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天气多变,一场磅礴大雨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天地瞬间黯然失色。
近处的宜睦已经亮起灯,雪光般明亮纯粹的白色溶溶地落入眼底,闻也垂着眸,眼睫交错时掩去所有情绪。
他已经知道了席越找他的目的。
“……如果我不答应?”
席越挑着眉,似笑非笑。
“你以为你还有上桌的筹码吗?自始至终,一切都是我和宋昭宁的博弈。”
他双手交叉抵着鼻音,笑音轻慢:“我替你还钱,替你销毁所有顾图南拍下的照片和视频,包括你在互联网留下的痕迹――你离开她。无论去哪里都行,只要你永远别在她面前出现。”
闻也艰难地咽下一口翻涌到喉底的血腥气,迟疑半晌,他听见自己每一个吞咽困难的字音:“我不答应。”
混血儿那双浅金色的眼瞳浮现出清晰的揶揄:“那么,你可以试一试以卵击石的办法。温馨提示,哪怕顾家因为丑闻倒了,你也没有能够和资本抗衡的底气。”
他说完,轻轻地啧了一声,指关节转玩着打火机,又笑。
“不好意思,忘了宋昭宁。”
他的声音里满怀恶意:“但你确定要这样过一辈子吗?一辈子让她替你操心收拾。闻也,这就是你们标榜的爱情吗?好天真、好卑微、好可怜。”
他靠近闻也,伸出手,在闻也咬肌紧绷的侧脸,轻轻地、羞辱性极强地拍了两下:“放过她吧,她值得更好的。”
闻也反手扣住他手腕。
席越表情一怔。
和宋昭宁如出一辙的浅色瞳孔流露茫然。
闻也紧紧咬着后槽牙,疼痛麻木到极致的神经末梢勾起一丝夹带血腥气的刺痛,他劈手击中席越手腕的麻筋,席越登时闷哼一声,冷汗细密地渗出鬓角。
“是你、是你……是你引诱闻耀祖去赌,是你把他欠下的高利贷转到我身上,是你逼着我不得不找上宋昭宁。哈……但我最后没有找她,你不信吗?是她找我,是她和我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闻也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着无法掩饰的憎恶,他很少有极端情绪的时候,那种恨意如同烈火燎原,差点掰断席越挣扎不开的手腕。
“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她见面。如果你没有自作自受,说不定现在已经达成目的。”
闻也自嘲地勾起唇角:“我还得感谢你……?凭什么。你根本知道顾图南是个变态,你想把那些照片爆出来,我有什么好怕?我孑然一身的人,难道还比你这位少爷尊贵?”
席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下意识往后,已经被冷汗濡湿的衬衫沿着脊骨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与座椅密不可分地贴合。
他心头一凉:“你想做什么?”
闻也的声音轻而冷郁。
“我想做什么……你说,我要是伤了你,岂不是给了宋昭宁怀念你的机会?席越,你很想得到她吧,就像小孩子撒泼耍赖要得到橱窗中展示的玩具。但你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了。”
他二话不说,勾手就是一记极其凶猛的上勾拳。
这一拳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精悍利落,但拳风刮擦颈侧的那一瞬间席越无法感觉到任何疼痛,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被冷水冰封。
好几秒后,耳膜嗡嗡作响,唇齿磕到柔软的口腔内壁,一线鲜红血迹沿着唇缝滴落。
“早在我认识顾馥瞳之前,你找人暗算我,打断我一条手,最后算在宋昭宁头上。”
闻也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他直勾勾地看着席越,眼神带着慑人的生冷。
席越抬手撑住自己不断下滑的上半身,他转过脸,红白交加的脸色闪动着无名的愤怒和恐惧。
“你他妈在说什么东西?!”
“敢做不敢认?”闻也冷冷道:“你既然能跟我谈到解约费,那么今天爆出来有关顾图南的性丑闻,是你的手笔。”
席越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碰了碰唇角,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不能是宋昭宁?”
他强打镇定地哂笑:“她那么爱你,要为你出气,这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事情?”
“只有你,没有别人。”
闻也横过手肘,将席越压得迫下身体,整个人几乎被嵌套在座椅深处。
席越蹬着腿挣扎两下,闻也单手制住他,比他动作更快地锁上了车。
“咔哒”一声。
“你想把所有人带入你的思维,但我了解宋昭宁,她不是热衷大张旗鼓的性格。更何况,假设这些事情出自你的手,就能完美地证明一件事情。”
席越极力绷着脸,毫不掩饰地嘲讽:“证明什么?证明我是始作俑者?上帝作证,是你自己签的合同,是你自己搭上顾图南,是你让顾馥瞳为你要生要死。”
闻也扣着他咽喉,席越不得不仰着脖颈,关闭循环功能的车窗玻璃蒙上因为二氧化碳而产生的白色雾气,彼此的呼吸愈发急促。
他低下头,可怜而同情地看着席越。
“你知道你最近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顾图南?”
