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不来, 这院里便像骤然失去了生机,连膳房的厨子对他们都不似往日那般热络了。李侧福晋得宠时借着风头盛做过许多为难下人的事,如今便是花园里一个洒扫的下人都敢背地里瞧她的笑话,这个认知让她每每想起就恨不得将年O扒皮抽筋。
当然她大多时候也顾不得去想这些。
她的二阿哥死了, 那个孩子倾注了她大量的心血,不仅长得好,身子还比大阿哥康建, 她一度觉得二阿哥将来是可以取代大阿哥在府中的地位的, 四爷便是再看中大阿哥嫡子的身份,也不会允许一个病殃殃的阿哥来做继承人。
可偏偏府里出了天花,竟这样硬生生把她的二阿哥带走了。
不仅带走了她的孩子, 还带走了四爷的宠爱, 四爷如今要看三阿哥时都是命人将孩子抱到前院,从不会过问她这个做母亲的长短。
她有时候会看着前院的方向, 会在心里问自己, 四爷是不是真的打算就此把她厌弃了?每当她想到此处,心里便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今日一早福晋的人突然来请雅尔檀过去,说大阿哥得了新的画册子想要同妹妹一起看,换作以往李侧福晋是绝对不会允许女儿同那个病秧子一起玩闹的,但她如今失了宠爱, 便也连带着失去了同福晋叫板地底气,只好不情不愿地将雅尔檀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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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G带着下人们怒气冲冲地抵达东院时, 李侧福晋正在偏房里礼佛。
或许人都会在惶恐迷茫的时候求助神佛,至少以前得宠的时候李氏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的。
“佛祖保佑, 让四爷从新回到我和三阿哥身边来,福晋害死了我的儿子,定要教她和大阿哥不得好死。”
李侧福晋近来已经有些偏执过头了,尽管没有查出任何证据,但她就是坚信带走二阿哥的那场天花是福晋操作的。
不然如何解释府里闹天花的时候福晋正好带着大阿哥在庙里居住?
云嬷嬷见主子越来越偏执,忍不住劝道:“主子,佛祖前面说话,还是忌讳一些好,少说些生啊死的。”
“忌讳?”李侧福晋的声音顿时变得尖利起来:“他们害死我的儿子的时候可曾管过我的忌讳?福晋拜神佛的时候心中可有惶恐?”
李侧福晋说完想到了什么,恨恨地发问:“二格格还没回来吗?派人去催一催,前院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好值得她留恋的,她自己的亲弟弟死了,她还有脸去跟别人玩闹?云嬷嬷,你说生天花时死的为什么不是二格格,为什么偏偏是我的二阿哥!”
“主子!”
云嬷嬷吃惊于李侧福晋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悲哀的惊呼。
胤G走到门外时,听到的正好就是这一句。
如同一盆冷水向他迎面泼来,苏培盛霎那间便察觉到主子的怒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阴冷的寒意。
胤G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同样的话语、相同的画面他曾在自己年少时经历过。
彼时佟佳皇后还在世,他虽然被养在景仁宫,但从小就有太监嬷嬷告诉他,永寿宫的德妃娘娘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胤G小时候很疑惑,既然德妃是自己的生母,为何她从不会主动来同自己说话,甚至还会在佟佳娘娘面前避免与他有太多的接触,难道会有生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吗?
少年时的他逐渐懂事,也更能体谅一个女人在后宫生存的不易,是以当新生的弟弟生病时,他从景仁宫取了最好的药去探望。他不能怪额娘,额娘有自己的难处。
可当他怀里揣着药,满心关切地偷摸溜进寿康宫时,见到的却是德妃在佛像前泪流满面的样子。
还未等胤G来得及心疼,就听德妃跪在佛前满脸祈求地对佛祖哭诉,说她就剩十四一个儿子了,若佛祖非要索命,老四也是她生的,为什么不能索四阿哥的命......
