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掌
柜开口喊了一句,对上徐辞言的眼睛问,“你识字?”
“会认,也能写,还会些算学。”徐辞言点点头。
这到有点难得。
“背过四书这些了?”掌柜的又问,见徐辞言又点头之后,反倒是叹了口气,“我家除了钱庄,还有当铺的生意,你要是想来,我一个月能给你五钱银子。”
五钱银子,也就是半两。
当下祁县招账房先生的月俸大多是二钱银子,也就是300文左右,比起其他小工什么的,挣得要多很多。
这家掌柜给的这么多,徐辞言心底叹息一声,那必然是后面的条件他接受不起的。
果然,那掌柜放下账簿接着开口,“只是我家不用外人,你要是留了,就要签死契。”
徐辞言:“…………”
他沉默片刻,笑着谢过掌柜之后,就离开了。
出钱庄门的时候,徐辞言看着面前街道上铺起的黄土,心底有些复杂。
若他不是后世穿越过来的,知道南威侯府的存在,或许,对于这个时代家里穷到吃不起饭的读书人来说,给人当账房先生已经是极好的一条路子了。
县里那些给人卖苦力挣钱的汉子,一日也不过就拿十文钱罢了。
读书人值钱,就是这么个道理。
离开了钱庄之后,徐辞言又一路问了过去。大多数铺子都不招人了,或者更愿意去牙行里找。
也有一家茶楼愿意要他,只是钱给的没有前面那家钱庄的多,虽然不要求签死契,但也要日日住在店里,没有空闲。
不到绝路的时候,徐辞言还不想放弃科举这条路。
因此他也辞了茶楼的招揽,等到日头过了正中了,徐辞言就走到黄老爷家的宅子。
东城这一片住的都是祁县里的大户,眼前这座黄府更是气派。
不像普通人家那般的灰瓦泥墙,黄府的墙都是用石砖砌的,顶上盖了红瓦,有一棵石榴树从院子里露出个顶来,太阳照着十分漂亮。
徐辞言绕到角门处敲了敲门,看门的小童看他年纪小,言语颇为亲切诚恳,也没多抱怨就往里走了。
不一会,从宅子里钻出来一个圆脸杏眼,头上系着红绳的姑娘。
“小红姐姐,就是这个哥儿了。”
门童给那姑娘指了指。徐辞言把她和林氏嘴里的人对上,取出包好的绣品。
那小红姑娘二十来岁,乍一见面前立着个少年郎,狐疑地眨了眨眼,“徐家村林娘子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母。”徐辞言错开视线,不落在红姑娘的面上。
“呀,你就是徐老爷家的孩子呀!”
红姑娘见他知礼守礼,心下满意,也笑开了,“你小时候徐老爷在我家做西席,把你带上了,我还抱过你的。”
原主小的时候,这红姑娘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丫头呢,徐辞言有些好笑,把绣品包裹往前递去。
那红姑娘也不细看,对了对大致的数量,就干脆利落地取了个荷包出来数钱,交到徐辞言手上。
“诺,这是十两银子,你拿好了。”
十两?
徐辞言有些发愣,往日里林氏也来送过绣品,最多不过是一两银子。他也看过包裹里的绣品,怎么着也不会到十两来。
“姑娘,这?”徐辞言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红姑娘看他面色苍白,不像是强健的样子,也有些心软,招了招徐辞言过去说话。
“你可能没见过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姓黄,本是祁县的知县。”
红姑娘指了指城中的官衙,压低声音说,“今年朝里新指了个知县来,我家老爷也要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再过些日子,新的知县就要到了,我们自然也该走了。”
徐辞言听得仔细,在古代的县城里,县太爷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一个县里百姓过得好不好,和这人的品行有着极大的关系。
原著小说是从徐出岫初到京城开始写起的,对于女主小时候的经历只有些侧面的描写,一个县城换了县老爷这种事,自然不会说。
徐辞言记忆里,这位黄老爷虽然没有什么大功绩,但也没有什么大错,在为官主政上属于无功无过的那一挂。
眼下新来一个官员,还不知道怎么样的。
徐辞言摇了摇头,这些事离他这个童生都算不上的泥腿子实在是太远,哪怕知道了消息,也只能防患于未然,做不了什么,倒不如脚踏实地地活在当下。
“我们两家好歹也算是有一段缘分,”红姑娘接着说,“这多出来的几两银子,就当是我家老爷赠的,也愿小公子科场顺逐,得点红衣。”
…………
离开黄家之后,徐辞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工作没找到,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断掉了。
走了半日的路,他脚底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徐辞言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向店家讨了口水,就着水啃从家带来的大饼。
今日他出来,林氏怕他饿晕在路上,特意取了点钱去买了斤面粉回来,冲着水搅成了糊糊,也不放油,就这么倒在锅上烙了。
一斤面粉总共烙了三个饼,林氏把两个大的给徐辞言带上,只给自己和女儿留了个小的。
这次徐辞言也没推辞,走这种远路,吃不饱是容易出人命的。
特别是他身体还没恢复得太好,万一一个低血糖扎下去,徐家的命运就真的彻底定死了。
没油也没糖的面饼并不算好吃,徐家没有面引子,也就是酵母,这饼也就显得格外的噎嗓子。
但是徐辞言饿透了,也觉得分外的好吃,恨不得一下全吃进肚子里去。
全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徐辞言才勉强留下半个收好,又喝了两口水,才站起来往外走。
他进了道路对头,一早就看好的那家梁记书铺里。
说是书铺,其实也没几本书。架子上除了摆了一套四书五经和些时文集外,大多是些笔墨纸砚的东西。
书铺的掌柜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许是在店里待久了,也染上一股子墨香,倒是显得有几分雅致来。
只是徐辞言一对上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就知道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
见他进来,掌柜先露出三分笑来,“小公子,你是想买点什么?”
