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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三危山后的路蛮蛮，早把路安的威严抛在脑后，不论做任何事都会优先谨记西鹭教的――‘咱们做鸟的，就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最终在路安所谓的‘棍棒出孝子’，包括但不限于：吊挂树梢、竹编炒肉、禁闭黑屋的‘体罚’下，艰难地走过了一段完整的童年。
是以，路安的威严深刻地烙印在路蛮蛮的魂魄里。
时至今日，千万不要忤逆父王的话――依然是路蛮蛮潜意识对自己的告诫。
路安曾说：“除了为父和你兄长，其他男人不是猛虎就是奸狐，都不可靠。”
对于他这一句把三界男人统统打死的话，路蛮蛮即便无法完全苟同，但也铭记于心。
以至于她成人后，与西鹭游历各地之际，虽说不乏年轻貌美男子献殷勤，在她眼里不过就是赏心悦目四个字，掀不起半点称之为‘情动’的波澜。
尤其这几百年见证了西鹭和澜生之间跌宕起伏的感情经历，路蛮蛮对这男女之情即使不至于谈之色变，但也多少有些抵触。
哪里料到，一丝情愫的萌芽也未发过，一步跳到婚约……
*
路蛮蛮回过神，仍无法置信：“哥，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我还没醒吧。”
“不可思议是么？”路涂涂拿手指轻轻扯了扯她的羽毛，略心疼道：“要不是你的羽毛丢了大半，我现下可以扯下一根帮你验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虽说他怕伤着她，力气极轻，但她翅膀的感觉可是真真切切。
路蛮蛮确信自己没有做梦，眼前的兄长是真实存在的，他刚才说的每句话也都不假。
她不禁回想自己初次见到阎王，还是多年前陪西鹭去地府找阎王借灵慧珠。之后至今，她与阎王碰面的次数五个指头能掰清楚，可是阎王从没与她提过什么婚约。
她讷讷道：“我跟阎王只见过几回，他也没说起婚约。再则，即便我与他有婚约，这事难道不该与我约定吗？我却什么都不知。”
路涂涂笑称：“父王定下婚约之时，你还没出生，那时我也才刚成年，你如何与阎王约定？”
路蛮蛮错愕，这桩婚事居然在自己未出生之时就已定下？
昔日她在凡界听闻过一些世家的长辈会偏好‘指腹为婚’，甚至为那些尚未出世就已被一纸婚约束缚一生的子女鸣不平。
如今这等荒唐的事竟落到自己的头上……
路涂涂见她闷不做声，叹了叹，劝道：“擅自定下这门亲事，确实是父王一时冲动，但你莫要怪他。那时娘亲因渡劫失败，魂魄出窍，不经意进入了冥界的阴栈，遭到恶鬼扑食。父王为救她，不得不签下那纸婚约。”
这事竟还牵扯到了母亲，路蛮蛮呆呆望着他，更无头绪。
“这事原本也并非阎王定下的。”路涂涂所言令她脑子越发混乱，已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还是将你与阎王婚约的来龙去脉与你说清楚，你再考虑是否要维持和他的婚约。在我看来，婚约必然要你和他两人共同商定，别人都不能替你做主。”路涂涂遂将她未出生前的一段往事，娓娓道出。
他先是说及妖族的修炼过程。
*
妖族修炼的境界分为四个阶段：小妖、平妖、大妖、妖仙。
初初生智，依靠修炼的内丹可以变化人形之时，称为小妖。
能长时间维持人形不变，且能熟练运用妖术的时期，称为平妖。西鹭和路蛮蛮等大多数妖族，都处于平妖阶段。
血雀、吞狐、呲猿等族的族王不但妖术了得，且能自创法术，亦能建构法阵，修为皆至大妖境界。
似妖帝那般突破了大妖境界，还擅长施展诸如风雨雷电的仙法，就能开始修炼仙道，称为妖仙。
路蛮蛮的母亲――青颜，出生自渡仙泽，本体是一只三青鸟。
因她成形之际，就能吸纳渡仙泽蕴含的至纯仙灵之气，并且得益于虚妙仙君以仙果、灵丹喂食，使得她妖力天生强大。修炼不到三千年，已成大妖。
但青颜一心求道成仙，即便与路安成婚之后，依然醉心于修炼。
可她迟迟无法突破大妖境界。
路安深知她的夙愿是成为妖仙，并致力踏上修仙之道。所以等她生下路涂涂不久，路安纠结再三，最终还是同意让青颜回到渡仙泽继续闭关修炼。
突破大妖境界，必须顺利渡过自束劫。
青颜在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于心境中见到尚在襁褓中的路涂涂，还有阴郁寡欢的路安，她始终牵挂家人，他们都是她潜藏在心底的劫。
青颜最终渡劫失败，元神溃散，魂魄出窍。她无知无觉地飘去了冥界，不期进入阴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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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栈最初是黄泉路上的栈道，而黄泉路通往阴曹地府。那时凡间的鬼差押着刚死的亡魂，必然会经过阴栈。
直到阎王打通了自凡界办事处直达鬼门关的鬼道，阴栈逐渐变成了暂时无法投胎转世的鬼魂聚集地。
久而久之，什么饿死鬼、吊死鬼、长舌鬼、青面鬼纷纷跑来阴栈。
期间，也吸引了一些不怀好意的鬼魂。随着恶鬼和厉鬼的涌入，局面渐渐失衡。恶鬼吞小鬼，厉鬼斗霸鬼，数不胜数，夜夜不休。
补足了鬼气的恶鬼无惧日晒，开始肆无忌惮地跑到凡界生吞活人的魂魄，以此修炼鬼道，甚至屡次伤及出手阻扰的鬼差。
