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真如此吗
他不明白。
想起珈宁唤他时那句“那个”,他觉得珈宁也不明白。
只见他唤来守在听竹轩前的随侍苍^,问道:“巳时到了吗?”
苍^道:“尚还有两刻钟。”
戚闻渊将书册放回书架之上:“回熏风院去吧。”
苍^一愣:“这样早?”
不像是世子所为。
又想起昨夜里跟在戚闻渊身边时瞧见二少夫人那双剔透的杏眼,了然一笑。
戚闻渊盯着书脊上的礼记二字,叹了口气:“罢了,我出去走走。不必跟着我。”
左右这三日一过,他便又要回朝中做事了。
他还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去慢慢想明白情爱这些不重要的事情。
离开听竹轩前,戚闻渊脚步一顿,对着守在门边想入非非的苍^道:“你去问问小厨房,可有什么甜口的点心,给夫人那边送些去。”
他记得江南人是嗜甜的。
第5章
戚闻渊回到熏风院的时候,珈宁正吩咐织雨与摇风带着人将她的嫁妆收拾出来。
熏风院是万氏特意为小儿子戚闻泓选的新房,如今和婚约一起换给了戚闻渊。
这院子占地颇广,此时却是被堆叠的箱笼占去了大半。
他知晓谢家乃是江南巨富,昨日也见识过珈宁的嫁妆有多丰厚,但今日看着这千箱万笼铺陈开来,亦是少不免一怔。
抬首一望,又见着织雨正在给院中的海棠树挂上些碧色的片子。
疑惑道:“这是何物?”
见戚闻渊来了,织雨先是见了礼,方才不紧不慢地答道:“此乃占风铎。”
戚闻渊颔首:“是和风铃差不多的物件?夫人倒是好雅兴。”
想不到珈宁也爱听风。
他走近一看,眉心一蹙:“是玉制的?”
姗姗行至院中的珈宁柔声道:“正是,是不是很漂亮”
她今日换了一身浅粉色的对襟襦裙,裙摆上绣有翩翩的彩蝶,眉心还点了扇形花钿,站在早春明丽的晨光,比昨日更要明艳了几分。
此时珈宁已经梳洗过了,还用了两口苍^送来的芸豆卷。
那芸豆卷里夹的红豆沙中搁了不少蜜糖,又未配清茶,饶是珈宁嗜甜,一大清早吃上两口,也觉得有些许腻味。
如今开口,更是觉得口中黏糊得厉害。
那声音落在戚闻渊耳中,便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心中一跳,吴侬软语,便是这般么?
珈宁见戚闻渊站在原地,想起先前织雨提过的那间书房,道:“我瞧着你读书并非在熏风院中。”
戚闻渊看着少女娇媚的脸,忽然想起同僚曾哭笑不得地提起家中粘人的新妇。
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珈宁也是那样的。
会误事。
他想着珈宁到底是年岁尚小,许是不清楚这些事情,解释道:“待过了这三日,我便要照常回朝中办事了,十日之中不过一日修沐,朝中政务繁多,我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在熏风院中。”
一面解释,还一面想着,若是珈宁听罢还要让他多多留在熏风院中,他该如何哄住珈宁。
却见珈宁欣喜一笑:“如此甚好,既然你不常在,可否把那间书房留给我?”
“嗯?”戚闻渊一愣。
珈宁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平日里极爱看话本,却又担心京中的话本不合胃口,便从家中收拾了些喜欢的带来……收拾的时候未曾留意,今日一看,这些话本的数量着实是有些多了。”
“寝屋中怕是放不下。”
她平日里说话的速度有些慢,这下倒是一口气吐出一个长句来。
珈宁说罢,指了指院中两个半开的樟木箱。
戚闻渊顺着少女被蔻丹染成嫣红的指尖望了过去,果真是满满两箱书册。
方知自己会错了意,尴尬道:“熏风院中夫人安排便是。” :
“多谢!”珈宁道,“我们现在往母亲那边去吗?”
戚闻渊还未回过神来,道:“是。”
等二人并肩行了好一段路,他方才想起自己先前想要说的话:“对了,燕京城到底是在天子脚下,夫人有些习惯需得改改。”
珈宁不答。
戚闻渊道:“占风铎,可以换成稍微普通些的材质。京中不比江南,有许多眼睛都盯着。”
珈宁道:“那都是些无用的碎玉罢了。”
“到底是玉,”戚闻渊解释道,“先皇之时京中奢靡之风甚重,今上登基后力行节俭,宫妃也好、世家也罢,都得将表面功夫做好。”
珈宁不解:“你也说了,表面功夫而已。我在自己院中挂着,你不说我不说,又怎么会传出去呢?”
啧,演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
戚闻渊一噎。
珈宁又道:“你方才不是说了,熏风院中由我安排。”
碎玉而已,何至于此?