时隔多年,胤G本以为当时那种荒谬又无助的感觉已经随着时间淡却,可此刻听到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从李氏嘴里说出来,他才发觉他一直记得自己当初的感觉。
少年的胤G立在寿康宫的殿门外茫然了许久,最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那个不欢迎他的地方。
但值得庆幸的地方在于,他已经不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了。
他自己都做阿玛了,他不敢想方才那番话若是被雅尔檀听见,雅尔檀的心底会有多失落。
“苏培盛,去前院带人过来,这个院子从上到下,一张嘴也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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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大早上的突然进宫了。
年O醒来的时候听赵嬷嬷这么说了一嘴,心里还嘀咕这人昨日不是说今日没正事准备陪她研究医书的吗,这么快便违约了。
正午的时候,宫里下了一道圣旨,剥了李氏的侧福晋之位,还把三阿哥送去了正院,二格格送去了耿格格院儿里养,年O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东院的下人们连续一天都在被盘问,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响、求饶的哭喊时不时从前院飘过来,更让所有人战战兢兢,都不敢打听发生了何事。
但可以确定的是,从此以后府上再也没有李福晋了,反而多了一位被永久幽禁的侍妾李氏,福晋除了大阿哥又多了一个养子,最有福气的当属耿格格了,平常虽不受宠,却因为性子和善精力充沛白捡了一个女儿养。
不然同样资历老的宋格格怎么跟透明人似的,这种时候也不会被四爷想到呢。
年O制止住了下人们继续出去打听的动作,能让胤G发这么大火的肯定不是小事,他们西小院还是别去犯这个忌讳。
但令年O意外的是,黄昏的时候,四爷自己带着苏培盛来了,跟在后面的苏培盛抱来了一匣子医书,显然这人还是记得两人的约定的。
“你那什么表情,以为我说话不算数?”胤G嗤笑了一声,挥挥手让苏培盛退下。
尽管这人还跟自己打趣,但年O明显看出他心情不怎么好,或者可以说得上极度不高兴。
想了想,年O倒了杯热茶挨着他坐下,轻声问道:“爷今日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吗,许久没见您这般神情了。”
胤G抬头看向她,又顺着向下将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目光柔和了许多:“我没事,你今日如何?可有不适?”
昨日刘太医说了,有些女子孕时早期不害喜,后面却突然吐得饭都吃不下去,年O虽然现在一切正常,但也难保不会有害喜的情况发生。
年O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能吃能喝的,恐怕肚子里的是个会心疼额娘的小格格,这才会这般乖巧。”
前院和东院的消息今日是被死死封住的,就连福晋也只是知道他是为了二格格的事情责罚李氏,但却不知道他今日在东院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年O方才这句话纯属无心之言,但胤G却看出来她是发自内心觉得格格和阿哥一样好。
“要是二格格有你这般的......”胤G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也是被气糊涂了,叹了口气,拉着年O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将今日发生的事同她细细说了一遍。
除了他在门外听到的那些,东院的下人嘴里也吐出了许多东西。自二阿哥去世以来,李侧福晋虐待二格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因为她平日里做的隐蔽,二格格每次又会被威胁,这才瞒了这么久。
“怎会如此......”年O听完后震惊地捂住了嘴,她知道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也知道民间会有人家觉得女儿不值钱就苛责虐待,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皇家。
二格格再如何,人家姓爱新觉罗啊!李氏怕不是疯了!
“我刚刚得知的时候也不信,但苏培盛把东院所有下人审了一遍,二格格身上那些伤,确实是李氏这个做生母的打出来的。”胤G吸了一口气才能避免自己在复述这件事时不再暴怒:“就连此次被福晋发现,也是下人看不过去传出来的。我以前一直以为一个母亲虽然做不到公平地爱每个孩子,但至少不会残害自己的骨肉。”
年O:“四爷错了,虽然民间常说虎毒不食子,可是在我看来,喜欢额娘阿玛才是孩子的天性。连猫猫狗狗都会在刚刚出生时依赖自己的母亲,更何况是人,人在年幼时,肯定会天生带着对额娘阿玛的孺慕。”
“孩子喜欢额娘才是天性吗......”胤G细细咀嚼着她这番话陷入了沉思。
年O知道他肯定又想起了自己和德妃,上前将他半边身子轻轻抱住:“是,孩子会天然地喜欢额娘阿玛,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大人都有资格做额娘阿玛的。这样一想,父母有权利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孩子却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这也不公平。”
“我还是第一次听这么新奇的说法。”
胤G回抱住她,声音也轻了一些。
年O笑了起来,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没关系的!虽然我们选不了自己的额娘阿玛,但我们可以做一对负责又合格的额娘和阿玛啊!”
第43章 年O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满是对未来的信心和向往,胤G原本压抑的心……
年O的眼睛亮亮的, 里面满是对未来的信心和向往,胤G原本压抑的心情陡然一松,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不过话说回来, 把二格格抱给耿姐姐养或许也不是坏处,耿姐姐虽然平常性子大大咧咧,但在小事上却又十分细致,加上她心软喜欢孩子, 定然不会薄待二格格。”
单看耿格格平日里对年O催生的积极程度就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希望西小院能多个孩子给这几个闲的要长毛的大人们解闷儿,如今倒好了, 年O的孩子还没生出来, 耿格格自己反倒是多了一个孩子。
胤G闻言点了点头道:“就算不给耿格格养,二格格和三阿哥也绝不会再让李氏养了。残害皇孙是大罪,论规矩是要直接赐死的, 是我顾及着李氏到底给贝勒府生了好几个孩子, 这才只请皇阿玛撤了她的位份。”
年O沉默着听着,这种事以她的身份不好评价。其实自私一点来讲, 李氏这事一出, 福晋膝下突然多了一个儿子,相应的恐怕就会减少对她西小院的关注。
昨晚知道自己有孕后她难得失眠了一晚。大阿哥体弱多病,福晋又多年没有再次有孕,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事实。李氏原来在府里跟福晋水火不容真的只是因为她性子跋扈吗?年O觉得未必,恐怕更大的原因是李氏接连生子让福晋有了危机感。
反观自己如今有孕, 难免不会重蹈李氏的路。如今福晋多了个阿哥,希望她能对自己少一点忌惮吧。
年O将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自觉开始走神,以前她自己一个人在府中过好过坏其实都感觉无所谓,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从* 此以后有了自己的软肋,欺负她可以,但若要欺负她的孩子,她恐怕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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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里,云嬷嬷端了一盏苦味甚重的汤药往正房走。
院子里的下人一下子少了一大半,院门有护卫守着,新来的下人们只是沉默地干活,她再也不是那个站在廊下发号指令指挥人干活的管事嬷嬷了。
无怪乎福晋在这时候还能想到给主子请个太医看看,实在是主子这段时日的精神状态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脑子里出了问题。
主子爷把两个孩子都送给别人养了,这和要了主子的命有什么区别啊!
