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曲梓朔挽上她的胳膊,小声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认识你了,可是你总是冷冷的表情。我昨天还看了你去年在东京的比赛,打得好好。”
容远鸿瞥了眼神情尴尬的男生们,他们正用“运动员”“练了好长时间”“碰上绝对力量还是不行”这样的字眼安慰自己,引得她轻笑。
“谢谢。”容远鸿说,“我也很早之前就想认识你了。”
这便是容远鸿和曲梓朔的第一次正式接触,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容远鸿懒懒地躺在曲梓朔家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喜剧电影时,她依旧会想起这一幕。
也就是这样的经历,让她站在操场正前方时,犹豫了一瞬,她先是按照稿子结束了演讲,旋即,她在最后加上了几句话:
“我们一生当中都会遇见很多诋毁,他们说,作为一个合格的什么人,你不应该做什么。实际上,这是他们在掩饰自己对于你的力量的恐惧。我们行事前,如果要衡量,我认为,只需要衡量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自己想不想。”
*
那天以后,容远鸿和曲梓朔经常通讯,在训练结束后,前往机场的路上,因伤病而无法入睡的晚上。容远鸿觉得曲梓朔的身上充满糖果、草木和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使她忍不住跟曲梓朔说得更多些。
曲梓朔邀请她去家里玩,容远鸿答应了。在曲梓朔家里,容远鸿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家庭。曲梓朔的双亲极其和善,眼神中透出与曲梓朔相同的温暖。他们的生活不够富裕,房子不够大,可总使容远鸿有流泪的冲动。
飞往洛杉矶前夕,容远鸿在曲梓朔家里住下了。她给司机发消息,让他转天早晨来曲梓朔家楼下接。
她和曲梓朔挤在一张床上,她们的晚饭吃了蛋炒饭、炖排骨和清炒娃娃菜,其中炖排骨是因为容远鸿第一次拜访时多夹了两筷子,曲爸认为她爱吃,今天又做了一遍。
在新换的小雏菊花纹的床单上,曲梓朔玩着早餐店游戏,发出叮叮咣咣锅碗瓢盆的声音。容远鸿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一切都像是在云端般柔软。过了一会儿,她们又聊起天。
“所以你要去美国了!”
“是的,要去参加印第安维尔斯的比赛。”
“那里好玩吗?有什么景点?”
“我不知道。”
容远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光怪陆离,演绎着洛杉矶各色的狂欢与寂静。在这些著名的城市,迪拜、柏林、巴黎,她从未作为游客参观过,她做过的只有下飞机、到酒店、睡觉、训练。
这些城市的名字往往和年份、比分、她的输和赢联系在一起,她有时甚至想不起来城市的名字,只能通过“我在那里赢了伊万诺娃”回忆。
而她即将参加的印第安维尔斯大师赛,因它的场地印第安维尔斯网球花园而得名,传说中的最美网球场,位于沙漠中的绿洲棕榈泉。
也是四大满贯赛事之外的,第五大满贯。
2019年3月6日,印第安维加斯网球天堂万里无云,天空蓝得像油画,与蓝绿色相间球场交相呼应,1号球场能容纳人数更是多达一万五千以上,不愧于第五大满贯的名头。
容远鸿的膝盖刚刚痊愈,还算不上能使上全力,以罗韫的意见,本是让她继续修养,准备好之后的红土赛季。
在红土上,球速较慢,弹跳很高,球员们在跑动间隙可以像在冰面上一般滑行,对体能要求极其严苛,她不能带着腿上的伤进入红土赛季。
但容远鸿还是来了,罗韫没有随行,颇有些赌气的意思,她断定容远鸿会在第二三轮淘汰,于是不想跑这一趟――这是假的,罗韫的父亲生病住院,容远鸿主动提出让她在医院陪床,不用跟她去印第安维尔斯。
江弋行几天前在迪拜捧了ATP单打冠军,一时间风头无两,稳稳坐在了国内男网第一的位置。
他来得迟,开赛前一天才到,匆匆忙忙落地倒时差,训练时容远鸿带了另两个陪练,没叫他。
昨天晚上,江弋行敲了她的房门,她打开门,就看见江弋行睡得头发翘起两缕,看样子是醒来没多久,声音有点哑:“训练怎么没喊我?”
明明身高一米九,整个人长长一条,他的表情却依旧像她十岁那年仰头在墙顶上看见的男孩一样,有点撒娇的意味,浅淡的,像只体型巨大的猫咪。
“你不是在倒时差吗,没必要叫你。”
“可是我们最近好久没见了,”江弋行垂眸看她,显出些许委屈的感觉,“我这个陪练当得不称职。”
说是陪练,容远鸿与江弋行天南海北地打比赛,能见的机会越来越少,她的团队里也另有专业陪练,这件事也只有江弋行一人上心。
容远鸿眨了眨眼睛,“那等比赛结束之后请你吃饭。”
“不要。”江弋行摇头。
“那要怎么样?”
