎霜也只是以为他隐藏得很好而已。
他善于隐藏情绪,也善于表露心迹,爱恨情仇于他似乎是世界上最不要紧的事情。
而先前对于黎霜的种种, 也不过是他为了让自己这个作为所谓的“攻略对象”喜欢上他,从而让自己顺利完成任务, 脱离这个世界的把戏而已。
就算是表演, 就算是任务所迫, 那裴晏完全没有做到这个份上,对旁人说出黎霜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的胸臆。
唯一的可能就是, 裴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黎霜闭了闭眼, 虽没有什么大动作, 但足以让人感受到她此刻内心遭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不敢相信?”冯玲轻笑了一声,道:“情之一字的确让人困惑, 也帮了许多人,可是天下无解之事, 正是情字本身。好一对眷侣,却生生落了个死别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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