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谢家女到底是久居江南,不清楚京中的事情与规矩,实非良配。
万氏心道,老侯爷果真是乱点鸳鸯谱,她还是得好生为戚闻泓挑一位知书达理的京中贵女才是。
戚闻渊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见着少女耳垂下那对一晃一荡的耳,心中想着,可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了些
他实在是没有和姑娘相处的经验。
又想起戚临瑶幼时也是吃不惯这味白豆腐的,只怕珈宁也是如此。
便于心底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低声问道:“夫人可是用不惯这味豆腐?”
关于这豆腐的事情,他还得好生给珈宁解释一番才是,若是珈宁误会是侯府故意磋磨她,便不美了。
自幼便被逼着吃豆腐的临瑶听着这边的动静,好奇地看了过来,想着这侯府终于要有一位和她一样的人了吗?
要她说,这样的生豆腐,就是难吃得紧!
饶是吃了这样多年,她也习惯不了,每逢要来母亲院中与府上众人一并用朝食的日子,她回自己院子之后总得吃些糖果哄哄自己才成。
嫂嫂生得好看,又和她一样不喜欢吃这味白豆腐。
小姑娘摩挲着方才从珈宁手中接过的玉佩,想着,她真是喜欢嫂嫂!
珈宁瓮声瓮气地答道:“* 是。”
戚闻渊见众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怕珈宁尴尬,朗声正色道:“珈宁昨夜里受了寒,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各位见笑了。”
戚闻渊自幼便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入朝为官之后更是周身都带了几分寒气,如今见他这样说,众人俱都歇了看新妇热闹的心思,埋首用起身前的餐食。
陈氏却是个例外,她手中还握着勺子,就歪着身子,凑到戚三爷身边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竟还能看着世子护着一位临瑶和临珏之外的小娘子,三爷,你掐掐我的胳膊,我莫不是在做梦不成?”
戚三爷道:“好生吃你的饭去。”
陈氏抓着戚三爷的左臂,道:“你说,会不会哪一天,世子就为了这位夫人把府上这么多年的规矩给改了?江南的风水果真是养人,我瞧着世子夫人的眉眼比那京城双姝都还要好看上几分。”
“世子看过来了!”戚三爷这辈子无甚追求,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前些年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就管不住他。
唯有一人,他实在是有些畏惧。
那便是戚闻渊。
戚三爷腹诽,也不知侯夫人是怎么养的这个儿子,瞧着是半分人情味都没有。
又想着方才戚闻渊维护珈宁的样子,嘴角一勾:“他如今倒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瞧着没以前那般骇人了。”
“可不是?”陈氏松了手,好生坐了回去,又看了一眼戚闻渊与谢珈宁的方向。
见着戚闻渊竟是将珈宁身前那碗白豆腐端到了自己身前,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陈氏又重新抓住戚三爷,喃喃道:“这侯府怕不是要变天了……”
心中却是想着,她总算是不用吃这劳什子白豆腐了!
戚三爷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戚闻渊,道:“只怕还早着呢。”
“总归是有个盼头了。”陈氏将酱黄瓜拌入剩下的豆腐之中,又用勺子全都捣成碎渣,这才囫囵吞了下去。
-
众人用罢朝食,万氏留了珈宁,交代了些侯府的事情。
又特意强调了些侯府的规矩,还让侍女取了一卷家规,递到珈宁手里,温温柔柔地对着珈宁解释道:“京中许多习惯都与江南不同,珈宁若是得闲,还是认真看看。”
却是未提要让她将这家规抄写一遍又或是背下来云云。
珈宁松了一口气。
与她那位冷面夫君不同,婆母却是如春风般和蔼,很好相处。
万氏又道:“既然已经嫁来京中,便不再是闺中女儿了,且又是世子夫人,身份尊贵,珈宁还得多上心些。”
珈宁点头称是。
冷静下来之后,她也知晓自己朝食时确实是有些失态了,那豆腐味道不好,她不吃便是,怎么又看也不看便去喝那盏奇怪的茶汤?
如此便也就罢了,怎还和戚闻渊当众赌气
等到回了熏风院,她冷哼也好不理他也罢,总归都是他们夫妻俩的事情。
真是一时昏了头,第一日就在侯府众人前落了面子。
想到此处,她脖颈至耳后都微微有些泛红。
她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在人前落了面子、平生尴尬。
却又总是沉不住气,容易冲动。
大婚那日弄花了妆是如此,今日和戚闻渊赌气亦是。
哎,珈宁出了安和堂,玩着袖口,低声叹了口气。
想起尚在江南时,母亲皱着眉说她怎么始终是长不大。
她还回了一句她已经及笄了。
如今想来,母亲说的不是她的年岁,而是她的性子。
她要试着改一改吗?
