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月有些失望。
“不过这第七层楼的库房账册,我这里有。”风荷从身上掏出来,递给她,“只是,这里面只记载库房所有的宝物,并无其他。十六娘若是想要找定罪的证据,还不如直接去看一眼尸田。”
短时日内,绝对无法清除所有尸骸。
“shi田是什么?”云心月一下子没能想到对应的字眼,不太理解。
风荷:“堆积尸体的一片地,用来做花肥的地方。”
云心月:“……”
居然真有这么一片地。
想起窄室里,持刀者刀刃上的一抹血,她有些瑟瑟,抱着手臂搓了搓鸡皮疙瘩,默默往楼泊舟的方向挪了挪。
少年阳气旺,身上滚烫,可以驱寒。
楼泊舟看了一眼,也默默往前移动脚步,几乎要贴上她的后背。
“话说,你怎么会出手帮我们?”她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是谁安排的间谍?”
风荷摇摇头,指着他们的衣袖:“你们露出来的袖子,是四层的姐妹所造,我在那里呆过,也一起做过这些衣裳、面具之类的物件,与子义妹妹有几分惺惺相惜的交情。”
“六娘说,她与四层的姐妹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离开幻天楼,为此隐忍十四载,只等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云心月看向风荷,“你现在暴露了,就不怕前功尽弃吗?”
她既然有教导侍女、侍童的责任,又能掌管库房账册,想必忍耐的岁月不比乐子义短,才能取得那什么仙主的信任。
可今日一暴露,她就跑不了了。
“暴露就暴露。”风荷笑了,眼泪也淌下来了,被她随手一擦,“我素日严厉,待一众姐妹与郎君并不好,除了子义妹妹,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此生,并无多余牵挂。”
若是她死了。
以后总会有人代替她,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次又一次试探。
直到幻天楼消亡。
她坚信。
“可你――”云心月轻声说,“不怕死吗?”
风荷摇头。
“不怕。”
“我们这群人,活着生不如死,最不怕的就是死。”
她看着外面熹微的烛火,眼神透着一种深切的向往与寂寥。
云心月还看不懂这种寂寥,只觉得心悲。
酸酸涩涩,十分难受。
“可我们分明什么也没做错,我们只是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被骗到这么一个裹着华衣骗小娘子、小郎君是仙境,实为不见天日的人间炼狱。”
只要不服从,容貌稍逊的就打,容貌姣好的便喂毒,痛得人满地哀嚎打滚。各色磨人的手段,堪比炼狱,直到那人乖乖听话为止。
“人在这里,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滩泥、一块木头、一颗石头。嗓音好的,便只保存他的嗓音;双手灵巧的,便只保存那一双手;容貌过人的,那就不留外伤。其余一切,都可以毁掉,只为逼迫一个人就范,成为一个雕琢好的、用得称心如意的听话物件。”
遇上特别的犟种,那便傀儡蛊与花肥二选一。
云心月听得寒气从心底冒出来,压制不住觉得可怕与悲哀。
当人以同类为食时,人便已经不是人了。
当这样披着人皮的东西,更多行走世间时,世道也就变成崎岖样子,需要填平了。
“他们剥夺我们的一切,却又惺惺作态,说给了我们享福的机会。这本该是我们一辈子,都摸不到的荣华富贵……”
云心月脱口就要骂人:“放……咳,胡说八道!你们本来可以光明正大,靠自己双手拼搏争取得来的东西,被他们抢走,只给一丢丢你们沾沾,就可以当成恩赐了?”
这么不当人,怎么不上天呢。
“不错!”风荷眼眸里闪着奇异的光,激动盯着云心月,一双手也情不自禁将她手掌抓住,微微发颤,“十六娘所言,正是我们所想。”
楼泊舟垂眸,看着她们相牵的手。
他下眼睑微微上抬,垂下的手指也在腿侧轻敲。
“所以,我们并不感恩,只恨极了他们。”风荷眼睛通红,有泪水晃动。
云心月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安慰她:“三娘放心,会好起来的。”
礼官他们肯定来得及救她们!
“好了。不能多说了。”风荷松开手,用手掌擦干眼泪,吸了一口气,走向窗边,“他们很快就要找过来了,我们得去下一个地方躲。”
沉湎情绪无用,先争夺机会罢。
云心月点头,刚伸手要拉楼泊舟,就被对方穿过指缝,十指紧扣。
像是十分不安定一般,他手指往前不停蠕动,恨不得把皮揉进她的皮肤里。
情况紧急,她没太在意,拉着人跟上。
“礼官他们能找到入口上来吗?”她有些担心,侧身贴近少年耳边,小声问他。
楼泊舟点头:“能,蛇会带路。”
只是,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打上来。
两人念叨的二位礼官,已带人杀到拦路的一重重竹子前,只不过被警惕的黑衣打手拦住去路。
“什么人!”
