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棺盖被掀开,斜靠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楼泊舟脱下沾满泥土的外衣和中衣,将自己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才翻进棺木里。
他躺倒在棺木里,抓过已经腐败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在云心月自己也嫌弃的糜烂腕侧,轻轻落下一吻。
他说――
“我从前骗了你。”
“一个人的日子,其实很孤单的。”
“阿月,你疼疼我罢。”
“快些回来。”
“好不好?”
第100章 “抓住你了。”
云曜阳觉得妹妹醒来之后, 又有了些变化。
要说之前是变得更稳重与淡然,那现在则是在稳重与淡然背后,隐藏了一丝压抑的急迫。
他不知道她在急迫什么。
云心月也没对任何人说关于楼泊舟的事情, 只是每日都在病床上翻阅书籍,看四维空间、相对论、量子力学……甚至连中科院在线上发布过的相关专业篇章,也都被她保存下来,一次次翻阅理解。
医生见了都得叹一声, 让她好好养病,不要多想。
云心月只说“谢谢”、“我会注意休息的”之类的话,并不解释自己的动机。
或许, 医生认为她已经被病魔折腾疯了, 开始不相信医学,将希望寄托在回溯过去,再来一次的渺茫希望上。
但是――
大量读完相关著作后, 云心月也不得不承认, 时空穿梭在这个年代的作品不少,但是显然还不存在科学穿越的办法。
也不知道, 系统是诞生在未来的什么契机之下, 并且还回到过去,成为维系一个时空的“小神灵”。
莫非,未来真的研究出一套成熟的穿越系统,但是人却无法回到真正的过去,只能开辟另一条平行时空。
为了防止滥用, 对开辟而未成型的时空造成紊乱,便创造了一套东西, 让不考虑情感,只执行指令的系统进行每个开辟平行时空的**?
如此, 也就能解释“穿越”与“历史不可改变”为何能同时存在了。
这么说的话,她能穿越回到古代的充分必要条件,就是她与阿舟不在一根时空主线上,他们的历史没有交叠。
难怪是架空呢。
想到这里,云心月失笑。
真是研究疯了,她得出这些结论又有什么用处……
她将手上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旁边,捏了捏山根,又拿过一本有关苗疆习俗的书籍观看。
只是,平行时空的苗疆,与她在书籍上看的苗疆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苗疆以女子为主,没有什么圣子的存在,只有圣女;也不存在什么圣子的崇拜,遍地神庙的迹象,甚至是轻功点穴之类的功夫。
不过,他们的婚礼里的确有拦竹竿、跳竹筐、唱山歌一系列习俗,特色美食里还有他们阿舟最喜欢的酸鱼汤。
她手指轻轻划过书上的图案。
也不知道,阿舟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她不在,他尝不到世界的味道,也摸不到世界的一切,只有一双眼、一双耳和一只鼻子感受世界。
整个人就像跟世界割裂又“藕断丝连”地存在一样。
他一定很不好受。
她这么想。
希望楼* 策安能够尽快破解她留下的信件,跟系统博弈,换来让她穿回去的机会。
如果他将数字破解成文字,还是无法理解其中真意,那就得想办法让阿舟理智起来。
阿舟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云心月将书本合上,闭上眼睛小憩。
一个月过去,体内的癌细胞扩散一如既往稳定,她觉得用算法都能算出她还能活多久。
可不管是医生还是家里人,都只会跟她说,挺好的,放轻松,没有加剧恶化。
癌细胞扩散速度跟标准公式演化似的,可不是没有加剧么。
她迷迷糊糊想着,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很黑,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偶尔会见一点银白闪过。
她顺着那点迥异的色泽飘去。
近了便可以看清楚,银白不过是一枚月牙银饰,它的光滑过一双比黑暗更漆静的眼。
那双眼一动不动,凝望着吊挂的银饰,仿佛已经是化石。
她一下认出来,这是阿舟的眸子。
云心月不知他怎么了,只能担心看着他,看了一整夜。
曙色初露时,有光入内,照亮室内。
她看清楚四周一切。
这是一个简陋的山洞,除了一口眼熟的棺木斜靠角落,便什么也没有。
楼泊舟怀里搂着她腐坏的尸体,抓住她已经有黏稠水液的手腕,眼也不眨地盯着上面的月牙银饰。
哪怕四周铺满防腐的香料药草,尸体的肉也已经腐坏,唯有银饰还干干净净。
握着尸体的袖子滑落,露出的腕骨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大概是感染上尸毒。
这一幕,本该何其可怕。
云心月却怕不起来,只觉得眼热心酸。
明知碰不到,她仍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彼时,天光自云层跳跃,穿透枝丫,山洞骤然明亮。
楼泊舟像是被光刺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他将尸体的手放在胸口,抬手触摸天光,嘴唇蠕动:“阿月……”
他没发出声音,但是她看懂了。
透明的手截断本来的轨迹,往下挪动,假装与他贴上般张开,轻轻颤动着,慢慢对准。
指腹对指节,掌心贴掌心。
少年沉寂的眼神动了动,聚焦在她脸上。
那一刻,她听到他呼吸急促起来,心脏似乎也打破平静,砰砰乱跳。
她甚至错以为,他看见了自己。
两人眼眸在虚空对上,打破时空的阻隔、肉眼的局限,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共鸣令云心月眼中热泪滑落。
“滴答――”
有水液坠落。
“护士,麻烦换一下吊瓶。”
云心月迷蒙睁开眼,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换药的小姐姐。
小姐姐看她满眼是泪,温柔问她:“怎么突然醒了?哪里疼吗?”
