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敛了神色,道:“我自杭州来,本无意叨扰前辈。只是前些日子怪事频发,使得我身陷囹圄。好在有高人指点,晚辈便来到此处寻求传闻中的长生石。”
“长生石……你既也是为了此物。罢了,老朽看你合眼缘,可否跟老朽细说你遇到的怪事?”
小满闻言略一迟疑,“自然。”
于是小满长话短说,将自己朋友凭空消失,且身旁所有人都不记得有过这个人的事情全盘托出。
说书人听完沉吟片刻,问:“也就是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小满颔首:“是。”
说完补充一句:“那位高人说,寻到长生石便可解开谜团。待长生石现身之日,便是我和他相见之时。”
“嗬嗬,这可麻烦大了……剪不断,理还乱呐……”
小满不解:“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说书人摆摆手:“无妨,无妨,你沿着大门出去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就一直铁头往前走。走到一座荒废的宅子前边,会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你去问他便可。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小满会意,朝他拱手以示敬意。突然想到什么,她问:“前辈,您说书时一惯戴着这面具吗?可是有什么说法?”
“我这面具本为一对,黑面为阴,白面为阳。”
“那阴面去哪儿了?”
“他出城了,我在等他。我已经等了他一百年。戴着这面具,他回来便能第一眼认出我。”
面具之下,小满看不见他的神情:“我等他回来,回来取我欠他的债。”
小满沉默无言,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看
不出年纪的说书人,起身朝他微微鞠躬:
“多谢前辈指点了。”
“无妨,无妨,快去吧,天快黑了。”
小满抬眼望向门外,外边儿正直晌午过后,天光大亮。哪里来的天黑。
……神经。
许是这儿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小满没多想,挎着书包抬脚迈出了大门。
身后说书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飘渺,竟带着些淡淡的忧伤:“那个消失的朋友是你的爱人吗?”
小满脚步一顿,随即快速否定:“不。”
“他是我的哥哥。”
-
这城中的天气当真是奇怪,这前脚刚踏出大门,天色瞬间就暗下来了。小满想起说书人的话,后背一阵发凉。
她不敢多做停留,打开手机手电筒沿着门口的大路埋头就走。
天空寂寥无云,巨大诡异的圆月低悬。道路两旁的事物笼罩在黑暗中,高低起伏犹如无数沉默的墓碑,散发着死寂与不详的气息。
小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寂静的黑夜里,橡胶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犹如鬼兽低沉的嘶吼。
她一只手捏紧了书包的背带,深吸一口气打着电筒继续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夜渐渐迷失了方向,眼前有且只有这一条路。身后传来阵阵阴凉,在诱惑着胆怯的人儿做出惊慌失措的事情。
小满强自镇定,继续埋头往前走。
手电筒的光亮有些黯淡,照着前面不远处的路边似乎蹲着一个黑影。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
小满壮着胆子走上前询问:“老人家,请问您知道这儿哪里有废弃的宅子吗?”
黑影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身体似乎轻微颤了颤。
“老人家?”
老人动作僵硬地转回头,脖颈间骨骼咔咔作响。他那对泛白的眼珠子望向小满,转了转:“……恶鬼挡路……破财消灾……”
小满:“……”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老人拖着晃晃悠悠的身子,伸开双手横在路中间:“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小满嘴角抽了抽。
“钱……给钱……”
夜半三更鬼拦路,还是个贪财鬼。
小满下意识伸手进兜里摸了摸,本就囊中羞涩的她除却路费没剩下几个钱,不由得眉心皱了皱。
肩上突然搭上一只苍白的手,小满身体僵直一瞬,瞪大了眼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那人幽幽的声音:“小姑娘,你这问路的法子不对,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不等小满反应过来,那人搭在她肩上的手直接越过她,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两张燃烧的纸钱。
纸钱落到那踉跄着的老人的面前,慢慢燃烧殆尽化为幽蓝色的火光。下一瞬,原本烧为灰烬的纸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老人手中。
老人僵硬地抬起头,尖而窄的额头上爬满皱纹,唇角却始终抿着一抹开怀的笑。
他伸手去握那虚无的纸钱:“钱……好多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想问什么,不妨现在问问看?”