还未想出答案,抬头却见戚闻渊正在廊下。
他斜倚在栏杆边上,手捧一册史书。
时下春花未开,廊下只三两枯枝,却是越发衬出戚闻渊的出尘之姿。
她还以为这人已经回听竹轩了。
戚闻渊见她出来,收起手中读了一半的书册:“回熏风院吧。”
“你是在等我吗”
戚闻渊不答。
等二人回了熏风院,戚闻渊屏退了众位侍女小厮,方对珈宁道:
“夫人还得试着习惯那道白豆腐才是,我不能日日都如今次这般帮夫人吃掉它。”
见珈宁未答,戚闻渊又道:“先前来安和堂的路上,我便和夫人说过今上力行节俭之事。夫人可还记得?”
念及珈宁年少,他回想着夫子给自己上课时的模样,尽量模仿起夫子的口吻,慢条斯理地给珈宁解释。
珈宁听着他这语气,却是想起了幼时在女学读书时的事情,下意识地一怕:“自然记得。”
复又想起,她眼前这并非是面慈心冷的夫子,而是她的夫君,便道:“这与那道豆腐又有什么关系?”
她还想着以后再也不用这道豆腐呢。
她可不想再在众人眼前丢人了。
戚闻渊道:“圣人每日也会进一道白豆腐,以示节俭之心。”
珈宁这才回过味来,惊讶道:“所以侯府是在学圣上”
戚闻渊颔首:“正是。侯府上行下效,每日朝食也会备上一份白豆腐,府上各位在用朝食之前都需先用上一口白豆腐以表侯府忠君效主之意。”
“真是奇怪得很……”珈宁思索一番,道,“你这可以说是上行下效,不也可以说是事事都要比照着圣上,其实是把侯府当成了皇宫?”
“反而成了僭越?”
戚闻渊一愣,道:“夫人慎言。”
却也不得不承认,珈宁所说亦有道理。
戚闻渊道:“总归是府上这样久的规矩了,还请夫人,入乡随俗。”
珈宁听罢,脑子里竟是冒出一句市井俗语: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戚闻渊又道:“其实临瑶也是吃不惯这味豆腐,因此如今府上的豆腐会配上一小碟酱黄瓜,夫人以后可以在用过第一口后,用酱黄瓜配着……”
“到底府中众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非是我要刻意苛责夫人。”
“府上还有些别的规矩,我都一一说给夫人听罢。”
“……”
“……”
待说完好些规矩,复又想起昨日答应珈宁的小厨房之事,补充道:“除去逢五逢十给母亲请安的日子之外,夫人在熏风院中用朝食的时候,不用……”
“好好好,你说是便是吧,珈宁知晓了,师父可别念了!”
珈宁朝食没用几口,此时腹内空虚,听着戚闻渊念叨,只觉脑仁发胀。
只见她揉了揉太阳穴,竟是站起身来,往屋中别处去了。
改什么改,她就要这样逍遥自在一辈子!不要随了戚闻渊这只老学究一般的“狗”。
落到戚闻渊眼中的,则又是珈宁脑后发髻间那支熠熠的桃花簪。
还有耳下晃荡的耳。
他有些无可奈何,低声唤了一句:“夫人……”
戚闻渊本想说,那以后都如今日这般,珈宁只需吃下第一口,余下的交给他便是。
但听着廊下占风铎的叮铃声,却又觉得,他既然决定了要约束珈宁一二,便不能就这般事事都顺着她。
如此下去,总有一日会生出祸端。
他站起身来,行至珈宁身侧道:“还请夫人莫要太过任性才是。”
珈宁听罢,越发觉得这人朽木不可雕:“你是我的夫君,又不是我的夫子!”
戚闻渊挑了挑眉。
夫君
不叫“那个”了
珈宁言罢,又是狠狠拍了一下身侧的橱柜:“嘶――”
好疼!
复回过身去瞪了一眼戚闻渊。
戚闻渊一时无言,只得道:“我让人来把这橱柜挪开”
“你真是……”
“难怪你到这么大年纪了都没娶妻!”
珈宁心道,这人若是话本的主角,那话本定会因为无趣而滞销!
戚闻渊却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只是觉得娶妻会耽误时间而已。
“那我让人把这橱柜砸了”戚闻渊道,“可这样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
“随你!”