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但夺走了凡人的性命，还扰乱了地府的轮回秩序。
阎王当即下令，命黑白无常带兵抓捕闹事的恶鬼，且无需将其带入地府，当场诛杀即可。
不多久，阴栈恢复安宁，如此又成为无处可归的鬼魂庇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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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颜的魂魄飘到阴栈的时候，恰巧遭遇潜逃在阴栈的恶鬼。他们察觉青颜魂魄的灵力不同于其他鬼魂，纷纷暴露本性，欲将她的魂魄拆食吃尽。
恰巧白无常正巡视阴栈，顺手将她救下。
白无常并不认识青颜，但见她魂魄散发诡异的妖族青光，且眉心有金印闪动，这却是仙家的记号。
他询问青颜身份，可她六神无主、懵懵懂懂。白无常不知如何处理，就将其带到阎王殿。
好在阎王曾在渡仙泽见过青颜，即刻派一名鬼差去三危山通知血雀族的族王，并叫白无常去判官找来生死簿，让他给青颜安排个合适的位置转世投胎。
白无常做起正事一向靠谱，阎王也时常将大小要事与他交代。
但他性子乖张，又喜好捉弄人，地府大小官员都没逃过他那些鬼点子。也因白无常格外记仇，他们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阎王向来不拘小节，只要白无常公事公办，又没犯原则性错误，私下权当他是个幼稚的淘气鬼，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只是没想到，白无常这次的鬼主意打了自己身上……
*
路安火急火燎赶来地府时，见到要去轮回道的青颜，不由松了一口气。
得知阎王愿帮她投胎重塑魂魄，救她一命，他感激不已：“我来世愿为地府做牛做马！”
“你毕竟是血雀族的族王，我们也得给妖帝面子，能帮就帮。不过，你就别下辈子做牛做马了。”白无常狡黠一笑，说：“不如这辈子与地府定个亲事，如何？”
路安惊了惊，他膝下只有一子，这是要将路涂涂拿来定亲么？
“犬子刚刚成年，对男女之事还懵懂无知，只怕尚不能成亲。”他婉拒道。
白无常却是话锋一转，问道：“你家夫人要投胎去凡界，你不与她继续做夫妻？难不成让她和别人恩爱？”
路安才想起这事，忙不迭又恳请：“还望无常大人指出青颜投胎的明路。”
“投胎一事，本是地府的秘密。毕竟你们仙啊、妖啊，容易影响凡人的气运。但她此番只为重塑魂魄，获得新生，你若稍微收敛妖力，倒不足为虑。不过……”白无常手指在案桌上敲了敲，引回正题：“地府帮你这么多忙，偿还的条件可不简单。”
路安硬着头皮说道：“此番青颜获救，必然要答谢大人。”
白无常道：“若非阎王开口，你夫人的事也难办。所以，你该答谢阎王才对。”
路安问道：“该如何答谢？”
白无常眯着三白眼，笑呵呵道：“我方才说了，与你家定个亲事。”
路安听言，脸都绿了：“可……可涂涂他是男子啊！”
“哎呀，族王可真是闹个大误会。”白无常哈哈笑道：“你与夫人此次在凡界重续佳缘，若生儿子，等他成年就送来地府当差。若生女儿，成年后就与我们阎王定下婚约，如何？”
路安心系爱妻，自知没有谈判的权利，考虑再三，最终答应了白无常的要求。
*
多年后，青颜生了个女儿。
不久，在虚妙仙君的帮助下，青颜恢复了前世的记忆。路安遂带着妻女回到三危山，一家四口幸福美满、和乐融融地过了十六年。
路安早已将定亲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某天，白无常亲临三危山，要路安签下婚约。路安看着如今亭亭玉立的女儿，瞬间感觉天要塌了。
他多次请求白无常可否换作其他条件，哪怕要他去地府当差也可。
白无常呵呵冷笑：“当初我看你有心报答阎王，遂同意等你孩子长大再来定亲。怎知你毫无诚信！”
“婚姻毕竟是大事，大人不可强娶硬夺，此举……颇有些无理。”路安一想到要将路蛮蛮嫁给那凶恶著称的阎王，心里懊恼不已，说出口的话也不太客气。
白无常拍桌而起，厉声道：“我也把话撂明，今日这婚约我若是拿不到，休怪我去妖帝那儿将你告一状，不但如此，你失信地府的行径我也将告知三界，看是你脸面尽失，还是我颜面扫地！”
路安情知自己许下承诺，不可违背，哆哆嗦嗦地签了婚约。
他心里想的是，哪天把这事告诉妖帝，让妖帝出面帮他游说阎王撤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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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常当天回到地府，献宝一般将婚约递到阎王面前。
阎王打开一看，把婚约拍在案桌上，斥道：“婚姻大事，岂能当作条件来交易，你简直胡闹！”
白无常却对他的叱责浑不在意，仍笑嘻嘻：“他闺女虽不似天仙绝艳之貌，但也生得貌美如花、楚楚动人，尤其那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好看，老大何不去瞅瞅将来的媳妇？”
“我娶不娶媳妇，要你操心？”阎王指着门口：“自行去刑部领罚！”