顾图南失踪了?
席越愈发苍白的面色一凛。
“运气好的话,你能在今天晚上找到他。运气不好的话,我大概会成为第一嫌疑人,顺便拉你做我的共犯。”
席越骤然厉声:“你究竟想做什么?!”
闻也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的表情,半秒后冷冷一笑。
“你也会害怕?新奇。”
他用自己席越对待他的手势,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侧脸,直把席越逼得额角撞上凝了雾气的冰冷玻璃。
这一刻,多年隐忍压抑在这具伤痕累累的皮囊下的灵魂破土而出。
闻也胸膛剧烈起伏,双眼一动不动地逼视席越,因为自上而下的压迫动作,显出他深深凹陷的锁骨阴影和绷如弓弦的腰腹。
那张沉默寡言仿佛人人可欺的面具从他身上迅速褪去,凌厉勾起的眉弓在半明半灭的光影中锋利如刃。
“想借我的手卖宋昭宁人情……席越,你知不知道她应下来是为什么?”闻也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到他脸上,声音低哑道:“她喜欢我。但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你对付她的把柄。”
话音轻轻落下的刹那,席越本能地感知到危险。
但已经来不及了。
闻也松手刹,压着他的腿踩油门,仪表盘疯狂飙升,银色大切诺基如惊马般横冲直撞,他咬牙打满方向盘,车头如离弦弓箭撕裂雨夜,车前灯旋转着刺痛等候在宜睦门前的每一个人。
砰--
车头猛然一歪,悍然撞上环岛水台,席越没有扣安全带,惯性作用下他身子前倾,伴随着玻璃蛛网开裂的声音,黑发下的额角哗然流下汩汩鲜血。
他应该感谢与这辆车价格配套的防撞措施,否则今天等待他的不是明亮病房而是冰冷的殡仪馆。
闻也冷冷擦拭唇边血迹,他缓了几秒,直起身,看着暂时没有昏死过去的席越,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卸掉了他的一边胳膊。
然后推门下车。
冯院看着他的背影,唉声叹气地让医生把席越从扭曲凹陷的驾驶位搬出来,副手站在他身侧推了推眼镜,谨慎地问:“今天这事儿……要不要报警?”
闻也站在他面前,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嘴唇细细地战栗着,眼底却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阴鸷。
“这次弄不死他,还会有下次的。”
冯院长长地出了口气,摇手支走副手,推心置腹地同他说:“你可以不顾着自己,但你不顾着闻希和昭宁,对不对?你要是出事,他们会伤心的。”
他趁机下了一剂猛药:“你舍得让她伤心吗?昭宁,她全心全意地对你,一心向着你想着你,你真的舍得不要她吗?”
闻也听着,觉得古怪,又觉得好笑。
他什么身份,轮得到“不要宋昭宁”吗?
这个假设太离奇太荒诞,他苦涩地扯了扯唇角,想说什么,冷不防眼前一黑,往后栽去。
作者有话说:
[可怜][可怜][可怜]
第77章 感情
◎如果一直遗忘就好了。◎
一场雨接着一场雨的下起来,森森寒气直勾勾地钻着骨头缝儿。
国际一流都市的护城CBD,往来都是衣着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他们用流利如母语的全英交谈,手边是冰美式或espresso,谈到兴处,会说起上周发生的热点新闻。
由顾图南带来的同性丑闻打破了世人对护城这座销金窟的想象,长尾效应漫长到可怕。
所有与之相关的名字曾经出现在护城二代圈子盘点贴里,又在极为短暂的瞬间消失不见。
这场从互联网掀起人人喊打的浪潮被一场恰到好处的暴雨遮掩,包括她的名字,一并消失在汹涌壮阔的声讨中。
顾馥瞳深深吸了口气,她抬起眼,茫然地看着四周。
天气很差,航班管控无法起飞。
顾馥瞳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廉航的红眼航班,从护城到南城,再从南城登机。
用了十多年的手机号码已经彻底销户,经营了好几年的社交账号连夜注销。
删掉拥有几十万粉丝的软件时,她无可奈地抽噎一声,感觉心脏深处已经空了一块。
她想摘掉墨镜擦一擦眼泪,可是候机厅并不空旷,人声嘈杂,她生怕自己的脸直白地暴露在众人眼里。尽管她知道,凭着一张憔悴落魄的素颜,常人很难将她与社交媒体上热衷炫富的网红千金联系在一起。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顾馥瞳听见那些隔着玻璃传进来的声音,高低起伏,窃窃私语,是不是在议论她?
