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也拐上跨海大桥,目光瞥过,淡声:“少抽点烟。”
纤细烟管折断在掌心,她轻笑:“你知道什么人才能管我?我家里人。”、
闻也抿了抿唇。
她在手机上跟宋思窈说自己有事先离开,宋思窈立刻连发几十个鲜红问号精神污染:“今晚你酒吧开业,你就一个人翘班溜了?那我重金挖过来的男模给谁看??????”
宋昭宁摁住语音,声息含笑:“留着你欣赏吧,不然给宋愈也行。他这些年身边都没个动静,不要冷不丁弯了。”
宋思窈:“你还敢开玩笑!等下让宋愈把你最珍爱的拉菲全部去做热红酒!你现在搁哪儿呢?”
“信号不好,不说了。”
“?”宋思窈勃然震怒:“身为你姐都不配你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是吧!”
语音外放,没避着闻也。
闻也知道今天是她名下酒吧的开业日,不禁用余光多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的酒吧……没关系?”
宋昭宁和唐悦嘉碰了个电话,那边简短地说了说迷境盛况,并附以真情实感的疑惑:“昭昭姐你在哪儿啊?”
“我还有事。”宋昭宁言简意赅:“你帮我看着场子,别让人闹事。”
“明白!”唐悦嘉参与了大部分迷境二次装修的过程,语气颇与有荣焉。
挂了电话,切换静音,宋昭宁舒展线条优美的手臂,手机轻盈地抛上后座,声线慵懒:“有什么关系,少一个老板,影响不了什么。”
闻也目光扫过她浅浅笑意的唇形:“我听说今夜全场酒水免单?”
“你消息不灵通?”宋昭宁感受着护城柔软宁和的夜风,她转过脸,原本就是基因偏爱的五官,稍一化妆,明艳不可方物,唇角点着的笑亦是如晚风般多情:“开业七天,酒水全免。”
闻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一下。
“玩票性质?”
“不算,”她答:“认真经营,到底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原来是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而不是浪费了那么多的金钱。
“酒吧而已,算不得什么。宋愈心情不好就奖励自己一辆湾流公务机,上一架1.2亿美金。后来又迷上了超级游艇和直升飞机。他哥是个吸血鬼,他自己是个貔貅。”
话音便没了声息。
她转动着柔皙皓腕的古董表,眸色如远山空烟,纯粹净淡。
闻也的声音后知后觉地续上来:“心情不好就是上亿买单,那么心情好呢?”
宋昭宁笑了笑,瘦薄干净的手指屈起来,若有若无地碰了下闻也抿得侧脸线条冷硬的唇角。
“心情好――见鬼,我怎么会知道?他从小在国外念书,一年到头和我也见不上两次面。”
宋昭宁舒展手指,修剪齐整的甲盖轻轻贴着他唇角,扬起笑弧:“我不关心他,反倒是你,心情不好?”
闻也让了一下她的手,极端冷淡的香氛却追上来,他喉结滚动,声音有种很克制的距离感:“没有。托你的福,我提前下班了。”
“我不配你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她用宋思窈的话堵他。
闻也果然瘫了下表情:“我说实话。”
她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注视两秒,收回目光时漫不经心道:“其实你和小愈同一年,你比他好很多。”
闻也皱眉。
拿他和谁比?宋愈?那位可是正儿八经的豪门二少爷,这辈子就算买几千架几万架湾流都能买到下辈子,有什么可比性。
宋昭宁搭着小巧下颚,依旧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闻也错把油门当刹车。
于是宋昭宁的上一句“左转”完美错过,迈凯伦只能多绕一个圈。
“什么叫做我和宋愈同一年?”
宋昭宁莞尔:“都比我小,都是我弟弟。”
“不是,我……你……”闻也气结:“我怎么就是你弟弟?”
问出口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多么危险的问题,但宋昭宁铺垫许久的话术滴水不漏,她从容自得地接上:“不是弟弟也行啊。”
她笑起来,隔着一层护城多情的雨,眼里只看着他:“你想成为别的什么?”
.
这个圈好大。
绕了足有四十分钟。
他空茫地看了多久,宋昭宁便安静了多久。
这种沉默让他感知到某种很别扭的善意,别扭是因为他,而不是她。
护城的市花是西府海棠。
好金贵、好名贵、好娇贵,正如这座城市和她一样。
道路两侧的花枝林立香气浓郁,海棠在五颜六色的灯光矫饰下,依旧不落下风地绽放着。
“你究竟要去哪?”