“你明天来看我的比赛吧。”成年之后,江弋行的眼睛颜色越来越偏向浅棕,莹莹地折射着光亮,让他看上去神秘而充满魅力,却绝不令人反感,“好不好?”
容远鸿看着他,停了片刻,她没有在想什么,只是单纯失神了,“好。”
比赛第一天,容远鸿抽的是上上签,6-2、6-3轻松赢下对手,下午三点就结束了比赛。她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江弋行的比赛在夜场,她吃完饭,不慌不忙地坐进球员包厢,等待比赛开始。
第14章 我还是输了吗?
在比赛开始前,容远鸿和江弋行在休息室见了一面。说实话,他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江弋行弯了弯眼睛:“努力让你别坐太久。”
“好。”
江弋行整理了下发带,旋即略略低头收拾球包。他对待网球向来严谨,每次比赛前都要检查拍线,确认上面的涂装完好无损,以及线绑得符合他的要求。
如果要说出两位中国网球现役运动员,那必然是容远鸿和江弋行,他们像网球的双子星,均是年少成名,一个是天才少女,国内久违的WTA单打冠军,即使记者观众对她的全满贯梦大加抨击,她也是无可辩驳的国内首席;一个是混血王子,被誉为网坛最帅的球员之一,成绩稳定、为人谦逊低调,吸引了不少圈外粉丝。
在容远鸿的几次关键比赛中,镜头都扫到了江弋行的脸,有人猜测他们正在恋爱,有人猜测他们属于同一团队,故意炒作。
其实只有江弋行知道,他的所有习惯、对网球的态度,包括能坐在这里等待比赛开始,全部归功于容远鸿。
外界的猜测通通不够准确,他和容远鸿的关系是,没有容远鸿,就没有现在的他。
“小远。”
容远鸿有些疑惑,“怎么了?”
“谢谢你。”江弋行轻轻拂过她的衣领,带走了她掉下的一根头发,“来看我的比赛。”
容远鸿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她短暂地被江弋行的动作打断了思绪。她看着江弋行沉默而专注的眼神,什么也没有说。
天色渐渐暗了,容远鸿坐在球员包厢,导播给了她两次镜头。
这是一场极其无聊的比赛,原因是江弋行压倒性的实力令对方没有还手的机会,6-2、6-1,江弋行晋级第二轮。
容远鸿的确没有坐多长时间,江弋行赢了比赛小跑着去网前握手。接着,他走到观众席前,锁定了容远鸿的身影。
他们不远不近地对视着,江弋行的脸上浮了层薄汗,发丝凌乱,却不显疲惫。他的眼皮上方折出一条深深的褶皱,像绵延起伏的山脉。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里,他身披整个球场的如昼灯光,似乎月亮也跟着融化了。
容远鸿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此时此刻,她不太明白江弋行有些冲动的举止,因为赢下这场比赛肯定不值得他有这样的表现。可她又缄默不语。
江弋行说什么?
他说,我很开心。
在赛后采访――容远鸿是后来看到新闻才知道的,记者问江弋行,今天容远鸿也在现场,比赛结束后,你跑到观众席前,是在跟她打招呼吗?当时在想什么?
江弋行回答:我在想,她终于来看我的比赛了。
*
这次比赛是容远鸿签运最好的一次,直到八强前都没有遇到实力强劲的对手,她一路过关斩将。
八强,她面对的是现在世界排名第九的穆勒。穆勒左手持拍,技术极其精妙。在唱衰声中,容远鸿直落两盘,以6-6率先抢七、7-5的比分战胜穆勒。
国内网坛哗然,容远鸿此前并不是没有战胜过世界排名前十的选手,在WTA250突尼斯站、WTA500东京站这两次夺冠比赛中,她都曾迎战世界前十的对手。
然而,直落两盘赢下比赛的是第一次。
是昙花一现还是巨大蜕变?文章标题如是问。
以国内网球的发展水平,懂球的观众少之又少,他们讨论着穆勒的状态不佳,今天一发失误率太高等等。内行看门道,实际上,穆勒今天的发挥与往日并无不同,不同的是容远鸿的状态。
8个ACE球、74%一发成功率、没有双误。
容远鸿阔别赛场,错过澳网、多哈、迪拜,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些夜晚有那么期盼这一刻。
作为中国网球历史上第二位打进印第安维尔斯四强的网球运动员,容远鸿在半决赛迎战赛会一号种子尼尔森,现世界排名第二,该项赛事卫冕冠军。
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容远鸿本人第一次来到WTA1000赛四强,第一次在印第安维尔斯1号球场比赛。她仰望天空,只觉得强风排山倒海般吹来,她的心脏歇斯底里地跳动。
她快步走过那条走廊,入场前,她看见观众席上乌压压的人头。现场的大屏幕正投放她的照片和资料。
身高178厘米、体重66公斤,十七岁,来自中国,现世界排名五十八,2018年WTA突尼斯站女子单打冠军、WTA500东京站女子单打冠军。
尼尔森比她排名靠前,于是后入场。容远鸿拧开瓶矿泉水喝下四分之一,眼睛扫了下瓶身。
两盘拿下,江弋行这样写。
容远鸿笑了,她觉得不可能。尼尔森成名已久,前世她曾与尼尔森交手过一次。她清楚,现在,2019年,是尼尔森的巅峰状态,所向披靡。
尼尔森出场,她们coin toss选边,开始热身。容远鸿看着对面底线上站着的尼尔森,想起她和尼尔森的那次交手。