是不是?!
她崩溃地呜咽了一声,身侧全副武装的妈妈却没有投来一眼关切的目光。顾母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曾经的私人医生半是警告半是怜悯:“如果继续哭下去,有可能造成视网膜脱落。”
顾馥瞳紧紧牵着妈妈的手,从她们遭受惊变到购买机票,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天的时间。
顾图南也消失了整整三天。
一开始顾馥瞳没日没夜地给他打电话,心里卑微地乞求一切只是对家的闹剧。但她拨出去的所有电话石沉大海,她转而打给顾图南最亲近的费鸣,然而电话也没有接通。
她在那瞬间不可控地想起那个新添加的陌生微信转发到她手机上的照片。
两具白花花的□□抵死纠缠,热汗沿着突起的脊骨细密地流下,蜿蜒成一条充满罪恶的河流。
她重重地呕了一声,手机脱手而出,砸在墙角四分五裂。
他们也有那样的关系吗?
小时候,你带我去费叔叔家的时候,我睡在隔壁房间,你们彻夜呆在一起,是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被撕开了口子,无数怀疑如涨潮海水逆流而上,灭顶般的绝望几乎摧毁了她。
顾馥瞳不是没想过报警。可是这种足以造成社会恶劣影响的事情一旦被更加权威官方的立场曝光,那些嗅着血腥味闻风而动的媒体必定会掘地三尺,将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昭告天下。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那年她还小,妈妈执意要生二胎,爸爸却严厉冷峻地拒绝。夫妻之间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甚至差一点以离婚收场。
她原来在那个时候,父母分房已经很多年了。
顾馥瞳弯下腰,终于把墨镜摘下,花容失色的一张小脸埋进手心。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任性会给家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但这是我的错吗……
她攥着手心,茫然地想。
这明明,明明是闻也的错。
没有用日抛美瞳装饰的黑色眼睛逐渐渗出了凶恶和怨恨的意味,她双手十指深深地插入后脑长发,胡乱而发狠地一揉。
是他自己要当主播,是他自己选择出卖灵魂和肉.体,是他将自己的时间明码标价。
她的爸爸……不过是出得起价钱的人。
有什么错?
爸爸有什么错?
顾馥瞳不敢眨眼,她病态般地瞪大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包着欲落不落的泪光,她喉咙哽了一下,那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呕吐感使她更深更深地弯折下腰。
那是事情发生后的第50个小时。
家里的联络电话几乎被打爆,佣人只得把电线剪断。手机已经没电了,但平板还亮着,那封邮件便是通过绑定账户传到她手中。
是一份合同。
她粗略地翻看几眼,眼睛无声无息地震动凝缩。
合同甲方她很熟悉,正是顾图南持股的直播公司。从明面上看,这只是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合同,没有任何擦边、过分而苛刻的要求,日常是戴着面具和粉丝聊天。
精心矫饰的文字构陷出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那些密密麻麻的附加条款,足以毁灭任何一个拥有梦想的年轻人。
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想吃上网红这碗饭,或许有人是真心喜欢和陌生人聊天……或许还有人,是为了还清医药费。
阴阳合同。
她懂,每年都有无数人要和家里公司打官司。
但是顾图南重金聘请的红圈律所不是虚名,如果不把那些离职的人剥下一层皮,他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她却过度呼吸,脸色苍白。
事情推进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她继续缩在父母搭建的城堡。
因为这座城堡是用无数人的血和泪搭建起来,她沾沾自喜的玫瑰冠冕,流下的却是别人绝望的眼泪。
从小就将自己视为骄傲的父亲,还有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的费伯伯,竟然会连手给闻也做局。
……仅仅只是为了闻也?
还是为了无法宣泄于口的肮脏欲念。
是非对错,顾馥瞳已经分不清了。
难怪、难怪……
宋昭宁会那么生气。
她很喜欢他吧?
要不然,怎么会亲手曝光这一切事情。
顾馥瞳想过去找她道歉,希望她不要进一步让事情恶化,希望她高抬贵手放过顾家,她的灵魂已经变得无足轻重,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交换一切去挽回一切事情。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本末倒置。
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是闻也,不是宋昭宁。
可是站在顾馥瞳的立场,她当然不会放低身段去给随时可以炮灰的路人甲道歉。
如此高高在上。
她沉默地打开手机,雪片般飞絮而来的信息几乎将她淹没。
“那样的父亲能养出什么样的女儿……”
“好恶心啊。性质和诱|奸有什么区别?”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啦,你们不知道有钱人的爱好有多夸张,只要不是吃人肉感觉都还好啦,毕竟也没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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