“遵命！”白无常倒自觉，做错事该受罚。只是刚刚走到门口，转过身又道：“老大，你当真不去瞅一眼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吗？三界帝君哪个没娶妻，还是早些结束这万万年的单身日子吧！”
“滚！”阎王一抬掌，掌风直接将他扫地出门。
白无常走后，阎王瞥了眼桌上的婚约，便将其暂且收好。
这祸虽是白无常闯的，但他从幼时进入地府就一直跟随自己，对他忠心不二。要他早早娶妻也是诚心诚意，只不过做法过于蛮横失礼。
毕竟这纸婚约与他有所牵连，还须他亲自去化解。
阎王于是派一名鬼差传信到三危山，说他会抽空走一趟，和路安当面解除这桩婚事。
孰料他忙于公事，这事很快就被他淡忘。
*
如此过了几百年，白无常也以为阎王早早解除了和血雀族小公主的婚约，再没提过这事。
直到有一天，路蛮蛮随西鹭闯入地府，阎王第一次见到了白无常擅自做主给他定亲的‘媳妇’。
果然如他所说，如花似玉，一双明眸水汪汪、亮晶晶，十分好看。
那时阎王才想起和路蛮蛮的婚约尚未解除，正要与她当面谈及这事。
“不知你如今成亲与否？”他问得直接，实则考虑，倘或她如今已成亲，那纸婚约则自动作废。
路蛮蛮是头一回见阎王，只是他方才突然现身制止她们和鬼差缠斗时，那怒目凶恶的样子，吓得她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怔怔摇头，老实回答：“没有。”
一旁的西鹭警惕地将她挡在身后，仰头道：“我今日前来，是恳请阎王借宝珠一用。除了成亲，我可尽力达成阎王提出的条件。”
“还没成亲吗……”阎王暗自沉吟。
这事耽搁了几百年，看来还是得走一趟三危山。
路蛮蛮见他皱着眉，一脸严肃的表情，怯怯地扯了扯西鹭：“我成亲不成亲，对帮你很重要吗？你看阎王，眉头都打结了。”
西鹭拍拍她的手：“别乱想，地府的事根本忙不完，你看这里当差的哪个不皱眉？阎王如果真提那等无理的要求，大不了我去求父王来借宝珠。”
路蛮蛮又瞄了眼殿上沉默不语的阎王，忽然他垂眸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冷不丁撞上，她慌忙别开眼。
瞧她活似一只受惊的小白兔，阎王暗暗纳*闷，虽说自己掩藏了真实样貌，倒也不至于这般吓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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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涂涂说及阎王后来确实又来了一趟三危山。
“父王原以为阎王是来取消婚约，他正松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招待。不知怎的，阎王突然反悔，说婚约一事可以先搁置，但不可不履行。”
“父王心里对你颇为愧疚，此后便将所有怒火都发在了阎王身上。说阎王蛮不讲理，还骂他拿身份地位要挟强娶。阎王倒是什么也没说，便回去了地府。”
“前段时候，阎王又去找过父王，说婚约这事还须看你的意愿，没人能强求你的决定。父王也同意他的说法，两人难得达成一致。”
“今日阎王突然提出要将你带去昆仑墟，父王是怕他又反悔吧，加之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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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路涂涂讲述，路蛮蛮总算想起来。
当初阎王一开始并不愿借灵慧珠，西鹭为此日夜难眠。她知妖帝因为西鹭的事而大发雷霆，不希望西鹭与妖帝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于是自己壮胆跑到地府，去阎王殿见了阎王。
“如若阎王肯借宝珠，我可以帮阎王做事，去凡界捉鬼也好，在地府镇守地狱也行，我脑子聪明，一学就会。”
她还记得自己说完之后，原本在查看案宗的阎王忽然抬起头，素来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那双黝黑的眼睛，定定将她睇着。
好似能摄人心魂，害她心脏嘭嘭嘭，要跳出来。
第67章 眼睛愣是不敢往他的方向瞟。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路涂涂的问话将她的思绪从浅溯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路蛮蛮愣了一下：“婚约吗？”
“婚约暂且不论，眼下更为紧急的是你的伤势。”路涂涂说道：“我虽认为你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想法，但身为你的兄长，自然希望你多顾及父王的脾气。”
“我知道。”路蛮蛮想起父王方才动怒的样子，也是颇为无奈：“父王若与阎王好言商谈，阎王也不会执意要带我去昆仑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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