小满闻言,鬼使神差地照做了:“老人家,请问您知道这儿哪里有废弃的宅子吗?”
那老人手指摩挲着纸钱,颤颤巍巍地抖动着肩膀:“啊?这儿……没有什么宅子啊?”
“就是古老的宅子,传说中藏有长生石的那个沈家。”小满细细描述:“您知道往哪儿走吗?”
“啊……沈家啊,你要去的是悬阳城吧?悬阳城不在这儿啊……”
小满心下猛地漏了一拍:“那在哪里?”
“在……”
老人依旧低垂着头,有些僵硬地抬起一只手,伸出食指缓缓指向左边:“在……”
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可老人却猛地指向前边,然后是右边、后边……小满眼珠子看着他那枯树枝一般干瘪的手臂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弯,惊得愣在当地不敢说话。
老人蓦地停下动作,欣慰地叹息一声:“找到了。”
小满下意识朝着他手指停下的方向看过去,弥天大雾扑面而来,席卷她全身。
雾大即妖,此处不宜久留。
正这样想着,猛一转头却发现原本蹲在路边的那个老人不见了踪影。小满心下一凉,扭头朝身后一看。雾色弥漫,哪里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不,也许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见鬼。”
还是两个鬼。
可事已至此,原路返回是不太可能了。小满重新拿起手电筒,硬着头皮朝方才那诡异老头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的孤魂野鬼,他们大都蹲在路边。也有的挂在树上,抑或是趴在地面上,伸着舌头四肢扭曲地阴暗爬行。
即便小满胆子算大的,但看到这场面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小满只得咬着牙逢人便问:“你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吗?”
“请问您知道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在哪儿吗?”
不出意料的,无人应答。
又不知道继续往前走了多久,久到小满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久到双腿开始疲软无力。
下一瞬,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落在额头上,小满伸手去碰,瞬间洇化为一滩冰水。
小满抬头,漆黑的夜幕众落下点点斑驳的白影。
是雪。七月三伏天,这里居然下起了雪。
而就是这一抬头,借着熹微的手电筒光亮,小满看见面前赫然矗立在雪中的一座硕大的古宅。
找到了,传闻中的沈家古宅。
而这雪,似乎盘旋在古宅上空,就是从里边儿飘出来的。
局部降雪?这也太局部了吧……
小满正疑惑间,古宅门边的一座石雕引起了她的注意。
石雕似乎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衣衫褴褛,弓腰驼背。厚重的雪压在他头上肩上,远看罔若一座冰雕。
眼前大门紧锁,潮湿的漆木门年久失修,表层木皮已然有些脱落。小满尝试着将手探进木门底下的缝隙,左右一番捣鼓也无法将门打开。
小满越过石雕,握住锈迹斑斑的门环轻轻敲了敲。这不敲不要紧,一敲那年久失修的铁环直接脱落下来,骨碌碌地滚到地上,滚到那石雕的脚边才堪堪停下。
小满动作一顿,扭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漆黑一片的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明澄澈,丝毫不似一位年已耄老的老人目光该有的浑浊。
不是石雕。
小满眼皮跳了跳――又是一个小老头。
但这个老头和半路遇见的那鬼老头不太一样。他也是沉默着,一言不发。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小满,似乎要将她抽筋剥皮,看穿她的魂灵。
老人极缓慢地动了动身子,身上的雪块抖落,露出他雪一般的白发,以及那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
不知为何,在对上他那双混沌的眸子时,小满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小满忙举起双手:“我不是故意破坏公物的。”
“……”
小满上下打量着他:“老人家,请问您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吗?”
“……”白发老人凝视她良久,身子忽然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你……”
声音颤颤巍巍,带着些从远方传来的缥缈:“你回来了……”
小满登时僵在原处,四肢如被人灌铅般沉重,动弹不得。
“魂……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勿念前人……”
一阵潋滟寒光。
夹杂着血色的雾渐渐朦胧,小满眼前陷入模糊。在一片虚无之中,小满清晰地看见那白发老人的身形一点点拔高。
墨发,玄衣,苍白如雪的肤色。
高挺的身形,劲瘦的腰,以及眉心洇染开来一点嫣红的血。
“一百年,我终于等到你……”
小满嘴唇翕动:“哥……哥?”
