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答应?”
闻也一动不动地站着,那种目光让杨老板感到陌生,眼底布满了熬夜过后的红血丝,纵横密布,像片作茧自缚的蛛网。
杨老板尴尬地挠头:“我能有什么办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里外不是人,只能帮你想点馊主意。一百五十万,哥给你出,但我不是做慈善,以后你还得继续用你这张脸给我夜色招揽生意。”
他觑着闻也脸色:“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好向宋昭宁开口……虽然她脾气也不是很好,但她的人还是很可以的。生意场上讲义气的人不多了,我觉得,你不应该辜负她。”
灯光变幻莫测,闻也忽然偏了下头。
他自嘲道:“她和我这种人,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杨老板皱眉:“话不能这么说。你看不看童话?书里面不是说,王子和公主最终会打败恶龙,然后长相厮守。”
闻也莫名地看了他一会儿,唇角无声地翘了翘:“你也说了是王子和公主。”
杨老板GG两声,还要劝,闻也双拳叩击,偏头淡声:“这场比赛不能赢。一百五十万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交给闻希。”
总共三百万。
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命能有那么值钱。
“别胡说。”
杨老板立即甩脸色:“我这打拳可是合法的!要是闹出人命,哥这酒吧还开不开,宋老板不得把我这里夷为平地!”
眼看闻也不说话,杨老板自言自语:“算了,你也是一头倔驴。还好今天打的是热身赛……”
镜头有限,宋昭宁看见闻也半空中抬起头,似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很快,他重新垂下头,森白牙尖紧了紧拳击手套的卡扣,下颌线绷得冷硬。
“坦白讲,宁,一百五十万,不一定买得到我之前送你的手包。”
席越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咏叹调感慨:“却能买到生死,这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宋昭宁没说话。
她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电子屏幕,轻轻地触碰着闻也。
“瘦了。”她喃喃。
席越闻言色变。
他一把攥住宋昭宁手腕,强迫她的掌心抚上自己侧脸,他神情阴冷,混血儿的眼瞳里闪动着鲜明昭彰的愤怒。
“他放弃你了,你想的就是这个?”席越厉声逼问:“宋昭宁,他给你下降头了是不是?他放弃你了!你听清楚了没有,他放弃你了!”
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腕骨内侧留下一圈刺目的红色印记。
“我知道。”宋昭宁平静道:“你说很多遍了,他没有选择我,我知道了。”
席越匪夷所思,五官精致的面容瞬间扭曲:“你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她像是感觉很好笑,于是也真的笑了一下,明丽妩媚的眼睫微微弯起:“恭喜你。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局?”
宋昭宁指尖抵着触屏,无声地,截去了实时监控的画面。
她调整了坐姿,更舒服地往后靠,习以为常地拨开威尼斯棕木的中控台,纤细指端挑起一包烟和打火机。
若无其事地呼出一口烟气,车厢密闭,尼古丁在眼前缓缓逸散,她着迷地抓了一把,将那团雾气搅混。
“席越,我从不觉得你真的喜欢我。但你是个很高明的骗子,你把自己骗进去了,发现没?”
席越切切咬牙,冷笑:“故弄玄虚。”
宋昭宁笑着睨他一眼:“我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必要?”
她衔着烟,摊开手:“一切如你所愿。闻也没有选择我,一百五十万的确能买到人命,这些你都向我证明了,接下来你要证明什么?”
她摘下含得潮软的烟蒂,向他浅金色的眼睫呼出一口袅袅烟气。
“证明你爱我吗?爱我的话,不如你去死,怎么样?”
她懒散地扬着手,火星从他眼前烧过:“这样,你就能永远地超越闻也,我也无法忘记你了。”
席越面容冷峻,他截断她的烟,没有痛感地握在掌心里,烟头燎过皮肤,泛起某种难言的气息。
她半眯着眼,眼前打来一道笔直车灯,她踹开一开始没有合紧的车门,淡声:“我的人来了。席总,恕不奉陪。”
他没有拦她。
宋昭宁拉开车门,宋愈手指勾着墨镜,懒洋洋地:“姐,二十几年了,我第一次看你这么狼狈。”
她垂眸摘上安全带,笑里带着讥诮:“你知道,撞见凶手行凶的那个人,会被判定为共犯吧?”
宋愈立刻摇头:“不知道,不清楚,没听过。”
他发动车,一脚油门轰得震天响,银色超跑绝尘而去。
“但说真的,姑姑下手也太狠了些。”他喉底压着含糊嘀咕:“至于嘛,一家人还要动上手,以前小姑丈在的时候,可不舍得这样对你。”
宋昭宁顺着他的话:“如果爸爸还在,她对我或许会好一些。”
宋愈愁眉苦脸,想劝解些什么,可扭头看见她脸上红肿伤口,又把那些不三不四的浪荡话咽回喉咙。
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话痨,忍了十几分钟后再也忍不住,冲着低头看手机的宋昭宁喋喋不休:“所以……你是真的和小姑丈带来那孩子在一起了啊。你们这样算不算伪骨科啊,你毕竟是姐姐,爱上自己弟弟是不是不太好。”
“宋愈。”她关掉屏幕,转过脸,一字一句:“你是不是嫌弃自己纨绔生涯太长了?”