那是容远鸿的第一次WTA比赛,第一轮她艰难取胜,欣喜若狂。第二轮就碰到了那次比赛的二号种子尼尔森,被尼尔森6-0、6-2,一个小时取胜。
她当时想,不要再打职业了,她不适合。她和尼尔森之间的实力差距宛如天堑,这辈子都不可能赶上。
几近是绝望地,容远鸿回到休息室坐下,尼尔森走到她面前,从高处俯视她。她的姿态高高在上,显出些许傲慢,但偏偏让容远鸿难以觉得愤怒。
因为尼尔森有傲慢的资本,她如一只优雅的天鹅,在赛场上游刃有余。容远鸿轻易被她戏耍,可这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在休息室的淋浴间,容远鸿蹲在地上,紧紧地环膝抱住自己,泪水和花洒流下的水一同浸湿她的衣服。她很冷,只想回家喝一碗热汤,不想再孤身在赛场上面对像这场比赛如此极致的输了。
很多人,这其中包括罗韫和江弋行,他们遇见容远鸿时她就已经是重生回来的十八岁了,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容远鸿是天生冷静、专注、理智的人。
容远鸿闭上眼睛,仍能回忆起第一次出国时,面对地图急出满头大汗、在机场被扣下网球拍连比带划的自己。
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那时的她没有团队,英语也不足以和别人交流,她涨红着脸跟裁判结结巴巴地理论,这个球到底出没出界。
然后她觉得羞耻,回国后请了位英语家庭教师,之后,她再没有在人前说出蹩脚的英语。
这一世,没人质疑过她的英语,她是富家千金,掌握多门外语不稀奇。她不堪的、痛苦的、倔强的记忆被短暂埋葬起来。
直到今天,她面对尼尔森,第二次。
容远鸿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她怕输给尼尔森,她输不起这场球。
热身结束,比赛开始。
尼尔森发球,她的发球如她的人一般轻巧凌厉,从容远鸿身边呼啸而过,落点刁钻。
1号球场的气氛激昂慷慨,观众们将十足十的热情投入到欢呼中。容远鸿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
每个网球运动员都知道,健康的身体是上天最大馈赠。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倒在哪一次比赛的中途,被迫停止在哪一次手术之后。
哪怕容远鸿今年只有十七岁,她也依旧需要臣服在伤痛下。
尼尔森的状态极佳,她打得堪称才华横溢,好球频出。现场的观众似乎全是她的球迷,为她的每一分而欢呼。
容远鸿扭头看向观众席,那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罗韫没来,江弋行也有比赛,她的理疗师菲奥娜在休息室。
她忽然感受到承受不了的孤独与无助、愤怒与痛苦。她不得不承认,在压力面前,她仍是一个敏感的人。
比赛进行了仅仅六分钟,尼尔森拿下第一局。
第二局开始,容远鸿一发出界,二发打在了尼尔森反手。尼尔森的接发并不吃力,她的反手稳定有力,轻松把球回在底线。
容远鸿侧身拉拍,她的膝盖仿佛发出了咯吱的响声,像撕开了一片魔术贴。她本该打出角度调动尼尔森的,这可能成为制胜分,但她手软了,她为了稳妥,又推了一个直线。
尼尔森得分。
尼尔森有“公主”的称号,虽然这些起给网球运动员的称号大多非常夸张,但尼尔森高傲的性格和漂亮绚丽的技术的确使这个名字变得贴切。
“We don't know what Rong‘s mood is at this moment. This is a one-sided situation. (我们不知道此时此容远鸿此时此刻的心情如何。这实在是一边倒的局面。)”解说迈克道,“After Nielsen improved her serve, it can be said to be flawless.(自从尼尔森改善她的发球技术之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了。)”
容远鸿深吸一口气,她的头脑混沌,让她难以集中精力。该进攻,还是防守,她像是第一次参加网球比赛,在天平的两端晃来晃去,摇摆不定。答案她根本就不可能清楚。
伴随着击球的回音,容远鸿丢掉了发球局。她现在甚至迫切地想要拖动进度条看看结局,嘿,我还是输了吗?
第15章 打开过去与未来的通道的一把钥匙
“快点,再快点!引拍!你等什么呢?等球自己撞在拍上吗!”
容远鸿紧紧抿着嘴,她的额头上早已汗涔涔一片,可教练不会因此放过她,“容远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到底要怎么才能听懂?又来!早点拉拍会怎么样!”
“对不起。”容远鸿小声说。
“行了,下一个。”
本来是每人一车球,现在只打了半车教练就要换人,容远鸿强忍着泪水,看教练对下一个学员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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