第7章
珈宁既是不愿再听戚闻渊念叨,索性出了正屋,带上织雨往书房中去了。
晨起之时,摇风得了珈宁的吩咐,现如今已带着一众侍女将书房收拾了出来,那两箱笼的话本也都一一安放于书架之上。
闲来无事,珈宁便随意抽了一本。
往日里喜爱的话本,如今却成了天书。
密密麻麻的字钻入眼眸,话本中主人公的示爱之语都化作了方才戚闻渊口中那些碎碎叨叨的紧箍咒。
她看不进去。
许是这卷话本写得不够精彩,珈宁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选了一册她以前最喜欢的话本,又吩咐织雨去沏了一壶清茶,这才重新坐回案几之前。
她一手托腮,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
书本里的男女主角正在互诉衷肠,书本外的她和新婚的夫君却隔着一道墙。
见织雨端着茶进来,珈宁问道:“你说他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织雨一愣,复又反映过珈宁口中的“他”应是指的正在正屋中抄写书册的世子爷,不敢多言,只得道:“姑爷自是仪表堂堂,与小姐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珈宁道:“昨夜里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我原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还担心他话太少,以后熏风院中只我一人在那说话,想想那情景便觉得尴尬。”
又抿了口茶水,神色夸张道:“谁知他竟是个唠叨的!我的天,他说起话来,居然比西街的王婆子还要嘴碎。方才他让你们退下了,你是没听到,他在那叭叭叭地念个不停,语调又无甚起伏,我还以为我是进了庙里!”
珈宁口中的王婆子是个卖蜜煎梅汤的阿婆,她家摊子在江宁城中颇有名气。
靠的却并非是饮子味道出众,而是这位王婆子,能拉着前来买饮子的食客说上两三个时辰都不用停。
珈宁有幸见识过一回,起初那一刻钟是觉得有趣,但听久了,左右都是些邻里邻居家长里短的八卦,绕过来绕过去的,实在是无甚新意、无聊得紧。
但王阿婆讲八卦,虽比不得茶馆中的说书人,却也是有些感情投入,听起来也算是抑扬顿挫。
好歹不至于催得人昏昏欲睡。
戚闻渊呢?
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本就是珈宁最不爱听的规矩,加上他故意做出夫子教学时慢条斯理的模样,实在是……
“我真怕哪日直接在他面前昏睡过去!”
织雨道:“许是姑爷担忧小姐不了解京中之事,想要一股脑都讲给小姐听,等讲完了,便也就好了。”
又道:“终归还是关心小姐的。”
珈宁回忆起方才万氏递给自己那册厚厚的家规,用手腕轻轻拍了拍额头,嗔道:“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不成,就算是不能如话本中那般浓情蜜意。
她至少不能把新房变作了学堂。
这要是传出去,想想便觉得丢面子。
哪有新婚夫妻是这样相处的?
来京城之前那两日,她特意约上了手帕交们一道吃茶,还对着那位从小便和她并称江宁双姝的小娘子豪言壮语道,她这一去,是风风光光嫁入侯府,婚后也定会美满如意。
还说婚后,她要带着夫君回江南来给她们瞧瞧。
可别到头来,却是带回去一个夫子。
嚯,夫子可能根本不愿意跟她一道回江南去。
这可如何是好?
珈宁有气无力地翻着书页,她倒也不是中意他,就是……
不愿因为和他的关系在人前落了面子。
忽然又想起今早戚闻渊说的,万事若是不满,需要直接说给他听。珈宁心知自己在这边生闷气也不是个办法,她得好生和戚闻渊说道一番才成。
若是他愿意和她好好谈谈,自然最好。
若是他不愿……
珈宁心中暗道,打住,不会有这个可能的!
思及此处,珈宁便放下话本,重新绕回主屋。
却见戚闻渊正在埋头写着什么,她用指节敲了敲案几,道:“我想和你谈谈。”
不等戚闻渊回答,便又道:“有些事情,我若是做得不好,你可以指出来,但可否莫要如夫子那般对我念咒?”
戚闻渊还以为珈宁会在书房中呆到午食,骤然闻见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花果香,手上一抖,宣纸上便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他放下笔,不解道:“念咒?”
“可不就是念咒?”珈宁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模仿起方才戚闻渊说话时不带一丝起伏的语调,“到底府中众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非是我要刻意苛责夫人。”
摇风站在边上,没忍住,“嗤――”地轻笑了一声,赶忙赔罪道:“世子,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与织雨是自幼便跟在珈宁身边的。
许是因为珈宁自己就讨厌那些压人的规矩,对待下人并不如旁的主子那般苛刻,一来二去的,摇风便养成了活泛的性子。如今初入侯府,一时半会儿的,实在难以调转过来。
珈宁也笑了,趁着戚闻渊发难之前,先对着摇风摆摆手,示意她和其他侍女都先退下:“你瞧,这样说话是不是如念咒一般?”
戚闻渊未去在意摇风,他正回忆着方才之事,道:“我未听过念咒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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