“真的没有姐。”
宋愈佯装委屈:“我那都是心疼你,等会儿还是给你找个什么东西来冰敷一下,看着怪悚人的,不漂亮了。”
宋昭宁扶着额角,揉了揉,眼尾余光睇到后视镜,眉心顿时紧缩。
那辆黑色库里南阴魂不散地逼上来,速度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她肩背紧绷,手指叩着车窗,玻璃清晰地映出她冷漠而艳丽的侧脸,宋昭宁勾住扶手,冷声:“小心,他要撞上来了!”
宋愈额角神经突突钝跳,他猛打一把方向盘,轮胎风驰电掣地擦出一声尖锐悍响。
两辆性能卓绝的车身在空寂无人的道路上疾驰绞杀,互相剐蹭的地方猩红火星四溅,发出骇人可怖的滋啦滋啦电流声。
仪表盘的数字飙升到一个史无前例的新高,宋昭宁咬紧后槽牙,提声呵斥:“往左边打!”
时速越来越快,越来越高,那瞬间宋昭宁不可控地想起多年前的回忆。
扭曲的、烧红的、滚烫又锋利的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绽放着如同钻石一样坚不可摧的光芒。
“别丢下我……”
“救我。”
“不要回头,如果选择他,不要再回头救我。”
“为什么当年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我要活下来。”
无数诘问当空而来,她紧闭着眼,视线和理智摇天撼地般颤动,无数色彩斑斓的光线在眼里杂糅闪烁,无数声音尖锐疯狂地刮过脑海,她痛苦地弯下腰,想起了很多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
剧烈撞击让她像断线风筝般甩出去,柔软额角磕出青紫淤痕,痛声压抑在喉咙里,宋昭宁费力地睁开潮黏眼睫,鲜红色的温热鲜血模糊她的感官。
疯狂混乱的视线中,她一把攥住宋愈胳膊,字音滚烫:“往我这边撞――撞!”
话音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轮胎抓不住地疯狂旋转,紧接着视死如归地撞上来不及避开的库里南。
如同爆炸般的撞击声响彻黑夜,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恍惚地醒来,缓了至少半分钟的时间,她用力地眨着眼睛,终于在无数重影中看见受到防撞气囊保护的宋愈。
鼻腔、口腔和咽喉呕着一口腥甜,她低着头,额角又有一滴血珠滚落,正正洇进她的虎口。
“宋、宋愈……”她听见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
手指颤抖地探过去,还好,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一颗心刚放下,四肢百骸的不适齐齐地涌上来,她手指痉挛抽动,僵硬地摘下安全带,黑暗中凭着本能解锁中控台,脚尖抵着车门,踹了两下,终于在第三下石破天惊地踹开。
尘土一时飞溅。
她狼狈地扶着车门,眼皮如有千斤重,她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机掉在车里,报警……
宋愈车上搭载试下最先进的警报系统,发生意外事故的第一时间会将信息自动同步给亲属。
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这样想的,双膝一软,几乎是整个人撑在玻璃碎裂的车门,才没有踉跄地跪到地上。
眼前又是一黑,她紧紧掐着曾经受过伤的左手和尾指,感觉有一把烈火沿着小腿烧上来。
一道劲风贴面而过,宋昭宁偏头,席越站在她面前,他一把薅住她的长发,将她整个人拖过来,反手扣住咽喉,雷霆万钧地掼在车身。
她双脚离开,挣扎着去抓他的手,席越不比她强到哪里去,他手心潮湿,碎玻璃割破的掌心鲜血温润,不属于她的血迹强势地呛入鼻息,贴着颈侧紧绷青筋流入阴影深陷的锁骨。
“好样的,宋昭宁。”
他冷声,同时一寸寸地收紧力气,看她面色愈发苍白,呼吸也逐渐趋于缓慢,他形容疯癫,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想撞死我,嗯?你是不是想我死!”
她说不出任何话,挤入肺部的空气逐渐稀薄,混杂着浓烈血气和冷冽刺鼻的雪粒子,她神色恍惚,眼底是一片缟素似的白。
下雪了。
“要死……你自己去死。”
她垂着脆弱眼睫,咳几声,五脏六腑泛着牵肌扯骨的疼痛,她无力地歪着头,唇缝溢出血沫。
席越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意识仿佛沉入深海。
半梦半醒之间,席越把她塞入后车厢,随意翻到一条领带,将她的双手捆到身后。
宋昭宁被迫双腿蜷缩,她半张脸紧紧贴着皮质座椅,长发被鲜血黏连,模糊地遮挡视线。
但她能看见。
席越单膝跪在驾驶坐上,手指翻弄几下,然后拿出一根注射器。
注射器……?