云心月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境太真切,醒来心里还有些空茫,缺了一块似的漏风,有些冬日铁器贴上皮肤的刺痛寒凉。
“擦擦。”云曜阳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她,“是做噩梦了吗?”
云心月闻着窗外清风送来的杉木香,眉眼弯了弯:“不是。”
她得偿所愿见了思念的人。
算不上噩梦。
梦醒来后,她跟家里人说,想要办出院手续,去苗寨旅游一趟。
爸妈和哥哥第一反应都是反对,只有嫂嫂沉默了很久,问她是不是认真的,想好了没有。
云心月说想好了。
她嫂嫂摸摸她的头发,轻轻抱着她说:“那我帮你说动你哥和咱妈。”
云心月愣了一下,伸手回抱她:“好,谢谢嫂子。”
两方拉扯一个星期,云心月已经拜托朋友帮忙将车子改装,东西也准备好。
爸妈和哥哥妥协时,她已经换好衣物,涂上鲜亮的口红提了提气色,拿着出院手续提上包了。
云曜阳黯然:“你早就决定好了。”
这句话没有疑问。
“嗯。”
云心月点头,微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跳进室外天光里,背影都透着自由明媚的气息。
没有半分病重的样子。
恍惚间,他们都以为她是痊愈出院,而非放弃治疗。
朋友不放心她,想要请假跟她一起去苗寨。
“怎么?”云心月坐上驾驶座,将手机外放,搁在旁边,“怕我被苗疆小少年蛊惑,囚。禁起来强。制。爱?”
朋友沉默了一阵,故作轻松般开玩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云心月被她逗笑了:“行了,属于我的苗疆少年,说不定不在苗寨里。”
他在另一个时空,等着她。
“那在哪里?”朋友听她语气轻松,松了一口气,“总不能还在娘胎里吧?”
云心月似真似假道:“说不定,是穿越时空之苗疆少年爱上我呢?”
……
跟朋友闲扯几句,她已经把车开出车库,跟着导航走。
她身体不行,需要休息,走走停停,第五日才到苗寨的山脚下。
旅游淡季,苗寨没什么人。
她找民宿租了一个月房,先将自己安顿好,休息够了才扛上画板相机,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停下画画。
有背着书包的年轻大学生路过,在背后感叹:“哇――好好看的人物,姐姐,这是你的OC吗?”
“不是。”云心月轻轻摇头,转眸看她们年轻活泼又略带腼腆的脸庞,弯眸一笑,“这是我的爱人。谢谢你们对他美貌的肯定。”
爱人?
这么年轻的姐姐,怎么会用这么古老的称呼。
大学生愣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却是――
“你们好像G。”
这下,愣神的成了云心月。
“是吗?”她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递给对方,“你能帮我拍张照片看看吗?”
大学生接过,一边拍一边尖叫:“哇――姐姐你好美,好有古韵!”
她咔咔拍了好几张供挑选。
云心月接回手机,低头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放大对比,不管是眸中的光,还是眼眉唇角翘起来的弧度,果然都和旁边画作里的他一模一样。
没有假温柔,也没有不在意。
她眼眸微微一动:“能麻烦你们等几分钟,再给我拍几张照片吗?我可以付费,不白耽搁你们的时间。”
热心大学生群体当即表示不用。
云心月拿起画笔,对着手机里的自己,在楼泊舟眼里添了几笔。
清澈大学生看得嗷嗷叫:“太绝了太绝了!照片出来肯定美死了!”