礼秋扫过密密叠叠的竹子,往内看去,嘴里应付道:“寻亲的人!”
黑衣打手对视一眼,持刀冲过去。
他们不信。
礼秋不持利刃,只扭断他们手腕夺利刃,抬脚踹开,把利刃丢给驻扎云城的戍边大将。
“将军见证,我等可没先动手。”她拍了拍乱掉的衣摆,仪容无比肃然端正,“我等羸弱文臣,被欺负了还一下手,很正常罢?”
戍边大将:“……”
呵呵。
好一个羸弱文臣。
“夏老,找不到入口。”侍卫急得头顶冒汗,“但是圣子的蛊蛇的确是从这里爬进去的,证明圣子曾踩过这片地。”
那么,问题来了。
眼前并没有路,他们圣子是怎么走的呢?
踏过竹海吗?
他们禁不住仰头去看。
金竹随风伏倒,顶上踏过几道轻盈飘逸的人影,底下还有黑衣打手持刀快跑跟上。
谷引秋朗声道:“别跑了,金海尽头只有悬崖,你们若是不想掉下去当花肥,就此停下脚步,我可以留你们一命。”
已躲避一个时辰的三人,谁也不想听。
直到――
悬崖当真出现在他们跟前。
他们才刹住脚,被困在一片小平台上。
追踪半夜的谷引秋,见他们走到绝路上,吐出一口浊气,得意展扇:“如何,我没骗你们罢。”
云太守晚两步到,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满头大汗,跟着劝降:“你们还是乖乖就范的好。风荷吃下傀儡蛊,还能饶你一命,至于你们――”
谷引秋接话:“我有忘忧蛊,吃了可让人忘记此间事。”
云太守扶了扶肚子:“那便将你们送走,你们就不要再回来了。”
两国圣子与公主失踪,还是太招摇了一些。
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他也不想做得太绝。
风荷冷笑:“那真是对不住了,三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眼神一张,已经冲杀过去,想要擒贼擒王。
不过,她的拳脚就是在这里所学,想要对付谷引秋和云太守,还是有些不够看,他们一个纵身,就从她头顶翻过,让手下对付她。
他们两个则左右包抄楼泊舟。
“圣子,公主。”云太守慢吞吞失礼,抬眸时眼神一变,出手迅疾,“得罪了!”
两人联手,其实也就和带着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云心月的楼泊舟打了个平手,甚至偶尔会占下风。
云心月闭嘴不语,也不乱动,生怕自己连累对方。
谷引秋看出楼泊舟所在意的是什么,眼眸一转,全部攻击落到云心月身上。
楼泊舟眉头一拧,还是输在人心的诡谲上,被他一掌分开两人,虚晃一招,打中肩膀,往山崖坠落。
“阿舟!”
云心月来不及多想,扭身往后扑去,险险抓住楼泊舟的手腕,吊在山崖边上。
好在她肩膀以下都在地面上,重心足够,不至于让两个人都滑落。
她收紧双手,盯着楼泊舟的头顶。
“用力,抓住我,别放手!”
楼泊舟垂眸看着底下深渊。
浓雾太厚重,目力可视黑暗与无物的他,也看不清底下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底下的血腥气,的确很浓重没错。
谷引秋收回手掌,捡起地上一把刀,慢慢走近云心月。
“公主殿下,这般吃力,不如放手罢。”
云心月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用力收紧拉住楼泊舟的手,企图把人往上拖。
少年这时才抬头,看向脸庞充血的少女。
“他说得对,你为何要救我?”
云心月锻炼的日子不长,力气没增长多少,拉着他已经很费力了,说话便显得更加艰难。
“救人要什么理由!”
他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做什么事情都要问为什么!
“我一直都想对你下傀儡蛊,让你永远跟我一起。”楼泊舟看着她的眼睛,“即便这样,你也愿意救我吗?”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心月咬牙:“你给我闭嘴!再说话,我立马就松手,让你摔成烂泥,当花肥!”
能不能说点儿中听的话。
她指尖泛白,手指都快要嵌进他手臂里了。
谷引秋啧啧感叹,提刀走近:“公主金贵之躯,便是没了圣子,和亲之事也会有其他王公贵族取代。你又何必这般吃苦,拼一身伤也非要将他拉上来。”
云心月充耳不闻,努力曲起手肘,想要往后蠕动:“你用力,爬上来,我再和你算账。”
袖子被拖拽几次,往上臂缩去,皮。肉在粗糙的地面上磨蹭,破了皮,淌出的血混着细沙和薄尘,顺着手腕流淌,滑落到楼泊舟掌心里。
粘腻一片。
“哧溜”一下,云心月握着的手臂往下滑了一截。
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舟!”