她回想了一番这两日所见,侯府这宅子虽然位置好、占地广,但内里确实是比不得织造府上一步一景、琪花瑶草甚多,甚至比不得织造府对门的江府。
但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只见珈宁停下脚步,就这样直直看着戚闻渊。
戚闻渊身量颇高,她需得高高昂起头来才能与他对视。
还好,在珈宁脖子酸痛之前,戚闻渊又一次先败下阵来。
“熏风院中也就罢了,出了侯府,还请夫人稍注意些才是。”这便是二人各退一步的意思了。
戚闻渊本是想给这位刚刚及笄不久的小娘子再好生讲讲的,但看着珈宁那双粼粼的杏眼,这些长篇累牍的大道理便全都被他吞入了腹中。
左右他们的日子还长,往后,他慢慢教她。
珈宁抿了抿嘴,她只是当真觉得碎玉算不得什么而已,她又不是要往树上挂金子!
她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道:“我以后会注意些的。”
接着便担忧起十五日后那场赏花宴。
戚闻渊答应了她要大办,但如今看来,他们二人口中的大办根本就不一样……
她那些手帕交的婚仪一个比一个盛大,从小就爱风光的她到头来竟是被所有人都比了过去。
她分明是做了世子夫人的!
戚闻渊见珈宁兴致不高,斟酌道:“若是你对我所言所为有任何的不满,像这样说出来便很好。”
他最怕凡事都憋在心中的锯嘴葫芦,珈宁这样大大方方的,甚好。
尤其他们二人这婚事来得突然,且一个常居北地、一个久住江南,年岁也相差极大,二人无论是习惯还是喜好都相距甚远。
很多事情若是不说出来,只会凭空生出误会与波折。
那便又要浪费许多时间了。
珈宁还在想赏花宴的事情,神游天外道:“我当然知道我很好。”
戚闻渊摇了摇头:“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前面便是母亲所居的安和堂。”
复又想起三弟屋中那些奇技淫巧的物件。
若是戚闻泓未曾出走,他与珈宁二人只怕是要掀翻了天去。
如此想来,这桩婚约落到他身上也是好事。
至少他能稍稍约束一番谢珈宁。
-
谢珈宁与戚闻渊行至安和堂的时候,侯府的众位亲眷已经到了。
老夫人称病,如今还在自己院中修养,上首坐的便是永宁侯与侯夫人万氏。
永宁侯身侧是一位有些瘦弱的男子与一位娴静的女子。
万氏身侧则坐着一位吊儿郎当的中年并一位珠圆玉润的妇人。
珈宁先是给万氏奉了茶,这才听她一一介绍。
那位瘦弱的男子原是永宁侯的胞弟,娘胎里受了损耗,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如今在朝中领了个虚职;他夫人姓隋,出自京中的书香世家。
那位吊儿郎当的男子则是老永宁侯的爱妾所出,他那夫人陈氏也是个爱玩的,二人婚后成日里没个正形,每日游手好闲,也没个正经营生,全靠大房接济度日。
再往后,便是临瑶、临珏两位姑娘以及二房和三房家的小辈。
珈宁收了几位长辈的礼,笑意盈盈地谢过。
又将提前准备好的玉佩送给后头的几位小辈,这才退至戚闻渊身边一并入坐。
她不知晓永宁侯府究竟有多少子女,便让织雨带了数十枚玉佩在身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挑不出半分错来。
担忧珈宁多想,万氏又解释道:“老三前些日子外出游学去了,需得过些时日方才归家。”
却是未提过戚闻渊的长兄去了何处,珈宁知晓各家都有些不能提的禁忌,便也未曾多问:“等到三弟回来,珈宁定再送上一份厚礼。”
也不问换亲之事,全了侯府的体面。
戚闻渊见了不免有些意外。
珈宁若是知晓戚闻渊心中所想,定会道,她又不是傻子。
谢夫人虽是宠她,却也从未忘记过要好生教导她。
今早她又好生想了一番。
凭着换亲的事情去戚闻渊那讨些好处便够了,若是真的当着侯府众人大闹一场,她孤身一人,反而容易落了下风。
左右都是盲婚哑嫁,如今她更是成了侯府世子夫人,比起嫁给那个矮子,并不算吃亏。
珈宁余光攘艘谎燮菸旁ǎ这人相貌也好,唯一的不好之处便是太过严肃了些……
果然万事都不能十全十美。
待她回过神来,便见戚三爷凑到陈氏身边说起小话。
戚三爷道:“外出游学,她也是说得出口,前些天戚闻泓还与我一并去城西斗鸡呢。这桩婚事本也是他的……”
陈氏圆目微张:“你又去斗鸡!这个月的月钱还剩了多少?我可是和许记老板订好了春衫,就等着交银子呢!”
