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至今,她不曾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他头发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开凿这个古怪的山洞,他也闭口不谈系统的事情,似乎一切已经心知肚明,无须言会。
做饭时,他还是让她当一只只会抱人的考拉,连火都不用她掌,等吃便行。
云心月好奇看向烟囱:“这烟,真能排出去吗?”
她在外面看山体,总觉得很厚很高。
“能。”楼泊舟翻着手中锅铲,“这里每日都有开火。”他低低说道,“我都有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除了活得没意思,他倒是什么都照办得很好。
“那你有没有好好爱惜自己,无有损毁?”云心月卷着他柔顺的头发玩儿。
楼泊舟身形僵了一下。
第102章 他的爱,她的爱
云心月眼睛一眯。
正要追问, 楼泊舟便转身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里:“菜好了,我盛上来, 你先吃。”
他转身将做好的菜端上,把筷子塞进她手里。
“……”
这人转移话题的本事,怎么半点儿没有长进。
她闻了闻特别香的饭菜,摸摸干瘪的肚子。
算了, 等吃饱再跟他好好算账。
岂料吃饱之后,她的身体就止不住觉得困倦,刚刚醒来, 又哈欠连连。
这件事情, 被混沌的脑袋挤到角落里。
山洞没有开天窗,四下漆静,只有手中灯笼散发出莹润的光, 照亮有些崎岖的路。
楼泊舟的脚步很轻巧, 踩过碎石也能安安静静,不发出任何引人警惕的动静。
“阿舟。”她伏在他后背上, 人越是稳稳当当, 意志便越是迷迷蒙蒙,“这里的布局,怎么那么像九善宫啊……”
楼泊舟低声回应她,像是怕将她吵醒一样,道:“起初便是按照九善宫所建。”
只是九善宫四下通明, 而这里却处处密闭,没几条往外的路罢了。
“哦……”云心月均匀的呼吸吐在他脖颈上, “我想洗澡。”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过了多久,身上有些黏糊糊的。
不太舒服。
楼泊舟“嗯”了一声, 脚步一折,往另一个方向去。
她强打起精神与他好好说话:“这里是在山里吧,匠人是怎么进来打造的?”
“是。不用匠人打造,都是我凿的。”安置阿月的地方,他怎会假借人手。
云心月惊讶:“你亲手打造的?”
“嗯。”楼泊舟慢慢走着,“不过这里是墓葬的地方,我明日带你去宫殿里罢。不过宫殿仿的不是九善宫,也不是圣子殿,是你喜欢的大周园林。”
南陵十万大山,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奇珍异草,嶙峋怪石,以及珍禽异兽。
只是山野雾瘴大,危险多,他须得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园林也是你亲手造的?”得到确切回应,她惊叹,“你这么厉害。”
她精神不佳,惊叹也透出几分疲乏,少了几分明媚,像夏日骤然沉下的天。
有些厚重。
楼泊舟捏住灯把的手紧了紧。
浴室在山洞最里,袅袅热雾扑面,云心月清醒了三分:“这里居然有温泉池??”
这么巧。
“特意找有温泉池子的山洞开凿的。”楼泊舟推开石门,紧接着又关上,“你不是喜欢泡温泉池子吗?”
在山城鬼头寨,她曾念叨过,要是疲乏时都能有天然的池子泡一泡,那就好了。
她信口一提,他恰好记住。
云心月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表露过这样的喜欢:“还是你的记性好。”
楼泊舟放下灯笼。
温泉池子旁边有座美人榻,他将她放在上面坐好,自己先将身上外袍脱掉,放在一侧的石头屏风上。
她看着那指骨明晰、指节修长的手拉扯暗色系带,暗紫横贯缠绕皓白颜色,将它挤满,似乎要溢出来一点薄红。
系带的水滴状慢慢缩小,从纽结中逃脱、散开。
丝绸紫袍便一下散开,露出田埂般“阡陌纵横”的宽阔肌理。
她莫名口干,下意识扭转头,红了耳。
眼神飘忽了一阵,她才想起来,这是她正儿八经拜堂领证的夫君,她害羞个什么劲儿!
“H”一下,云心月又把头扭回去。
然而――
一条两指宽的紫色腰带,蒙上她的眼睛。
“阿月……”楼泊舟轻轻把结绑上,“你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把持不住。”
那位系统说,她如今的身体很不好,经不住过度的激烈、疲乏,同房最好不要太频繁。
他低头,隔着腰带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你困了就靠着我睡,我替你洗。”
楼泊舟的鼻尖点在她的鼻梁上,缓缓往下滑落,在她鼻头处眷念地蹭了蹭。
云心月看不见,他眼底已满是欲色。
瞳孔红得像两只灯笼。
她只能感觉到他温热潮湿的呼吸,将她人中慢慢洇湿,如同蒙上薄纱般,有种痒痒的触感。
“好不好?”