滑落指尖的鲜血,让少年僵了一瞬。
那血并不多。
起码对他从小见惯的来说,真的不算多。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指尖格外滚烫刺人,涌入鼻腔的血腥,也从未有过的令他难受。
血淌得很快,像蛇一样,顺着他的掌心流到手臂。
所过之处,宛若刀割。
谷引秋提刀划了个半圆,高举半空,对少女道:“公主,放手罢。”
“不放。”
云心月还在努力往后蠕动,痛得眼泪都冒出来了,说话的嗓音也在打颤。
可她还是咬着牙,一点点挪。
她固执道:“死也不放。”
楼泊舟骤然抬眸。
嗒。
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入他眼眶中,痛得像是要将他眼眸灼穿。
第50章 取悦心上人的书
嗡――
不过一刹, 过往种种在眼球里快速闪回,一幕虚影叠着一幕虚影,最后定格在眼前这张哭喊着让他用力的脸上。
心绪翻涌嘈杂, 令人听不清辩不明,只能依照本能行事。
楼泊舟蹙眉,抬脚在崖壁一踹,一蹬, 一个翻身便反手把人托抱起来,轻盈落地。
谷引秋手中的刀,甚至都来不及挥下去。
挥刀倒不是如今的重点, 他并无伤楼泊舟与云心月的意思, 若有,早在少年落下悬崖时,他就该补刀。
他如今倒是忧心, 对方这等武力, 自己想要全身而退,会不会有些麻烦。
恰在此时, 有人匆匆跑来报:“仙主, 不好了!西军节度使杨晋解率领他的怀德军打进来了,楼内多人反叛,已经攻上来了!”
一听此言,谷引秋立马丢弃两人,折身就跑, 只将摔在地上报信的人揪走。
现场一片混乱,听到此事的人只有周遭几个, 许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云心月惊魂未定,也慢了一拍才霍然转头看过去, 大声喊:“别让云太守跑了!”
这里也没他们的人,倒有不少举棋不定要不要抓他们两个的人。
此刻,她可算明白为什么擒贼须得先擒王了,也明白了什么叫群龙无首,犹如盲头苍蝇乱撞。
楼泊舟单手将她托举,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抬脚踢去两把刀,将云太守钉在树上。
噗――噗――
一刀穿过手臂,一刀穿过大腿。
听闻一声凄厉惨叫,云心月缩了缩肩膀。
楼泊舟眉头锁得更厉害,把蛇招过来围出半个向外的圈。他背过身去,半蹲下,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捂住她的耳朵。
“怎、怎么了?”
看不见也听不清,云心月心里更忐忑不安:“三娘怎么样了?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是礼官他们来了吗?”
“她没事。”楼泊舟看向被绑起来的风荷,又抬眸看向领着大周兵卒前来的沙曦和扶风,“礼官他们的确带人来了。”
其实也不只是他们和大周的兵卒,还有乐子义。她领着几个把宽袍大袖扎起来的女子,浑身浴血而前,凌乱的砍杀中,渐渐多上几分章法。
云太守肉厚,刀扎树上不算深。
眼看远处有人追来,他狠心把手上和腿上的刀从树上拔下,忍痛逃跑。
素玉慌张捡了一把刀跟上:“太守,带我走。”
云太守嫌弃带上一个不会武的人太累赘,没有答应,甚至没有理会对方。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心中念头还没有想全,就有一把刀从他肚子上穿过。
他低头一看,只见些许刀尖冒出,喷涌的鲜血都要将那一点雪色覆盖。
“你――”
他不敢置信,圆瞪着眼睛回眸,对上一双通红的仇恨眼睛。
“太守走好。”
素玉冷冷开口,抬脚踩在他后腰上,用力一蹬,拔出刀子。
噗――
鲜血喷溅到她脸上,洒满一张脸。
她并不在意,只是绷直脖子看他倒在地上扭曲抽搐几下,渐渐没了气息。
云太守一死,素玉便跑去将绑住风荷的绳子挑断。
“三娘。”
“我没事。”风荷随手捡起一把刀,“走,与将士们杀掉这些助纣为虐的打手!”
素玉有些哆嗦,但还是握紧手中的刀柄:“好!”
以往,是她们没有握刀的机会,如今既然握住了,就绝对不能松开!
她们不会武功,只是私下里偷摸学着窥来的一招半式,不好添乱加入他们,只在边上补刀,倒是也杀了好几个负伤后想要伺机逃跑的黑衣打手。
45/89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