徐辞言摇了摇,指了指那套四书五经,“掌柜的,你们这招抄书的吗?”
梁掌柜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徐辞言,“你手我看看?”
这年代的读书人大多不事劳作,手也比其他农人显得细腻很多。但是长期的握笔写字,又让他们指尖处有一层薄茧。
因此,一些需要招人的铺子,就通过看手来看这人是不是真读书人,勤勉不勤勉。
原主病里养了这么久,手上倒是一点劳作留下的老茧都没有,可同样的,握笔留下的茧子也快没了。
不过,徐辞言想,他脚上日日走路磨出了厚茧子都没了,手上的却还留了层印记。原主昔日求学,也是相当的刻苦了。
梁掌柜握着他的手看了看,也没露出中意不中意的颜色来,只是指了指一旁的笔墨,“写两个字来瞧瞧。”
徐辞言依言写了,他上辈子就会写书法,眼下肌肉记忆也还在,虽然劲力不足,一手字不说是漂亮,但也不丑。
“我刚刚见你从那宅子里出来,你是黄家的亲戚?”梁掌柜捧着纸看了看,总算松了眉头,指着黄府问。
徐辞言心底叹服,这店和黄府不算正对着,若不用心,绝对看不见角门那的动静。
果然能在县学旁边开书铺子,牢牢占据最佳位置的人,都有自己的两分门路。
“不是,我是徐家村里的。”
徐辞言顺着梁掌柜的话答,见人踌躇着不说话,主动开口,“明年二月里就是童试了,想来今年年底买四书的人会多些。”
“我见您铺子里只摆了一套的,抄书的时候也不必给我,这样,哪怕我抄的不好,您也只是损失了一点纸墨。”
嗯?
梁掌柜来了兴致,说实话,眼下府城那边早就不雇人抄书了,全靠印刷。
只是祁县人少地偏,都没几个读书人的,从那边印了拉过来不值当,还不如找人抄书。
只是这抄书吧……向来怕的就是遇到些心术不正的,虽然人他们有办法捏住,但那书没了毁了,可就麻烦了。
“你这意思是,你背得?”梁掌柜盯着徐辞言,突然开口
考校,“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后面是什么? ”
感恩勤勉努力的原主和前几日努力复习的自己,徐辞言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提前预料到这种情况,早早做了准备。
徐辞言脱口而出,“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
这几句话出自《大学》一书,朱家向来认为这是句讲国君治国要有明德,只是单挑这句话来看,也有些警醒世人要注重个人德行轻钱财的意思。
梁掌柜特意问了这一句,除了考校他学问以外,怕是也有警醒他的意思。
“背得倒是不错。”
又考了几句,见徐辞言答上来了,梁掌柜点了点头,转身去柜子里取了一打纸张,连带着一小块墨来。
他看了看徐辞言浑身的衣着打扮,顿了顿,又再加了一支笔一方砚台,统共包好了递给徐辞言。
“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常有些人送节礼的时候会加上几本书,这些纸笔都给你,你就把四书抄抄。”
“只是我要得急,”梁掌柜又补了一句,“到中秋的时候,你少说得给我抄两本来,若是不行,也先紧着《论语》。”
孔圣人的名头实在是太响,因此,在节礼往来里面,也一向是《论语》卖得最好。
徐辞言算了算,《论语》总共1万6千来字,《大学》和《中庸》要少点,只有几千字。但是《孟子》就不一样了,单这一本,都有三万多字,印出来了也是厚厚的一沓,少有人买。
距离中秋还有几日,赶着点抄,倒是来得及。
“好,中秋前那日,我就来送抄好的。”徐辞言点点头,把东西收好。梁掌柜先给了他半吊钱,剩下的,要等到他送书来得时候才算。
当然,若是抄得不好,这钱也是要吐出来的。若是花完了吐不出来也没关系,梁掌柜在祁县开了这么多年店,有的是法子从徐辞言身上榨出钱来。
所以他这钱给得分外爽快。
几百枚铜板被绳子系着,徐辞言给它仔细地放在胸口,和那十两银子藏在一处。
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徐辞言心底总算是有了安定感。
第4章 逛集 鸭毛