宋昭宁回神,纤细手指点着烟管,轻轻别了两下,跌落一截笔直烟灰。她哂慢地笑:“我当你打算开到天荒地老。”
闻也沉默一瞬,顺着车道进入护南三路,他双手扶着方向盘,一辆性能驱动青史留名的迈凯伦开得像老大爷的牛车。
她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闻也的油门和心跳却直逼一百八十迈。
宋昭宁抿断了烟,拢在手心里掷下小巧凌空的置物盒,她吩咐:“下个路口右拐,往护城气象站。”
护城气象站?
宋昭宁对路况的熟稔程度令他暗暗吃惊,在走错路绕圈子还没导航的情况下,她竟然能将他带回正确的道路。
露天停车位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严丝合缝地盖着银色防尘布,看不清车型和车牌,但从落满了金黄枯叶的车头来看,约莫很久没人摆弄过了。
闻也推门下门,鞋底踩上实地时多此一举地问了句:“你经常来?”
出乎预料,她说不是。
宋昭宁从坤包里拿出一串钥匙……
真是一串,一个环形钥匙扣别着十数把样式各异的钥匙,她翻两下握住其中一枚黄铜钥匙,弯下身去探锁孔。
气象站搁置许久,各个边角落灰,她手指揩一道,指腹蹭开一层薄薄的灰。
闻也站在她身侧,眼神轻轻一动,半空中伸手拨过她垂落颈侧的长发,轻声问:“我以为会是电子锁?”
宋昭宁耐心地转动钥匙,听见夜风中一声细微动静,她直起身,闻也顺势松了手,长发下坠时荡开缱绻弧度。
“过去是。”
她把钥匙交到了闻也手中:“五年前迁了新地址以后,渐渐荒废了。”
“新地址在哪?”
“我不清楚。”
她掌心推开大门,因为老化和长时间不保养造成的阻力很生硬,宋昭宁稍微用了力气,堪堪空了半人挤身的位置。
闻也低声:“我来。”
随着刺耳尖锐的拖拉声,宋昭宁亮出手机电筒,在墙角处找到总闸开关,轻松地推了上去。
白炽光强势霸道地充盈每一寸角落,室内所有机械布满厚重铅灰,她抬手抵着鼻息,无声无息地挨过最初进入密闭环境常有的闷窒感。
要紧的器具都搬走了,现在留下的要么是被时代淘汰的旧物,要么是有了更好更先进的替代品,但桌面上经年累月的痕迹,深而刻骨地提醒这里曾经也有过人气。
“你为什么会有钥匙?”
宋昭宁单肩倚着墙壁,斜着烟盒敲出一支笔直烟管,她低头咬上,含混地笑了一声:“你的后知后觉有时候真令我惊叹。”
闻也走过来,并指截下她的烟,捻在手心里折成两半。
宋昭宁纳闷地挑眉,倒也没说什么,手指把玩着银质打火机,歪了下头:“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这不是国资企业?”闻也皱眉:“而且你买气象站做什么?”
“刷新以及加强你对我有钱无脑的刻板印象。”
宋昭宁轻佻地笑:“不是国资。一个小小的民营,当年我爷爷有注资,现在的气象站才是国资。”
闻也抬手撑了下额角,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是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
“至于我为什么买……”
她直身,稍抬下颌示意他跟上来,漫不经心的语气:“或许我的内心藏着一个想当观星学家的梦想吧。”
第67章 极限
◎你对我有反应。◎
上到二楼,视野骤然开阔。
老式电脑键鼠主机留在原地,厚重的白色工作笔记摆在右手位置。
闻也心想如果在电脑旁搁上一个保温杯或透明水壶,那么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工作人员短暂地离开了一下。
宋昭宁在他身后,又点起一支烟。
“那架天文望远镜――嗯对,就你眼前这架,曾经发现过NO.7669小行星,当初他们想带走,我主张纪念意义留了下来。毕竟是老型号了,这玩意现在拿去回收估计值不上多少钱。”
闻也嗅到封闭空间中缓缓逸散的尼古丁,眉心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
这个地方,点一支烟正好。
散散霉味。
他双手撑着控制台,想象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观察明日及未来几日的天气,又是怎么在繁星疏朗的夜晚调试望远镜。
“这么多的设备,看起来保存得很好,为什么不带走?”
“为什么不带走?”她重复了他的话,沉吟一息笑道:“因为人类最擅长遗忘,不是吗?”
她话里有话。
闻也没有回头,听见身后O@动静,她反手灭烟,烟头包在湿巾里。
“因为擅长遗忘,所以要把这些设备留下来?”