带着白茶香的气息,撞入她轻启的嘴巴里。
他的声音不复从前清亮,可带着祈求语气时,还是那么令人无法拒绝。
事隔几月再听,便像发酵过的酒一样,蛊惑之意更浓。
云心月情不自禁答应他:“好。”
楼泊舟仰头,将脆弱脖颈露在她牙口之下,爱重地亲亲她的额角。
他伸手为她宽衣。
如同爱花人精心照料一株山茶花般,小心翼翼。
他虔诚地用双手掬起水,贴着她的肩骨轻轻浇下去,唯恐水溅落时砸疼她似的。
轻得若有似无的吻,随水珠滑落。
抱着白骨八年,这具身体的每一块骨头,填充上血肉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他在脑海里珍而重之描摹过千千万万遍。
可哪一刻,也不及此刻给他带来的震撼。
好似――
她的血肉丰盈,换来的不是* 她的生,而是唤醒了他的死。
活在山野的前十二年,他看惯水流从起伏的峰峦漫过平坦柔软的大地,淌向草木丰茂的深壑之中。
水孕育了藏在深坑不见光的草木,本是生命的奇迹,他却无动于衷,只关心是否能掘出水源,不必与庞然大物争夺。
那时,他还不认识阿月。
活着只是活着。
哪怕拨开深壑中的穰穰草木,见到一株脆弱山茶花竟倔强、傲然冲破顽草,与之争生,他也能毫无所动。甚至,掐住山茶花的茎,大拇指一别就掐断它辛苦绽开的整个花苞。
层叠花瓣轻轻颤动,抖落蓄藏的几滴水液,被他踩入烂泥里。
可如今――
若再碰见一株生于泥泞也绽放的山茶花,他只怕指腹薄茧刺疼它。
他伏跪花下,如同朝见神明。
“阿月……”
楼泊舟摸索着,在水中寻到她的手指,紧紧扣上。
他这一生,不曾见光时,犹如在幽深窄长的甬道挤行,两壁压迫他的双肩,似要将他困死在漫长无边的黑暗中。
他挣扎不出。
后来,光在尽头浮出一点微弱的白,蛊惑他前行,他在抵达终点时卡住,被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拉着,冲入陡然炸开的明光中。
霎那间,他明悟了生命的来路与归途。
是故――
她的离开对他来说,像一滴融入水中的雨滴,雨停了,涟漪自然就会慢慢散去,倒映出世间一切模样。
那些浓烈的东西,似乎全部都死掉了。
初始,旁人问他是否真那么爱阿月,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他说:
“是,我实在是爱惨了她,愿意为她去死。”
若她喜欢,他就连肯綮都能完全袒露在她眼前,给她匕首,随便扎着玩儿。扎得鲜血淋漓也不怕。
可那年冬日,他紧抱她失去血肉的白骨,坐在冰凉地面,却好像再也没了情绪。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灯,一盏一盏在黑夜里被冬风灭掉。
她不在,冬季变得好漫长,他很久没见过春天了。
此刻。
伏在花根之下,他似乎闻到春天回来的味道。
有雨细细润润如油酥,甘霖清甜,将他一生所有贫瘠,全部浇灌、唤醒。
沉在腐水中的朽木,长出了绿芽。
绿芽拱着他的掌心往上钻,从指缝逃出,刺刺痒痒挠他。
――是春天回来了。
楼泊舟终于确定。
他从水中起身,自椎骨往上亲吻,落在乌发与白皙脖颈相接的一线上,舔舐轻吮。
“阿月。”
“嗯?”云心月软软倒在他肩膀上,困得睁不开眼。
楼泊舟低头在她咬得嫣红的唇瓣亲了亲:“明晚为我点亮檐下的灯罢。”
云心月软软抬手,摸摸他的耳垂:“好。”
但是她现在好困好困,能不能先睡一觉,起来再说其他的话。
她没能把自己所想说出口,便陷入沉眠。
楼泊舟将她从水中抱起来,擦干穿衣,抱回屋里。
云心月翌日醒来,是被光照在身上,舒服惬意地伸展懒腰而醒。
望着仙鹤灵芝雕花窗穿透薄纱漏入的日光,她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穿越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怎么了?”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的楼泊舟,撑手支起身体,看她煞白的脸色,“做噩梦了?”