戚三爷道:“都是戚闻泓出的银钱。”
又道:“你说大房对这两个儿子的态度也是奇怪得很,当初戚闻渊不过是去国子监时晚了半刻钟,便被大嫂狠狠罚了一顿,到了戚闻泓这里,却是万事都由着他。”
陈氏道:“低声些!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过,人家是要做侯爷的,大嫂严格些不是应该的吗?又不是我们家那两个,只要能比你有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
珈宁见着二人窃窃私语的模样,一时有些好奇。
这二人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倒是比她与戚闻渊更有话本中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模样。
只可惜她与那二人坐得远,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情话。
思及此处,珈宁暗地里瞪了一眼见完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坐着宛若木雕的戚闻渊。
腹诽道,这人背挺得这样直,也不觉得累吗?
万氏察觉到珈宁看向三房的视线,怕那二人说出些什么珈宁不该听的,忙道:“传膳吧。”
第6章
永宁侯府自诩世家,虽只是一顿连家宴都算不得的朝食,也依旧是依循古礼、分席而坐。
珈宁跟在安和堂的侍女身后入了坐,理了理裙摆,埋头打量起今日的朝食。
正如戚闻渊所言,今上登基后一改奢靡之风,京城之中上行下效。是以侯府的朝食比起谢家,实在是算不得丰盛。
珈宁身前不过一碗春不老蒸乳饼、一碟圆润可爱的艾窝窝、一方白糖油糕与茯苓夹饼、并一小笼白里透红、皮薄馅大的肉角儿,那肉角儿与乳饼显然是刚刚出锅,如今还冒着白蒙蒙的雾气。
菜虽不多,但胜在色香俱全,珈宁心道,这北地的吃食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难以接受。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小巧玲珑的漆碗,里头竟是装了一块莹白如玉的豆腐,边上还配了两块墨绿色、皱巴巴的酱黄瓜。
珈宁还从未见过朝食用豆腐的。
当真是怪哉!
又见席上众人上起永宁侯、下至三房家那位不过六岁的小女儿,俱都先用勺舀了些豆腐送入口中。
珈宁不解,便望向身侧的戚闻渊。
只可惜戚闻渊做事时向来专心,用膳亦是如此,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用着那碗白豆腐,生生错过了珈宁的视线。
珈宁只得照葫芦画瓢,学着众人的模样,也舀了一勺豆腐。
一入口,她便蹙了眉。
这豆腐瞧着漂亮,入口后的口感亦是爽滑细腻,但架不住这豆腐竟是生的!又不像小葱拌豆腐那般会加入些调味料,让滋味丰富些。
这一口下去,珈宁只觉晨起时那芸豆卷留在口中的蜜糖味都化作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豆腥气。
不浓,不烈,但是萦绕在舌根,让她她几欲作呕。
侯府的人莫不是舌头跟她生得不一样,怎么会都喜欢吃这样的东西?
珈宁不由庆幸,还好母亲给她特意寻了一位厨娘。
若是成日里都只能用这样的吃食,只怕不消两月,她便会变成弱柳扶风的捧心西子。
珈宁想到那场景,只觉一阵恶寒。忙摇了摇头,将这些可怕的想法逐出脑海,又拿起筷子,想要试试那方卖相极好的白糖油糕。
恰好此时侍女给众人都端上了一碗热乎乎的茶汤,珈宁听着名字,只当是解腻清口之物,也未仔细分辨,便直接喝上了一大口。
一时间,口中各种味道更是翻江倒海一般,惹得她连声咳嗽起来。
她低头一看,这茶汤与她素日里喝的那些清茶,实在是没有半分关系。
里头堆满了青红丝、核桃碎、松子仁之类的物什,仔细打量一番,这竟是一碗糜子面冲成的“茶”。
这怎能叫茶?
叫米糊还差不多!
戚闻渊听得身侧的动静,终于是放下了筷子,微微侧过身来,正色道:“夫人用膳时还请当心些。”
珈宁此时正因这碗不伦不类的“茶”心中烦闷,见着戚闻渊这副把她当作不懂礼节的小娘子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就是这吃食的味道怪异,她受不住咳嗽两声,在他眼中竟是成了错处不成?
先前还想着这人虽是严肃,却知晓二人之间需要沟通,也算是君子。
怎么现下却是不问缘由直接指责起她来,这是把她当作了误事的同僚?
这着实是冤枉戚闻渊了。
他于吃食上向来是随意得很,从未在意过味道如何,唯一讨厌的,便是吃起来不方便、极为费时的东西。
实在是未曾考虑到,珈宁会因为食物的味道奇怪而连声咳嗽。
且戚家又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只能长话短说。
只见珈宁冷哼一声,侧过身去,用发髻间的桃花簪对着戚闻渊。
却是又对上了上首的万氏。
万氏瞧着珈宁微微发红的眼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放下筷子,指尖点了点身前的案几。她本以为这谢家女是个乖觉的,还觉得小儿子丢了婚事,着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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