云嬷嬷现在回忆起主子爷今早的脸色都觉得浑身发抖。那时主子正跪在佛像前自言自语,其实从二阿哥没了以后礼佛已经变成主子的日常了,她时不时会对着佛像说一些满是怨毒的话,云嬷嬷都当做没听见。
作为主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不觉的那些话有错。
福晋身为正妻却对侧福晋满是忌惮,明里暗里给他们东院使绊子,新来的年格格抢走了主子爷的恩宠,这些人都是他们东院的仇家。主子每天在佛前诅咒这些人死一点都没错,因为她也巴不得这几个人从主子爷面前消失。
可这些想法都是今日之前的了。
今天主子爷突然光顾他们东院,撞见了侧福晋在佛前的胡言乱语,随后云嬷嬷就看见主子爷冷冷地告诉侧福晋,既然她不想养二格格,那就不要养了,这侧福晋的位子也可以让给别人坐。
云嬷嬷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偏偏侧福晋没意识到这点,见了主子爷就哭喊着“福晋害死了二阿哥”“年氏不祥克死了二阿哥”之类的话,四爷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只立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会儿,丢下一句“你疯了”便抬脚离开。
随后,他们东院的天便彻底变了,主子不再是侧福晋了,反而是后院里最卑微的侍妾。侍妾是什么东西,是主子们打死了都不用知会母家的一种存在。
云嬷嬷立在廊下擦了擦眼角的泪,心想她不能就此万念俱灰。这个院儿里已经没人会想着主子了,主子身边也只有她了。眼下主子情绪不稳定,可万一主子好了呢?她们还有三阿哥,三阿哥长大了不会不认生母的。
云嬷嬷这般想着,重新打起精神走进了屋里。
屋里今日烧的是材质不那么好的木炭,云嬷嬷进去被呛的咳嗽了好一阵子,这才抬眼去寻躺在榻上的李氏。
李氏自从接到宫里的圣旨后就开始又哭又笑的,如今许是哭累了,合衣倒在榻上睡了过去,一头长发再不见往日的精致顺滑,如今毛躁地堆在枕侧,看得云嬷嬷一阵心疼。
她以前所有的想法在今天全部都改变了。她突然意识到,导致主子变成如今模样的或许不是福晋和年格格,这后院里新人辈出,一个年格格走了还会有下一个美人送进来,可真正将主子抛之脑后的是四爷,四爷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
看着李氏难得平和的睡颜,云嬷嬷后知后觉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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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耿格格便带着二格格来了年O的西小院。
年O有孕的消息从她请太医的时候就瞒不住了,福晋派了身边的桂嬷嬷来送了许多补品,就连一向低调的钮祜禄格格都差人送了一些适合给婴儿用的棉布来。
“这孩子昨日哭了一整夜,早上睡了会儿,醒来还是接着哭,我怕她把眼睛哭坏了,哄她说你这里有两只狗,她这才止住哭。”耿格格打了个哈欠,眼下一圈青黑,显然昨夜也没睡好。
年O连忙命紫苏给她倒了一盏醒神的热茶来,看了眼蹲在不远处观察造化和百福的二格格,心情也跟着沉了沉。
“她在李氏那里受了委屈,恐怕要好一段时日才能走出来。不过小孩子适应得快,耿姐姐你多花些心思,她很快便认你做额娘了。”
耿格格摆了摆手:“我不求她把我看做亲额娘,我只是觉得李氏也太造孽了,你平常出门少没见过这孩子以前的样子,原来多爱笑的一个孩子啊,被李氏那蠢货磋磨成这样,想想我就来气。”
耿格格说着往二格格那边看了一眼,眼里露出些不忍来。
年O看在眼里,想了想建议道:“看上去二格格喜欢动物,姐姐不如也养只猫狗?”
耿格格连忙摆手道:“可不能,我小时候家中也养过,这东西一掉毛我就浑身起疹子,你没看我每次来你院儿里都躲着这两只狗走。”
但今天为了二格格,耿格格还是舍命陪君子带她来看狗了,一个刚接手照看的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亲生母亲却对孩子非打即骂,年O一时感慨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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