他手指拨过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控制台,键与键之间的缝隙堆积着厚厚尘埃。
她淡声:“我是觉得,人生中值得铭记的事情不多,那些痛苦的、无望的、一想起来便会伤心落泪的……其实不一定占用多大位置?你觉得呢,就像这架望远镜。它也曾经留下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很好听。不常有激烈情绪的情绪,淡而空灵,小时候她念英文、念法文,总有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闻也安静一瞬。
“痛苦也是情绪的一部分,有了痛苦和痛苦的衍生物,一个人才算得上完整的个体。”
“完整的个体……”
她拧起修得格外精致的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如果在这时候反驳你,是不是显得我不知好歹?”
闻也说:“不会。”
他生硬地强调:“话题是你起的,现在别想轻飘飘地揭过去。”
那么强势?
宋昭宁无声扬唇,她神色放松,没有随随便便倚靠,这地儿打扫不勤快,哪儿都是落灰。
“好吧,my mistake。”她毫无诚意地道歉:“我只是想问,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留下痛苦,还是忘记痛苦?”
二楼的灯光不比一楼亮堂,闻也自认为背着她就不会让自己藏不住的情绪落下风,却没想到在那瞬间僵硬的背影出卖了几乎昭然若揭的心思。
“抱歉,我们天差地别的人生,我注定领会不了你的……奇思妙想。”闻也声线冷淡:“对我来说,能活着,吃饱饭,挣到足够给闻希看病的钱就是我的人生大事。除此之外,我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宋昭宁没有生气,她脾气其实很好,偏着脸笑了一笑。
“这一句挖苦我了,怎么上一句没有?”
闻也不妨她过于跳跃的话题,怔了一瞬:“什么?”
“我说我想当观星学家。”她耐心地强调:“你怎么没嘲笑我?”
闻也收回手,他转身单肩倚着全景玻璃墙,只有一点点月光和不够明亮的灯光,却很显身形,宽肩长腿,少有的姿态慵懒。
“是挺想笑。”他说:“但笑过了。”
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
宋昭宁面色不变,她双手抱臂,修长指端摩挲着宽松的廓形西服,不疾不徐的频率。
“我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梦想。”她顿了顿,在他眼睫轻动的瞬间周全地递上台阶,唇边依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或许说过?我不记得了。”
他们都有漂亮又混账的一张脸。
闻也负责漂亮,她负责混账。
宋昭宁决定不回答由她起头任何关于痛苦的回答,这个夜晚太美好了,美好到她开始后悔那些不登台面的试探。
没必要的。
她静了静,忽然说:“19世纪,德国天文学家艾德温・洛希,首次提出以他名字命名的洛希极限。”
闻也大学主修金融,对天文学不感兴趣,但洛希极限,他是知道的,在很多很多年前。
宋昭宁不卖弄,言简意赅地提了下这个定理,闻也看着她的眼睛,磁沉字音缓缓推撞,是低冷而散漫的。
“这就是你的梦想?几十年后,提出昭宁悖论、昭宁定理、昭宁公式?”
纯粹的玩笑话,宋昭宁配合地笑:“那你也太看得起我。”
一直到这句,一直到熟悉的沉默卷土重来。
闻也垂下眼,内心那种虚无空洞的感觉挤占思绪,他终于明白,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她一直给话题,他却下不来。
说什么好?
真没什么好说的。
闻也想起她让他抬起脸说话,垂在腿侧的手指轻轻曲张,机械性地重复动作。
到底没看她。
只听见她的脚步,很稳,不快也不慢,自有节奏,到他身侧了停下。
宋昭宁调试望远镜,还能用,但镜头都是灰,她懒得清理,忍着铺天盖地的呛味儿,灰蒙蒙的镜头里连月亮也看不清。
那一盏飘飘不定的月光,就落在她单薄起伏的背脊,后背绷出了细细的蝴蝶骨,左肩的西服因为姿势挂不住地下落,一小片系着珠光吊带的肩膀莹润干净。
她的侧影轮廓很美,身段细致,气质却过于孤傲清冷,反而不容易给人暧昧或引诱的错觉,有种高洁的沉静。
分明是晃眼的白,他不知为何,却看见了烧伤的痕迹。
闻也匆匆错开眼,喉结咽得僵硬,他又问了一遍:“……这是你的梦想?”
隔几秒,他听见宋昭宁轻若无声地叹:“这是我死去的梦想。”
他想起来,这是宋昭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
她要保住怀愿的梦想,是因为自己的梦想已经死去。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闻也看着她再点起一支烟,纤细的白色烟管夹在指尖,娴熟地呼气,奶白色的烟雾散在昏橙的灯光下,像弥散的碎金。
“没办法坚持吗?”
“什么问题。”
宋昭宁失笑,她偏过头,刻意把烟扬得远一点,这里没有对流风,烟味扩得很诚心,四面八方,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他。
“我很忙。”
她这一次终于真真切切地笑起来,眼尾微微弯着,带着对他的一点儿纵容和无奈:“和我在一起,不用一直谈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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