云心月看见他,魂就安定了。
她摇摇头:“没有,只是以为你不在,吓着了。”
帮她擦拭冷汗的楼泊舟顿了顿。
“这就是你说的园林吗?”云心月将他的手拉下,无意识地捏了捏,探头扫过四周,“装潢好漂亮,特别有意蕴。”
楼泊舟眼睫颤了颤,看着她浮出明媚笑容的侧脸:“你喜欢就好。”
他花了一年在大周的江南游历,便是专门研究那里的建筑布景,瞧瞧他们阿月嘴里常叨叨的“江南好”,到底好在何处。
“我喜欢!”
云心月赶紧起床,用过早饭便拉着他四处逛。
看见窗边放着的小玩意,她伸手拨了拨:“这好像是我送你的风车和拨浪鼓,它们好像很旧了。”
“嗯。”楼泊舟拉紧她的手,“所以平日都不舍得拿出来。今日你回家,让它们出来欢迎你。”
晚些,得收回去。
要是风起或者日晒,它会坏的。
“不用了。”云心月拉过他的手,“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画新的,可以一直放在窗边,不怕它坏掉。”
可楼泊舟心想,就算是坏了,他也总得收起来,藏进箱子里,放在私库中。
这处园林很大,云心月不敢想象他到底花了多少年,一个人独造。
她的手指滑过长长**,看着如云起伏的墙顶,也瞥见墙外密密匝匝的林子,足以铺天盖地,不见远山的高树。
指腹底下,似乎有无数张嘴,在亲吻她的手指,说:“阿月,我好想你。”
她收回手指,塞进楼泊舟掌心里,摸他薄薄的茧子:“阿舟,你的手是不是用什么磨过?”
楼泊舟问:“扎着你了?”
“没有。”云心月捧着他的手,低头亲了亲,“可舒服了。”
楼泊舟低笑。
真好,阿月又开始哄他了。
入夜后。
云心月举着点火的杆子,从中庭一路点灯,点到游廊,转入院子,迈进寝房。
楼泊舟怕她累,在背后托举她的手肘,见明灯渐次亮起,蜿蜒入室。
恍若白昼。
两个人的日子,很容易如流水淌过。
她精力旺盛在闹时,他就跟在旁边陪着笑;她疲惫下来,要入梦时,他便跟着躺。
只是――
半夜醒来,她总会碰见一双黝黑安静盯她的眼;早上起床,又常被锁住手脚,一动就麻。
但凡她表露出一点儿不愿意,他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浮动,露出那种偏执阴郁又缠人的神色。
有一次,他没控制住,将缎带绑在床头时,把床头木栏直接勒断了。
他的手劲到底有多大!
云心月看着自己手腕上舒适的松紧度,心情十分微妙。
见她看着碎屑不作声,楼泊舟垂下眼眸,低低呢喃了一句“对不住”,便想要去收拾残局。
云心月拉住他的手:“不用,换个地方就是了。”
他骤然抬起眼眸,死死盯着她。
清澈血液在他的毫无知觉中,缓缓落下。
她伸出掌心接住,低头亲亲他的眼皮,笑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①
楼泊舟眼眸眨了眨。
“什么?”
云心月捧着他的脸,将自己的言外之意告诉他:
“我的意思是――”
“别再怀疑了,楼泊舟。”
“我也像你爱我一样,深深爱你。”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跨山越海翻天地,不阻万里,如风起长林,生生不息。”
第103章 信徒的真心话
那日过后――
云心月觉得他更黏人了, 不管上哪儿都要踩着她脚后跟的影子尾随。
先前偶尔还会静静坐在角落,只是双眸紧盯她的去向。
现在没有偶尔了。
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不觉得腻烦, 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跟某部动画片呆萌的幽灵似的。
令旁人惧怕的阴暗中,还透着点儿懵懂。
他懵懂。
那的确是有些好笑。
有些人可会哄人不动声色说情话了呢。
她一笑,笔下便是一抖, 将风车上涂绘的画彻底毁掉。
背后幽灵探头问她:“阿月想到谁了,为何如此开怀?”
“没谁啊。”云心月将手中的纸张放到旁边,另外拿了一张, 将幽灵先生用简笔画涂出来, “就它。”
楼泊舟看着纸上披挂黑衣,只有一张白面具和两只黑眼睛的幽灵,眼眸闪了闪。
见他没什么反应, 云心月就没逗他了, 反而玩心大发,画了很多不同的搞怪表情包, 放在窗边随风转。
一想到自己将这些搞怪表情, 代入到某张i丽深邃的脸上,她就想笑。
后面的风车都没法画了。
“阿舟。”云心月摸着那些他亲手浆出来的厚纸片,突发奇想,“不如我们给风车的每片叶子挂上铃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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