她的心律开始不正常地加速跳动,她可能说了什么,又或者她什么也没有,冰冷尖锐的枕头刺入颈部皮肤,让她灵魂颤栗的液体缓缓推进她的身体,她的意识愈发朦胧,半空中的黑色死神垂下镰刀,怜悯同情地注视着她。
席越丢开打空了的注射器,他拧了拧手腕,没看宋愈一眼,径直回到驾驶位,连安全带也不系,咬牙驶入无边无际的苍茫远方。
第87章 天使
◎那我们就埋在一起。◎
晚七点三十,夜色暂未到正式营业的时间。
杨老板把自己塞在卡座里,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酒保手中翻飞,调制一杯薄情混蛋,杨老板立刻飞了一记凌厉眼刀:“你骂我呢?”
护大交换的留学生兼职帅哥酒保莫名其妙,挠了挠头。
杨老板苦大仇深地抓了抓头发,痛苦地嚎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宋昭宁和席越的家事可不可以关上门来打个痛快,我一好好开酒吧的,不要把我扯下水啊。”
金发碧眼白男留学生操着一口不标准的中文说:“老板,你有客人。”
杨老板一抬头,对上气势汹汹的唐悦嘉。
小姑娘一个箭步冲过来,那架势,简直可以把杨老板单手拎起来然后摁在墙壁上三天三夜都下不来。
“闻也呢?”她眼眶泛红,看着有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
杨老板一愣:“更、更衣室啊……妹妹,你找他?”
唐悦嘉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待会儿消防局找你。”
杨老板:?!
满脸惊恐、弱小无助地瘫回了沙发。
夜色构造堪比迷宫,在这一点上,唐悦嘉发自内心地认为宋昭宁的迷境要更上一层。
而且,她不做违法乱纪的活动。
打什么地下黑拳,神经病!
唐悦嘉怒气冲冲地拽着路过的服务员,凶神恶煞地逼问他更衣室在哪里。
服务员倒是很有合同精神,一开始不肯说,但是唐悦嘉跟在宋昭宁身边久了,也不废话,直接在他眼底亮出消防局的号码,阴森森地威胁:“你也不想丢工作吧?我要是举报这里聚众赌博的话。”
服务员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她请走了。
唐悦嘉脚下生风,一掌推开更衣室的蓝色大门。
倚墙而坐的年轻男人抬起头。
也许是两侧墙壁过于雪白、灯光过于明亮的缘故,显得他的脸格外苍白。
简直是白到了有些病态的模样。
唐悦嘉皱起眉,她快步上前,见他穿着一件领口洗得松散的黑色T恤,下身穿着一件看不出品牌的运动短裤,拳套放在一旁。
她随手扫掉,干脆利落地坐到他对面。
闻也轻轻地挑起眉。
他刚要说话,唐悦嘉神情冷酷地打断:“跟我回去。”
闻也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偏过头,肩背和脖颈侧过去的线条极为流畅,喉结闷出沙哑模糊的笑。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唐悦嘉气闷:“我说,跟我回去。昭昭姐要我看住你,她不会同意你打生死赛。”
闻也扯着唇角,闲闲一哂:“没什么生死赛,娱乐而已……”
唐悦嘉打断:“少骗我了,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闻也,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晚上出了好歹,你身后那些烂摊子是不是都没头没脑地扔给昭昭姐了?做人要讲点良心好不好?她是喜欢你,又不是冤大头!”
喜欢你。
女孩子的声音甜美,带着隐忍不发的怒气,她深吸又深吸,克制自己汹涌外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
“你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难道不是互帮互助?你可以依赖她,相信她,而不是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唐悦嘉劝得口干舌燥:“闻也,她要和席越取消联姻了,她不会嫁给任何人,你也不是她的什么小三小四或者……额,宠物、玩具?不是,从来都不是。我觉得你们是很平等的,至少昭昭姐她一直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和你相处。”
“是,和她在一起,可能会很辛苦。可是所有嫁进豪门的人都很辛苦啊,你不用社交,不用怀孕生小孩,更不会因为生了女儿而被人戳脊梁对不对?感情就是你让一步我让一步,而不是她进一步你退后十万八千里。你不能对她这么残忍的,闻也。”
空气窒息般死寂,闻也垂着浓黑眼睫,侧脸清晰而安静。
半晌,他仰起头,喉结剧烈地咽动,眼睑让光带刺得发酸。
“无论有你没你,席越都一样要发疯的啊。你要是心里真的很难受,不如就把这一切想象成扫雷游戏吧?你只是运气很不好,可是,趟了一万颗地雷,避开了所有错误答案,那剩下的路就是正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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