一群人甚至还分工合作,将指导姿势、打光、场务的事情全包了。
用一台手机拍出大片的感觉。
――情绪价值还拉满。
为了感谢她们,云心月请她们去吃了顿饭。
饮料足饭也饱之后,有位女生略有些羞涩地表示:“我下个月就要出国留学了,很久不能回国,能不能留姐姐那张看不到脸的背影照?”
云心月回看照片,指尖悬停在她说的那张背影照片上。
照片里,她背对摄像头迎风站立,眺望远山,而画板侧着,阿舟的眼眸紧紧追随她。
下一张,她回眸一看,画板与现实的人便对上眼。
就像在梦境里那样。
手指继续滑动,下一张便是眼部特写。
她们的技术也不知道哪里练出来的,将她眼里的楼泊舟拍得很清楚,连眼珠子都成了艺术品,而他漆黑眸子里,光圈勾勒的人影仔细辨别也可以看出来。
“好啊。”云心月加了她微信,将照片发给她。
女生捧着手机吱哇乱叫,不复羞涩:“谢谢姐姐!”她捧着脸一脸羡慕,“你一定很爱你老公吧。”
“是呀。”云心月伸手,指尖泛起落日和暖的光,落在画板的楼泊舟脸上,“我很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不可或缺,无可取代。”
大学生们心满意足,带着糖从农家乐离开。
她将画板收起,回民宿休息。
在苗寨半个月时间,她已经在寨子里混了个脸熟,当地人看见她都会塞一把自家青菜。
提着青菜回到院子,云心月先把快递拆了,将打印出来的照片装相框里,放置在桌面上。
照片打印了很多,大都装相册,只有背影照和眼睛特写照装相框。
两张照片被她排在一起,放在花瓶下。
她的大拇指在照片上扫过,先去做饭吃过,又好好洗了个澡,早早躺在床上。
这一晚,梦境来袭。
她落在战场上,血色铜花遍地开,日暖天却寒,风吹铁锈重。
云心月感觉自己的魂体都凉了。
南陵几近灭国的大战,还是没能避免吗……
仔细一看,她却发现战场不在南陵的山野林地里,而是更为开阔的高原,打的也不是步兵战,而是骑兵突袭战。
她拔高视野看,不见战火遍地,才又降落巍峨宫殿,寻找楼泊舟。
她正奇怪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见阿鲁那居然用草席裹了一具白骨,用来威胁高坐马上的主将。
“将阿宁给我,我就把公主的骸骨还给你。”
沙曦气得发抖,在诸将隔壁挽了个枪花,直指阿鲁那满是血污的脸庞:“高阳四王子,你会下地狱的。”
“哈哈哈哈――”阿鲁那眼神癫狂,仰天长笑,“你觉得我在意吗?”
他当初不要王位,后又不择手段登上王位,挑起南陵内乱,可都是为了让阿宁顺利“成神”,永远留在他身边。
“而且――”他看向被甲衣和恶鬼面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主将位,“南陵圣子掘了你们西随神女的墓,他难道就不要下地狱吗!”
掘墓?
是阿舟。
云心月落地,想要飘向他,却好像被什么扯住一样,倒回尸体附近。
她好像只能无限上下,却有方圆的拘禁。
“怎么。”阿鲁那看向楼泊舟,“几年不见,是被公主身上的尸毒毁了脸,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了,还要自欺欺人戴上假面么。”
几年?
她不是才回到现代两个月左右,怎么会有几年。
还有――
云心月直勾勾盯着那张面具。
阿舟为什么要戴假面,他不是在意别人眼光的人,难道脸上沾惹的尸毒很厉害吗?
几年过去,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握着缰绳的手松开,缓缓放到自己面具旁边的搭扣上,用力一按――
恶面被他绑着粘满血的布条揭开。
少年面容露出来的瞬间,云心月浑身发寒,似有寒冰泡脚,钻入脚底,一路往上攀爬,冻结了她的血液,在脖颈上结出一片片薄冰。
头皮也被战栗揪紧得厉害,一阵阵发麻。
“阿舟……”
凌乱的银发被假面勾下,细细一条条银线,将他半张脸遮掩。
楼泊舟缓缓垂下漆黑沉静的眼眸,盯着他的手腕。
阿鲁那嗤笑:“原来只是白了头,还以为毁了脸呢。”他收紧握着尸骨的手,“把阿宁给我,否则,我便捏碎她的骨头!”
他文雅的脸庞,已近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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