眉心一点朱砂痣,她不会认错的。
小满迈开步子,似乎想要确认是不是他,抬手轻轻触碰他的。
突然一道惊雷划破天际,闪电劈开阴沉的夜幕,惊醒了小满迷茫的思绪。
雷打雪,大厄之兆……
身体不受控制,四肢绵软无力地垂下,与那人指尖堪堪错过。
触不可及。
抓不住,握不住。
意识逐渐模糊,如坠身于湍急的溪流中,颠沛流
离。
小满闭上了眼。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漆黑一片的面前似乎亮起一道光。有人站在光照进来的另一头呼唤:“归来吧,归来吧……”
“沈千。”
第3章 迷心智误扰祭天游① “那便用沈大小姐……
小满以为自己死了。
蚀骨的寒意渐渐褪去,四肢终于恢复了些知觉。
待小满恢复意识,睁开眼,只见四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黑夜中忽然闪烁起奇异的光亮,小满心口猛地一痛,低头一看,心口的位置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剧烈的苦痛填满失格的大脑,小满蜷缩起十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肉中。
痛,好痛。死了也会感觉到痛的吗?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归来吧,归来吧……”
“归来吧……沈千……”
沈千是谁……?大脑空白一片,不能思考了,好痛……
好痛!好痛!
“沈千。”
“沈千――”
好痛好痛好痛!!
“大小姐――”
“啊――!”
-
“醒了醒了!大小姐醒过来了!”
小满垂死中惊坐而起,脑子混沌不清。周遭人声嘈杂,不等她搞清楚状况,便被人托着后背坐起身。
“大小姐!您可真是吓死蒲月了,怎么游行到一半突然就晕过去了呢!”
小满脑子里一团浆糊。游行?大小姐?什么和什么这是?
她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古朴的建筑,热闹的街道,完全陌生的景象。
耳边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声,好不热闹。小满循声望去,街道中央是一个由两个马夫和一群人组成的的游行队伍。
队伍最前头是以为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脸上涂成了红色,头戴金冠,双手捧着一幅卷轴古画,端坐在队伍前的轿子上,神态安详却不失威严。
小满疑惑道:“这是……这是哪里,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自称蒲月的女孩一点点扭过头,看向小满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不是吧大小姐,您别吓我啊……您……不记得了?”
小满试图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可事实确是……清醒不了一点。
蒲月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完蛋了完蛋了,要是被家主大人知道大小姐失忆了,肯定会严惩我的!都怪我没有照看好大小姐,怎么办……”
“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吵得我头疼。”小满蹙起眉头揉了揉太阳穴,“别的不要多想,回答我的问题。”
小满深吸一口气:“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在干什么。你是谁,还有――我是谁。”
蒲月一五一十道:“大小姐,这里是悬阳城,今天是1934年正月十五,现在是在举行一年一度的上元节祭天游行。您是沈千,是五大家族之首沈家的大小姐,我是您的贴身丫鬟,我叫蒲月。”
“大小姐,您现在还有印象吗?”
小满犹疑一瞬,大脑宕机一般。
悬阳城,沈家,大小姐……
她被一场莫名其妙的七月大雪冻死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穿到了一百年前的悬阳城,成了传闻中离经叛道、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沈千?
事发过于突然,小满忙摆摆手:“让我缓一缓。”
蒲月闻言闭嘴,下一刻她又朝小满使了个眼色:“瞧!游行队伍最前面那个扮红脸、举着古画那位,就是沈家现任家主,大小姐您的父亲。”
小满顺着蒲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红脸之下,那人眉目舒展,虽是这般严肃的场景,却也难掩他身上那股平和的气质。
沈家最后一位家主,沈大脾,后世传闻中八面玲珑的和事佬。如今一见,倒真是一副处事圆滑的模样。
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那幅古画。
离得有些远,小满看得不是很真切。画上似乎是两位男子,一黑一白,一站一坐。
黑衣者身形健硕高挑,背于腰后的手紧握着一柄宝剑,微微侧身立于古琴之边。白袍者端坐琴前,身形削瘦。虽是远观,但小满却下意识觉得这画中二人气质出尘。
不知为何,这画像上的黑衣人,小满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正当她凝神间,眼前的人群中倏地闪过一道人影。
小满登时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再看,却不见那人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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