进城的时候带着一包裹绣品,出城的时候倒是有了快十一两银子,但若是花完了,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徐辞言握着钱,心底有些唏嘘。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徐辞言对城外的集市颇感兴趣,也就没在城里多留,快步出了城来赶集了。
已经是下午了,集上的人并没有早上那么多。徐辞言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地上官府撒的划地的白沙,已经被人踩成了一团,看不清界线来。
家在远处的村民已经回去了,日头渐落,只有些近的还守着货物蹲在地上。
徐辞言今天来,是想买些芦花。
秋夜寒凉,林氏怕又把他冻病了,就让他盖着厚点的那床被褥,说是被褥,里面填的可不是什么鸭绒蚕丝,甚至了棉花都没多少,都是趁着时节捡些芦花,并着稻草这些混成的,说不上多少暖和。
那怕穿着衣服盖着被子,徐辞言也时常会被冷醒。更别说林氏和徐出岫了,他们两人挤在一处,盖的被子就剩一层布了,更是寒冷。
他在集市里走了一圈,也没找着往日里卖芦花的小贩,倒是看见有卖鸡鸭毛的。
徐辞言心下意动,牲畜毛虽然贵点,但是弄好了装在被套里面,可比轻飘飘的芦花要暖和多了。
他过去问价,这年头杀鸡杀鸭的人少,这小商贩也是专门跑了好几个山头,攒了大半年才收来一袋子的,要价自然不便宜,要二钱银子一袋。
嘶――
这能买多少吃的?!
徐辞言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家里母女俩每晚挨冻的样子,到底狠狠心买下了。
赚钱的本意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若是为了留着钱让日子过得饥寒交错的,又有什么意思。
卖出了东西,那商贩心底也高兴,连着袋子一起给了徐辞言,倒是省得他直接抱一怀鸡鸭毛回去。
大头的花出去了,徐辞言也就没多犹豫,又挑了几家便宜的,买了几个鸡蛋,并半袋子米粮杂物回去。
再不买,他家是真的要掀不开锅了,徐辞言苦笑一声。
虽说有徐二叔家时不时接济,但如今他找了个活计,好歹有几分收入,也不能时时刻刻靠着人家。
……
出了集市后,徐辞言一眼就看见徐鹤一家站在城门侧边等着他。
徐二叔也看见他了,见徐辞言大包小包的东西,连忙走过来帮忙背着。
不用抗重重的麻袋,徐辞言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是真的抗不太动。感激地对着徐二叔笑笑,抱着剩下的东西,几人就踏上回村的路。
见他买了这么多东西,徐二婶连忙问了问。听徐辞言说找了个抄书的活路,心底高兴,又想着他年少当家,怕他不识物价被骗了,连忙和他说了说。
徐辞言心底算了算,发现今天买的米粮价格都还算便宜,心底松了一口气。
商贩们看人下菜,见他穿着长衫,买卖间又颇为熟捻,哪怕徐辞言年纪小,也没狮子大张口坑他。
徐二婶说了一会,也不说话了。只是强硬地把徐辞言怀里抱着的东西抢过来自己抱着,只留下一袋轻飘飘的鸡鸭毛,和徐二叔一起走在前头,把他打发去和徐鹤一起耍去。
日头渐渐地落了下来,残阳似血,照得山间小路连着慢坡的野草枯树一片通红。
徐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徐二婶,发现她眉眼间若有若无地拢着一层愁绪,徐二叔和徐鹤两人面上倒是没什么。
徐鹤两人没觉察到,那必然不是徐家几人出了什么事,再一想到徐二叔家今天是来看女儿的,徐辞言心底便明晓,想来是和嫁到县里的大姐姐有关了。
徐二叔家大女儿叫徐莺儿,长徐辞言七岁,嫁给了县里一家铺子当老板娘,在徐家村这一片,能嫁到县里,算是了不得的婚事了。
徐莺儿是出嫁女,不常回徐家村。再加上这几年来徐辞言一家也波折不断,徐辞言也几年不见这位大姐姐了,只记得其人极好,很是疼爱几位幼弟幼妹,每次回来,都会给几人带点糖糕。
“鹤弟,”徐辞言想了想,把一旁扯草的徐鹤逮回来,“我也许久没见大姐姐了,大姐姐如今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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